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心中有愧
“来来来，把翡翠玉器抬到这里，千万小心着脚下，那锦衣华服就放那夫人苑子里去。”
苏府里不同往日寂静，来往熙攘的人群来回穿梭，搬抬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婢子小厮们涌作一团，忙碌着。
苏志是这府邸里的老管事，自打他入苏府以来二十多年，更是从未见过如此阵仗。这成箱成箱琳琅满目的珠宝玉器日以继夜地抬进入府中，白花花的银子如流水般一箱子一箱子出，若是再这般败坏下去，这苏府不出两年，也定能把老爷留下殷实家业败坏得底朝天。
他边招呼着府里的丫鬟小厮安排这些个物件，想到这茬子事只无奈的长叹口气，这是要变天啊。
“夫人，这是您今日在咱们霖芳阁要的金器首饰，一共二十三套件玉石珠钗，又有些胭脂水粉，方才已经跟贵府的苏管家都安排妥当了，您看，这账……”
唐掌柜陪着笑脸微地躬着腰，对着夏染问道。
他俩也算是旧识了，那闻名市井的镜鬼一案，多少也与他有些联系。可谁竟能想到啊，那日小小的商贾夫人如今竟成了皇城炙手可热的大户，那真真是挥金如土，比那些个名门贵妇竟风光大方百倍。俨然成了众商贾追捧的对象了。
这皇城里凡是有名气的老字号，除了那些个销金窝里的妓馆和赌坊，家家户户都沾了她的恩德，如她这般上来便是不问价格，不问样式的随意取买，把钱当纸的冤大头，如今是提着灯笼也难找。
而这个所谓的冤大头，当然不会顾忌他人所想，接过唐老板手中的账目，随意浏览了蝇头小楷的帐录，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大手一挥，便对他说
“不错，下次若有新货，记得派人送来苏府，这账让苏志拿银票给你，今日结清。”
这唐掌柜心里正紧张着呢，卖货容易结货难，想着该如何开口，要个现钱，又怕得罪眼前的大客，连人带货的退回，岂不是空欢喜一场。一听这话里面就眉开眼笑道
“嘚，夫人果真体面人，待到下月小店有了新货，小人必定亲自登门拜访给夫人送来。”
银票现结果真是体面不过了，如今世道艰难，生意难做，那些看着体面风光的高门贵女，多少账目还在他那里欠着，来往账目越大的老客，也皆是赊账月结，哪有眼前这般的好事。
唐掌柜得了好处，屁颠屁颠的往人群中苏志方向挤去，苏志此时正忙着焦头烂额，一打打的银票捏在手里，招呼着府里的几个账房给结账。见眼前又来了一个，越发赌得慌，想起过世的老太爷和太夫人，便不由难受起来。
这厢他是连着五味杂陈，那厢季儿却是乐开了花。经了这茬事，她与夏染也算是患难之交的姐妹，如今在府里又住着舒服，自然不想离开。
二来，俗语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她既是下凡历劫，何不天天留着九天共主身边混了脸熟，两年后就算谋不到一官半职的，回了蓬莱也是长脸的，若真能与九天共主久处一个屋檐下，这事怕是能够她吹上千年。
思想来去，自然是留下，偶尔再唤上缙和等好友对酒当歌，岂不是快哉。
“姐姐，咱们中午吃什么啊？”
季儿心满意足地舔了舔手里糕食，眉开眼笑得就差没有将狐狸尾巴露了出来，如今她那小屋里，满是堆着吃不完的美食，用不完的绫罗绸缎。这般神仙的日子，那是一天也不舍得放。
这个被全城诟病的女主人，结完霖芳阁的帐，如今正着悠哉悠哉的躺在张前朝贵妃椅上，从琳琅彩瓷盘中捻了颗波斯水晶葡萄，往嘴里一送。笑道
“云也，安排天香楼的师傅上菜，再拐去珍品居里将今年新上的燕盏包下，日后吩咐厨房日日三餐为我和季儿炖煮。”
话毕，边上的丫鬟又递刚刚从冰窖里取出的酸梅汤，那人接过，又小小饮了口。
“是，夫人。”
云也是夏染身边的贴身丫头，这新夫人进门一年，哪里见过这阵仗。
自家的老爷是皇城里出了名的温润儒雅的好男子，若不是有些隐疾，说亲的人早就挤破了门槛，如今这新夫人竟不知为何转了性，海天胡地的乱花钱起来，大家伙这心里无不替老爷心急的，生怕家主身子骨弱，吃了暗亏。
无奈她人微言轻，地位低贱，也没得上说话的份，便是敢怒不敢言，只福了福身子，匆忙退了下去。仓促中却几欲迎面撞上清珩，差点将这小姑娘吓得魂飞魄散。
“老爷恕罪，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
他向来身体薄弱，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她自是担当不起。
“罢了，你起来吧。”
他平日虽不喜言语，但也算和善，只是这大半年来，也转了性子，时时透着清冷，不苟言笑。不知为何，弄得府里上下也怕得慌。
苏志见家主总算从竹苑里出来，又想起夫人生前的嘱咐。先是让云也退下，踌躇了片刻，便硬着头皮，直言相告，对其道
“老爷，苏志是个下人、本不该多嘴。只是想起过世的老太爷和夫人，才不得不倚老卖老的说上几句，这几日夫人的账目开销，前后可是花了十万两白银，若再过几日，府里可就没了存银。就算苏氏商行有些进账，但如此下去，不出两年，便将苏家百年基业敗个精光啊。
您看，这事，还是要您跟夫人谈谈较为妥当。”
他这几句话说的是苦口婆心，一大老爷们差点没淌下泪来。就盼着这事情能有回转余地。
“哦，把账目给我，看看她买了什么？”
男人似乎不以为意，只随意接过翻了账本，觉得也无稀奇，无非就是些女子的闺房之物，绫罗绸缎，金玉珠钗，稀奇贵重的吃食。
这苏府的运本就在二十年前就该结了，是他下凡落胎续了这些年，敗了也就败了，皆是命数。
“以后账本不必从我这过了，夫人喜欢就好。吩咐下去，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下人们也谨言慎行些，免得她心有不快。”
数月前，他们夫妻二人分房而眠，本以为是老爷变心，如今看来，倒是比前年越发纵容娇妻，瞧这也不像夫妻离心。
既然这正主都无所顾忌，那他这个家奴就毋需越俎代庖，再多过问。苏志思前想后，只躬了个礼，便托着账目退下。
清珩自然是知道这泥人打着主意，只不过如今他心中有愧，也不敢多言，身外之物，给了便给了，若能以此弥补些罪责，也是好的。
又过了半响，才顺着人流，进了厅堂。
现如今是正是用午膳的时候，终归的拿钱办事，不过须臾功夫，天香楼时兴的酒菜已经摆了一桌。
苏府的规矩是家里吃饭不准下人伺候，故而这屋里竟也没剩别人。
季儿正大块朵颐的撕咬着鸡腿，一看来人，便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将两手往桌布上迅速的蹭蹭了，放下鸡腿，捂着嘴里的肉，含糊不清道
“帝尊……”
“免礼，这里不是九天，你按往日里唤我便可。”
“是、姐夫。”
这句话刺着夏染的耳朵，总觉得哪里不舒爽，便暗中朝季儿使个眼色，朝他努努嘴。
“是！老爷。”
清珩看着眼前两丫头片子挤眉弄眼也不计较，眼下她们两人是芝麻绿豆看对眼，如胶似漆阵线一致的。
他向来不食五谷，见不得杀生。
道门虽不忌荤，却也是个别仙流沾染荤腥酒肉，十有八九的仙神，自是吸风饮露，规避五谷的。
看着桌上满满的酒肉，皆是他的万物子民所化，哪的什么贵贱，心有不忍，便开口道
“这满桌的菜，就你们二人吃？”
“回老爷的话，就我跟姐姐二人，小狐食量大，平日里就是克制点，若是撒开腮帮子，自是不在话下。”
清珩扫了扫眼前的丫头片子，心中暗叹，这小狐果真不求上进，平日里照这般吃法，道法如何涨进，也难怪混迹于千年，占着帝灵，狐族也没个造化，皆是口欲之罪。
“那个，你要吃么？”
夏染这几日，日以继夜地不停吃食，原来纤巧的下巴也圆润了许多，颇有几分富态，清珩哪里吃得下，索性摇了摇脑袋，道
“不了。”
她笑魇如花的捻了块厚牛肉，畅快淋漓的吸了吸上面的汁水，自言自语道
“唉，人生在世，也就匆匆数年时光，即是如此，便要随心所欲才是。老爷，我若是不小心吃胖了你喜欢的脸，怕是不介意吧。”
“……”倾国倾城的貌与他而言也只是无关紧要的皮囊，当初画这脸，一来这五官确是他心中所喜，二来，他也一时想不起别人，便照着临了遍。如今倒是怪上了。
清珩见这泥人古怪，实在不知怎么哄劝，就觉得这世间果真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又懒得多费唇舌折腾，轻叹口气，临走前始终忍不住劝慰道
“你本泥肉之体，还是少用些荤腥为妙，若是得了造化，积了福缘，也未必只有两年命数。”
说罢既拂袖而去。
“姐姐，老爷是不是，生气了啊？”
“他生什么气，他是万物之主，哪里有心思在我们身上，只是心疼他的那些鸡鸭鱼肉罢了，你且吃你的，等晚间里，我再去看看。”
“晚间？姐姐！你要做什么？帝尊的脾性九天上出名的不好，若是处事不尊，很有可能会……”
季儿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我这个泥人还能吃了他不成，你还护主了，只是好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