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那晚,林彦站在厅中,看着伏地而跪的众人,突然好像回到很多年前,他跟着兄长们站在父皇的身后,受众人朝拜。那一刻,他想,他应该跟他的父皇一样,有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威严感和高贵感,有一种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气度。
但是他知道,他没有。
那一年他十七岁,还是一个少年。他没有在皇城练就一个皇子该有的气势,没有在深深宫墙里,养就一个皇子该有的高贵。
他站在那里,有风穿堂而过,吹起他披散的长发和衣袍。
他只听见有人上禀道:“皇帝薨,新帝即位,特派遣在下来迎五皇子回皇城奔丧。”
林彦在恍恍惚惚之中被人拥上马车,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队伍已经马不停蹄地往皇城而去。一语成箴,他回皇城的日子,果然已经是他父皇死去的时候。
他没有见到苏元,也没有来得及见苏元最后一面,说最后一句话。但或许,这样才是对苏元最好的。
在回程的路上,他知道了刚刚即位的新帝是他的二哥,陆铮。
是的,他的二哥姓陆,而陆也才是林彦原本的姓氏。也就是说,林彦的名字原本应该是陆彦。当日他怀着满腔的仇恨来到大漠,甚至摒弃了自己的皇姓,取了母亲中原的林姓。
林彦回到郦城的那一天,天降阴雨,全城缟素,都在为他们的君王哀悼。
林彦没有什么悲伤,他十三岁的时候就带着恨意,跟着母亲的遗物回到了大漠,从实际上而言,他其实与他的父皇并无多少感情而言。况且,皇家的亲情原本就不同于平民市井中的亲情,皇家儿女众多,亲情自然也就淡薄无比。
以至于,是在新帝继位的时候,满朝文武方才记起先帝还有一个儿子,是五皇子,前些年去了大漠,多年未曾回来,也未有音讯。甚至有人猜测,五皇子早已经死啦,而且是出自先帝的授意。
林彦再次出现在皇城,有些人方才隐约记起,当年的五皇子,似乎与新帝幼时关系很好。
陆铮与林彦,在所有人的眼里,原本是一个天一个地。一个从小优秀,母亲是当朝丞相之女,身手有强大的母族支撑,是皇帝器重的嫡子。而另一个从小顽劣,母亲也是大漠一个无名无姓的女子,即便冠以圣女的称号,也没有什么实权,也是最不受皇帝喜欢的一个孩子。
只是,满朝文武都未曾想到,新帝登基之后,竟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五皇子接了回来,命人为他建起了一座府宅,并将其封为彦王爷。
林彦没有悲伤,宋公倒是极为难过,他是从先帝小时候就伴在身边的人,也是先帝最看重和最信任的人,两人亦师亦友。当年他受命带着林彦远走大漠,先帝还曾说待他回来之日,二人再同桌共饮。哪知道,再见已是生死相隔。
二十五岁的陆铮坐在高位上,微微低眼看着跪在地上的林彦,感慨道:“小五,几年不见,为兄竟有些不认识你了。”
殿中只有他们兄弟二人,其余人等都已被陆铮屏退了。
林彦不曾抬头,只是说道:“二哥倒还是旧时的样子,只是愈加威严尊贵,令人不敢直视了。”
陆铮缓步走了下来,亲手将林彦扶了起来:“父皇走时还念着你的名字,若是我能早些将你接回来便好了,父皇也不会带着遗憾而去。”
林彦没有什么表情:“人总是会有遗憾的,即便是皇上,有时候也不得接受这一事实。”他终于抬眼看着陆铮,微微勾笑,作揖道,“恭喜二哥荣登九五之尊。”
陆铮似乎是愣了一下,随即道:“这几年郦城风云搅动,其中凶险难以想象,你远去大漠,或许也是父皇对你的一种保护。”
林彦慢慢答道:“二哥,就让我再最后唤你一晚二哥吧,其实你也知道,当日父皇其实就是让我贬至大漠,父皇不爱母妃,自然也就不爱我,想让我们走的远远的。”他从始至终都是云淡风轻的模样,“那一趟,林彦非去不可,不然林彦早就死了。”
陆铮在听到他自称林彦的那一刻,眼神微动,沉声说道:“小五,你要记得,回到郦城,你就再也不是大漠里肆无忌惮的林彦,你是陆彦,是堂堂帝都的五皇子,这一点是永远无法改变的。”
那一刻,林彦在他身上看见了一个帝王的威严,那是他从未见过的陆铮,那是他从不认识的二哥。
苏元在林彦离开的第二日,早早就起床梳妆打扮。林彦曾经说过,他喜欢苏元在骑马的时候穿着红衣,那会让他联想到很多美好的东西,天边灿烂的晚霞,风中摇曳的芙蓉,空中展翅的红鸟。
所以那天,她特地穿上了林彦送她的那套红色的衣裙来到了林彦的府门前,裙角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走起路仿佛风吹芙蓉花海。但是她到的时候,林府府门大开,里面似乎是经过悍匪洗荡一般,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已经被搬空了。
苏元吓了一跳,慌忙提着裙摆跑了进去,里面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就连马厩养着的几匹汗血宝马都已经不见了。苏元慌了:“林彦!”
她一路从前厅跑到后院,到处都是一片狼藉,根本没有林彦的身影。
苏元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突然不知所措起来。她一直喊着林彦的名字,但是没有人回应她。
“苏元。”
就在她几乎要哭出来的时候,突然有人喊她的名字。
苏元顺着声音望过去,发现是林彦府中侍候的丫头,巴意朵。她慌忙上前道:“巴意朵,发生了什么?府里怎么会变成这样?林彦和宋公去哪里了?他们是不是出事了?”
巴意朵与苏元年纪相当,她怀里还抱着从林彦府里拿的花瓶,她说:“林公子昨日跟着一大批人离开了,走的时候,宋公说他们不再回来了,给我们付了银两,让我们自己离开。”她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这是这间宅子的房契,宋公让我交给你,如何处置,由你做主。”
苏元好像是没有听明白:“什么叫不再回来了?你说有一大批人,是他们挟持了林彦还是怎么?”
巴意朵摇头:“不是挟持,他们对林公子恭敬的很,不像是坏人嘞。”
“你的意思是……”苏元有些艰难地说道,“林彦是自己离开的,并没有人强迫他?”
巴意朵点头:“没有嘞,林公子走的时候可平静了,倒是宋公看着有些悲伤,还有苏元,那些人都好奇怪,都穿着白色的衣服,见到林彦就下跪啦,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阵仗呢。”
苏元没有说话,她站在那里,突然觉得全身发冷。
林彦走了,竟然都没有跟她道别,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这个事实实在是太让人难过了,她在林彦心中,究竟算是什么人?是可以随意丢弃的物件吗?
巴意朵诧异地看着她,喊道:“苏元,你怎么哭了?”
苏元骗了偏头,用手指擦掉不知何时留下的眼泪,目光落在巴意朵手中的花瓶上,那花瓶上的花纹是林彦最喜欢的芙蓉花。巴意朵抱紧手中的花瓶,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它人已经把府里值钱的东西搬完了,我只抢到这只花瓶,苏元,你、你要是想要拿回去,那我……我就还你好啦,你别哭好不好?”
她将花瓶递了过去,眨巴着眼睛看着苏元。
苏元缓缓摇头:“你带走吧,府里有其它的东西,你也可以带走。”那个少年不在了,留着这些东西,也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
“真的吗?”巴意朵眼睛一亮,“谢谢你,苏元!”
苏元失魂落魄的走到台阶上,席地而坐。巴意朵本来想要离开,但看见她一个人这样,有些不放心,便坐在旁边陪着她。
阿里娜依来的时候,苏元已经在这儿坐了整整一上午。
她看着狼藉不堪的院子,皱眉嫌弃道:“不过一夜之间,这房子怎么就成了这样?”
苏元抬眼看她:“你怎么来了?”
阿里娜依打着哈欠,带着困意说道:“你以为我想来啊?少睡两个时辰,脸上的皱纹都得多两条,不过是受人所托,终人之事罢了。”
说着,她将手中的盒子递了过来:“这是林彦昨夜托我教给你的,这些东西足够你衣食无忧的过一辈子了,你可以离开大漠,回去找你的父母,也可以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
盒子里面是一些玉石和银票,的确是够苏元好好过完余生的。
苏元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而是,林彦昨晚离开的那么匆忙,没有去见她,反而去见了阿里娜依。为什么?难道从始至终,阿里娜依在林彦心中的地位都是独一无二的吗?
她拂袖甩掉阿里娜依手上的盒子,冷声道:“他林彦当我是什么人?!谁稀罕他的钱财?!我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