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86章
明渊未曾想到,那姑娘竟那般执拗,竟甘为鬼魂,不入轮回。从那些记忆回到他身体的那一刻,明渊一直在想安常初入冥府时,说的那句即使平淡,也会苦的话。
他不明白,究竟是因为他的到来和离去让那姑娘觉得人生太苦,导致她连轮回都不肯再入,还是其他的什么?如果是前者,他心中恐是要内疚的。
今夜的时机,好像很适合他们将所有的事情都讲清楚。明渊向来不是一个喜欢揣度他人心思的人,所以便开口问道:“安常,那十几年你是不是过的很不快乐?”
没有人问过安常这个问题,虽然,她曾在那些孤独而漫长的黑夜中,试想过,如果有人问起,她应该如何回答?但是好像没有特定的答案,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见过太多的人间疾苦,便觉得自己所经历的那些,都不算什么。
她想了很久,久到明渊觉得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开口了:“如果这个问题你放在几百年前问我,我或许会告诉你,我不快乐,从小被人看作小怪物,没有同龄的孩子愿意跟我一起玩,自己的姐姐也不太喜欢我,他们从来不问我想做什么,只会强加给我他们想要我做的事情,比如读书,弹琴,刺绣,下棋,明渊,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那些,我不想整日坐在院子里,学着不想学的东西,做着不想做的事,然后等一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人来将我迎娶回家。”
“我也知道,世间女子大抵都是这样一步步过来的,她们被家族,被所谓的亲情,被世人的眼光所裹挟,等待被安排的命运。”安常在黑暗中蹙眉,“你记不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
明渊说过很多话,她指的具体是什么,却不清楚了。
安常说:“你曾经告诉我,在你的世界,女子的命运都是靠自己争取的,她们通过自己的努力可以与男子平起平坐,甚至拥有比男子更强大的能力,我也想那样,所以我努力跟父亲抗争,直到我没有退路,逼的父亲也没有退路,然后我发现,我根本无力扭转任何,我觉得沮丧而痛苦。”
明渊回答:“世人眼光大多短浅,只执着于眼前之事,不过也不能怪他们,因他们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大概是这样吧。”安常接着说道,“既然我无力扭转任何人的想法,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我想,我最起码还可以决定自己的生命。”
明渊眉头跳了一下:“那杯有毒的酒,是你心甘情愿喝下去的?”
安常低声道:“没有薛善的那杯酒,我也不会活着上谢家的花轿,她只是替我选择了一条算得上体面的死法。”
明渊有些怅然道:“其实安常,你也大可不必如此。”
明渊如此说,还是不懂安常当日境地,但这与他生平相关,安常不怪他。
过了一会儿,安常继续说道:“明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当日的结局并非因你而造成,相反的,我很感激你的出现,你让我知道了另外一个世界的故事与规则,也让我知道,其实人世的法则也是可以改变的。”
因为知道天地间不止一个人间,安常便选择了不入轮回,哪怕要永远生活在阴森森的地底下。因为不想依附任何人,她宁肯入百鬼林杀出重围,哪怕浑身伤痕累累,骨头断了又连起来。因为想与明渊并肩,她这几百年来一直在不断提升自己的修为,让自己有一天能拥有保护明渊和自己所爱之人的能力。
所以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安常从未觉得,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明渊。如果非要说,那么明渊也只不过是做为安常路上想要追赶的一个目标,给了她不断向前的勇气与决心。
而同样的,这也并不代表她对明渊是没有爱的,相反的,她对明渊的爱从未减少过,几百年时间里,她隐藏的很好,但她的心从未变过。
或许如同薛善曾经说的,很多人觉得她对明渊的爱来的毫无道理。但是细细想来,一个那样优秀的年轻人,有俊朗的相貌,丰富的学识,知道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能够给她带来安全感和快乐,且在安常眼中,只对她一个人好,这样一个人无疑是充满魅力的,那么,又有多少女子能够控制自己,不对他动心呢?
薛善对谢恩,其实也跟安常一样,从吸引到崇拜,再到喜欢和爱,唯一的区别大概就在于,谢恩是他们的同种族,而沈承恩的身份是未知的。
人们对所有未知的东西,都有着天生的,本能的恐惧,那是永远没有办法可以更改的事情。
明渊感慨道:“不过无心之言,倒令你生出那么多的心思来。”
安常似乎是笑了笑:“许是我生来就带有反骨,与大人无关。”
明渊听她现在说话,语气轻快,他便也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微笑,又问道:“苏英是薛善的转世?”
“……你应该早就猜到了。”安常说,想想又道,“我暗地里帮她,似乎有违规矩。”
其实安常也说不上来对薛善是个什么样的情感,爱或者恨,似乎都算不上,只是晓得了她的转世,就免不得多关注一下,关注的多了,看她过的凄苦,便也忍不住想要出手帮一下。
明渊道:“都是命中注定,你不必放在心上。”顿了顿,问,“她还记得你?”
安常闻言,沉默了很久,才不确定的说道:“或许吧。”
她并非有意隐瞒,而是的确不清楚苏英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况,她看得见安常,但这代表不了什么,或许正如明渊当日所言,大千世界,那么多人,总有几个是可以看到一些看不见的东西的。
虽然其中之事,好像已经全部说清了。但是最重要的事情他们两个似乎都很默契的没有提及,比如安常曾经是否爱着明渊?如今又是否依然爱着?又比如,明渊对安常又是怎样的情感?虽然他说他想要安常永生伴他左右,可是安常明白,就算是换做云泽,明渊也是想要他陪伴自己永生的。
所以那句话,对于了解明渊的人来说,算不得什么。
第二日,天色未亮,安常与明渊就已出门去天宫赴宴,赴的是帝君的宴。帝君近千年未归,此番平安归来,自然面上也要向天宫众神君简单交代两句。
明渊向来不喜欢这种场合,但帝君好歹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不好驳了他的意。
宴会刚进行到一半,众神君正玩的高兴,明渊就被帝君给叫到了后殿。奇怪的是,他刚离开不久,安常又被竹贞身边的侍女给请到了花园。
花园亭中白纱围着,竹贞一身华服就坐在中间。安常在亭外行了礼,问道:“不知帝后唤我来所谓何事?”
竹贞拂袖掀开白纱一角,抬眼静静看着外面的女子,许久道:“你叫薛什么来着?”紧接着又笑笑,“我这人记性一向不好,明渊虽与我提起过你,但我对你们这些小鬼从来是敬而远之,遂没有记得你的名字。”
安常面色毫无变化,只大方道:“帝后不知道我的名字也就罢了,这不是重点,帝后今日要说的事应当才是重点吧?”
“……你走上前来。”竹贞道,“待我好好瞧瞧你。”
安常遂入了亭子,只站在亭子边上,竹贞就已嫌弃的蹙眉:“怎么阴气如此之重?明渊是如何受得了的?”
她今日是来找麻烦的。安常终于明白了,她微微笑道:“冥府是地底下,自然比不得天宫,瞧娘娘现在,在天宫待的久了,竟无一丝阴气,难怪底下的那些鬼差们都想要往天宫里跑。”
竹贞脸色一变,她从前是明渊的鬼使,这一点天界都知道,不曾想,如今却被一个小鬼拿出来说三道四。
但安常说的也无不妥,她竟一时不知道如何发难,冷眼看她一会儿,突然说道:“我知道你与明渊从前的缘分,但你莫要存了什么非分之想,不自量力。”
提起这个,安常就想起明渊的记忆是被眼前这个女人拿走的,她声音也冷了起来:“请问娘娘,什么叫非分之想?我喜欢明渊是我自己的事,他若不喜欢我,那我便是一厢情愿,他若是喜欢我,便是两情相愿,我从不强求什么,也从未要求过他什么,何来不自量力之说?”
“牙尖嘴利。”竹贞道,“你即便做了鬼使又能如何,你与明渊之间终究差了十万八千里,你想在他身边求个名分,简直荒谬又可笑。”
安常说道:“娘娘能从鬼使一跃成为天宫帝后,这便说明,事事皆有可能,不是吗?”
竹贞愤然起身,逼近一步道:“你好大的胆子,小小女鬼,竟敢与本宫相提并论?”
安常并不怕她,直视她的眼睛道:“不是我要与娘娘相提并论,是娘娘心中一直在于我相提并论,娘娘想不通,为何你得不到的东西,我却有机会可以得到,不是吗?”
女人的心思,往往是很容易被同类看出来的。
竹贞脸色一僵,恼羞成怒道:“笑话,我贵为天宫帝后,想要什么,只要一声令下,自然有人巴巴的送上来,我又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相比竹贞暂时的情绪失控,倒是安常显得格外冷静:“明渊是你永远得不到的,所以你嫉妒,怨恨,看不得他对我好,从而拿掉他的记忆,不是吗?”
被戳中痛处,竹贞抬手,想要打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鬼一巴掌。
安常自然不会任由她打,往后一掠,停在了花丛中。竹贞面色冷厉:“你胆敢……”
“帝后娘娘!”皇衣不知从何处出来,挺着大肚子艰难行礼,竹贞也不说免了,就那样看着。安常看不下去,扶了她一把。
竹贞道:“什么事?”
皇衣似乎有些紧张,紧紧握着安常搀扶她的那只手低声道:“明渊上神在找鬼使,我特来请她出去。”
竹贞蹙眉,最终还是拂袖让她们离开。
半道上,安常说道:“不是明渊让你来找我的,你是故意出来替我解围的。”明渊要找她,不会要皇衣来。
竹贞道:“我看你许久未出来,怕娘娘为难你。”继而道,“你没事吧?”
安常摇头:“她应该还不至于蠢到在她的地盘上对我不利。”顿了顿,道,“皇衣,多谢。”
皇衣笑了一笑:“上神于我有恩,我自当全力保护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人。”
安常闻言默了默,正准备说些什么,突然见前方有光自宫殿里直射而出,她问:“那是什么?”
皇衣神色凝重:“那是帝君的宫殿。”
而帝君的宫殿里,此时待着的是明渊和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