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92章
明渊与安常走了许久，岛上的神兽们送了许多礼物给安常，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来欢迎这个跟随明渊回来的女子。
好在安常有明渊从前送的百宝袋，不然这么多的东西，是真的不知道往哪里放。
明渊走的累了，坐在山前的台阶上。
安常从袋子里掏出来两个仙果，擦干净递到明渊的嘴边。明渊没有张口，安常突然想起来，他向来不爱吃这些东西。
她收回手，坐在他的旁边，抬手施法引了些水，渡到明渊嘴边。
明渊喝了两口，便摇了摇头。
安常手指一转，多余的水便落在了旁边的花草之上。
他们两个静默了许久，耳边海水翻滚，风浪不停。明渊带着安常继续往上，安常突然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找到了生出新翅的方法？”
前面的玄衣孩童闻言脚步一顿：“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住你。”
“是什么时候？”
“昨夜大殿入睡之时，父君曾入梦而来，告诉我解救之法。。”
“……你在犹豫什么？”
明渊偏头看她一眼：“父君石像之中有他留下的内丹，有了它，我便能重回从前，羽翼渐丰，甚至修为仙法更上一层。”
安常知道，在这一切有利的背后，必定存在着某些弊端，所以一向果断直接的明渊，才会犹豫不决，瞻前顾后。
她问：“你在担心什么？”
明渊不可察觉的笑了一声：“取出内丹，父君石像会毁，蓬莱山也会重回海面，暴露在众生眼前。”
他们此时已走到山顶，明渊望着海面上升起的璀璨骄阳，骄阳似火，穿透海水，落在他们两人的眼中，他缓缓说道：“如此，父君生前所愿皆会化为泡影。”
安常负手，仰着头似乎是想要感受穿透海底的阳光，海风吹起她的衣袍：“明渊，经此一战，你变了。”
“……哪里变了？”
“变得畏首畏尾，胆小怯弱了。”她没有看他，“从前的明渊从来不会顾虑这么多，权衡利弊以后，只要利大于弊，你就会毫不犹豫的去做，莫非……你人变小了，胆子也变小了？”
没有人敢跟明渊这样讲话，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明渊目光不变，等着她继续说。
安常接着说道：“你的父君既能入你梦来，那么明渊，证明他已然足够相信你，相信你已有了保护蓬莱山的强大能力，既是如此，蓬莱在海底还是海上，又有什么区别？难道你无法确定自己能与你的父君一样，保护蓬莱山吗？”
当年明渊父君颠倒蓬莱时，明渊还是意气风发，不知天高地厚，只会惹是生非，肆意玩闹的年纪。他没有将蓬莱山托付于自己的儿子，就是觉得他还担不起重任。
可他却在最后时刻，耗费心血为明渊卜了一卦，知他今日劫难，所以石像之中才会有内丹，殿中才会有影像，昨夜才会入梦而来。
能为苍生断翅，明渊是真的长大了。
明渊觉得惊奇，安常不曾入梦，是如何将父君的心思揣摩的如此清楚？
他忽然想起昨夜梦中，父君瞧着坐在殿中的白衣女子，开怀笑道：“虽为女鬼，但心性可贵，与吾儿甚配。”
他低眼微笑，安常是得了父君认可的女子。
安常偏头看他在笑，有些稀奇：“你不生气？”
明渊敛起笑意：“你说的很对，我为何要生气？断翅之痛，我此生不想再承受，皆因我怕极了。”他仰头看着她，“安常，明渊从此以后若都是这样一个遇事不决，胆小怕事的人，你会如何？”
安常抚了抚自己鬓角的乱发，开口道：“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明渊，我也有一个问题需要问你。”
“是什么？”
“我想知道，当日在西山，你纵身入阵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可能会死在阵中？”
明渊背脊挺直，好像不论什么时候，不管什么年纪，他的背脊永远是直的，哪怕是当日一站中，他被击落在地时。
那是属于明渊的骄傲，也是属于一个上古神族的后裔应该有的固执与坚守。
明渊缓缓摇头：“我作为一个上神，守护苍生是我的责任，血魔之阵不破，三界众生将会生灵涂炭，我根本没有机会去想我还回不回得来，也来不及思考，我该不该入阵。”
身体的本能，让他义无反顾，为了苍生，为了挚友，也为了挚爱……
他转过头来又问：“如果我同辛养一样死在阵中，你会如何？”
安常低眼说道：“我会替你做完你该做的事情。”
这个答案好像有些出乎意料，明渊轻轻啊了一声：“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安常苦笑道，“以为我会不顾一切，随你而去？”
明渊不看她，有些玩笑道：“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当年沈承恩不辞而别后，那十七岁，青春年华的姑娘一心求死。当年明渊纵身入阵，那姑娘撕心裂肺的嘶吼，如今还言犹在耳，那般苦楚的等待与煎熬，最后若是换来明渊的灰飞烟灭，有几个女子能经受住，而不崩溃呢？
“……关于生命这件事，我从来不是为了任何人。”安常缓缓说道，“当年明知酒中有毒，还一饮而尽，不是因为你的离开，也不是为了谢恩与薛善，而是我知道，我的性子扭转不了那与生俱来的命运与困局，我没有能力去改变他们的想法，那么我只能以命相抗。”
“明渊，我不得不承认，我很爱你，这么多年过去，我能时常伴在你的左右，的确是一件值得欢喜的事情，但是……”安常眉心轻轻皱起，“我不会因为你足够强大，就成为你的羁绊，成为你的附属，成为只会依附于你，方能成长的藤萝，所以我一直不断的努力，努力变成能与你并肩战斗的人，我希望有一天，他们谈起我，说的不是明渊身边的鬼使，而只是我自己，是薛安常。”
明渊点头：“你已经做到了，当日战役之中，如果没有你，云泽与众弟子怕是危矣。”
安常微微低眼，所有的情绪都掩盖在了那一低眼之下，她说：“所以如果你……”，她莫名有些哽咽，似乎感同身受明渊的断翅之痛，“如果你，你真的死于阵中，我固然会觉得悲痛欲绝，但是我会活下来，替你守护冥府，替你守护你刚刚说的苍生，守护一切你想要守护的人。”
安常跟着明渊，见过了太多的爱恨情仇，苍生大义，也见过了太多的人间疾苦，众生百态。
她也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有了想要坚守的道义与真理。所以，她这近两千年苦心修炼来的修为，不是为了与明渊同生共死，而是为了助明渊，让他去做想做的事，成为想成为的人，也为了自己心中的坚守。
这条路，没有了明渊，她也会带着明渊的责任与使命，孤独却倔强的走下去，百年，千年，万年，直到她身归星海，魂归故里。
她望着那轮红日，眼角有泪滑落，她第一次直白而坦诚的说道：“我喜欢你，喜欢的从来不是你的强大，不是你为了苍生不惧牺牲的勇敢与果决，而是因为，你曾经来过我的身边，给予过我的陪伴与欢喜。”
“而这，就是我的答案。”
明渊尊贵强大也好，胆小无能也罢，或者他高高在上也好，跌入尘埃也罢，安常会永远待在他的身边。她对他的喜欢，不会因为任何东西而改变。
明渊没有说话，大概因他从前都小瞧了这个姑娘，如今听她说这些，竟觉心绪复杂。
就在这时，旁边的草丛里突然钻出一个长着兽角的小孩子，他给明渊行了一礼，稚声说道：“主人，我是来替大家传话的，蓬莱可重回海面，只愿吾主振翅，翱翔九天。”
最后一个字刚落，整座蓬莱山都传来吾主振翅，翱翔九天的层层回音，久久不息。
在这回声之中，明渊父君石像所在的宫殿突然红光一闪，直穿大殿屋顶，一直守护在石像跟前的重名鸟衔着内丹，穿越群山与云雾来到了小明渊跟前。
不需要明渊有任何动作，那颗内丹就像是迫切需要找到主人一般，循着与从前主人有些相同气息与血脉的身体，入了明渊的胸口。
刹那之间，明渊体内迸发出一道光芒，很快整个海底陷入一片璀璨红光之中。
红光太过刺眼，安常不得不用手臂挡住那些光，然后地动山摇，海水翻涌，蓬莱山开始慢慢上升，在接近海面时，又以极快的速度反转颠倒。
安常一时不觉，避免海水灌鼻，她只能给自己辟了个结界，在这颠倒的间隙中，强大的动摇感，竟连她辟下的结界，都开始无法稳住，东倒西歪。
海底仍然红光一片，她看不清明渊现在究竟如何了，她在眼睛开始变得不甚清晰，耳朵轰鸣的情况下，只能在结界中焦急地叫明渊的名字。
“明渊，你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