第11章 孤紫

    其实很久之前，阿娘不是现在这番模样。

    她本是狐族赫赫有名的美人，一双含情眼水波流转，有万种风情。

    一切灾祸的开始，或许都可以归结到她与那个人类男人相遇的那天。

    那个男人，我不愿称他为父亲。

    他不配。

    他对年轻的阿娘一见倾心，用花言巧语哄骗了她。

    狐狸出嫁，巧笑晏晏，十里红妆，桃瓣如云。

    可怜的阿娘以为这是上天都祝福的缘分。

    但阿娘不知，这其实是无边痛苦的开始。

    许是得到了就不再珍惜，没过多久，在阿娘怀我的时候，男人就流连花天酒地之处，骄奢淫逸的本性暴露出来。

    阿娘说她是劝也劝过，闹也闹过，但都无济于事。

    纵使狐族女人生来再美，懂得了七情六欲之后，也会衰老。

    渐渐的，男人嫌弃阿娘容颜不再，开始打骂阿娘。

    有一天，他浑身酒气熏熏地回来。

    我看到他对阿娘动手，气急地上去咬住他的胳膊，他将我甩开，踢出门外。

    那天，外面在下大雪。

    我又饿又困，只能缩在一棵杏树底下。

    恍惚间我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原来是阿娘。

    她赤着脚跑出来，身后跟着骂骂咧咧的男人。

    他手里提着菜刀，一刀一刀地，对着阿娘乱砍。

    阿娘将我紧紧护在怀里，我看见她冰蓝色的眼里满是疲惫和哀伤。

    男人砍死了阿娘。

    他怎么敢。

    我扑上去死死咬住他的喉咙，纵使他用刀砍伤我的后背。

    没关系，我想，大不了一起死。

    我躺在雪地上，任雪花落进我的眼里。

    半晌，我用尽所有力气，爬到阿娘怀里，抱着她。

    我以为我们三个都会死。

    但我没想到，她救了我。

    一只杏花妖。

    她叫我孤紫。

    她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木床上。

    阿娘的尸体被放在我的旁边。

    她平静的面容好像睡去，我低声唤她，却没得到回应。

    杏花妖说她叫枝雪。

    枝叶的枝，白雪的雪。

    她问我想不想让阿娘活过来。

    我说想，用我的命换都可以。

    她笑我痴，但我能看出来，她对我的回答很满意。

    她说只要找一位人类女子，让她与阿娘互换神魂，就可以让阿娘活过来。

    我说好。

    虽然献祭仪式很困难，但是第一次就成功了。

    枝雪夸我是天才。

    我说不是，我只是个想要阿娘活过来的孩子。

    但是，活过来的阿娘跟以前不一样。

    她斥责我为何救她，说不如一了百了。

    她还经常发怒，对着镜子抓挠自己的脸。

    枝雪说这很正常，因为神魂交换是不彻底的。

    我说没关系，她能活着就好。

    只不过人类的皮囊虽容易获得，却易坏。

    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去找新的人。

    阿娘也变得越来越不像她。

    直到她会用鞭子打我，说我太慢，旧皮囊快要发臭了。

    那一瞬间，我有过怀疑和惶恐。

    换了这么多次神魂，她还是阿娘吗？

    但是我那时不明白，罪孽一旦开始，就不可能轻易结束。

    每次杀了人，我们都要离开这个地方。

    直到枝雪寻到一处桃林，我们商量在此处布上结界，把这里当作真正的家。

    枝雪说，应该给这里起个名字。

    “桃花庵。”她说。

    很不错的名字。

    自从进入到了这里，阿娘变得越来越疯癫，她开始自己制药制香。

    她不想试药，于是只能由我来。

    阿娘总会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丹药，看我在地上疼得打滚，会忍不住笑。

    但是没关系，只要阿娘开心，我什么都可以做。

    毕竟我这条命，早就不属于我自己了。

    如果事情就这么简单，那么就算折磨我一辈子，也没有关系。

    直到枝雪那天跟我说，要和我玩角色扮演的游戏。

    我做一只花心成性，一心只爱美人的狐狸。

    她做被我抓起来的小妖。

    虽然不明白，但我无法拒绝。

    她让我在山里挖了个地下洞，在里面建亭台水榭，我都一一答应。

    后来她让我去“醉仙客栈”，说那里有美人，并且她还是修士，身体会比一般的人类更加耐用。

    想起阿娘，我答应了。

    于是我盯上了一个叫“苏情”的女修。

    本想潜伏在她的房间对她动手，但没想到，她会带着一位男修回房间。

    那男修看起来，很强。

    我想动手，但是被他发现了。

    没关系，我身上有狐心散，我带走了苏情，认为那个男修一定追不上来。

    我将她带到枝雪身边，但枝雪好像很惊讶，不过我来不及问，因为我感受到那个男修的气息了。

    他很强，我只不过与他交锋了一下，就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我只能逃走，赌他不会知道地下洞穴的存在。

    但没想到他还是带走了苏情和枝雪。

    他怎么会不受狐心散的影响呢？

    枝雪让我去找她。

    我在客栈布下了幻境，他却没有发现。

    果然，还是有影响的。

    枝雪让我带走苏情。

    她要留下来。

    她让我不要伤害这个剑修。

    其实我想问她，她是不是早就认识这个剑修，但是我不敢。

    我听她的话，带走了苏情。

    很意外，她变成了一只猫。

    回到桃花庵。

    阿娘打了我三鞭子。

    但是她对苏情很满意。

    没关系，这就很好了。

    我带她去禁地。

    她不想吃药。

    她说她会变成人的。

    看在她这么可爱的份上，我信她一回。

    她果然没有骗我……

    她说怕疼。

    好奇怪，以前的我是不是也怕疼。

    但她还是骗了我。

    她破坏献祭仪式，除了让自己承受反噬的痛苦，没有丝毫用处。

    但是我没想到那个剑修会找到这里。

    怎么可能呢。

    除了我们三个人，天底下没有谁会知道这里。

    这是枝雪设置的结界，她亲口这么说的。

    我求他放了阿娘，但他没有。

    他灭了阿娘的神魂，却放了我。

    我也受了反噬，也要死了。

    或许我早该知道的，枝雪在利用我。

    但是没办法呀。

    她救了我，我这条命都可以给她。

    阿娘也救了我，所以我甘愿为她双手沾满鲜血。

    不过，还没有告诉小美人儿。

    不要担心那个男修了。

    他不会死。

    枝雪知道怎么解狐心散。

    我告诉过她。

    大家都很好，我最坏了。

    所以，下辈子，以后，永远，我们不要再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