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陈白京走的那一年,是六十七岁,而裴演是七十二岁走的。
那时候,白京入了冥府后,是安常站在奈何桥上迎接的她。说来,她们也算是认识,明渊在人世的宅子就在裴府对面,久而久之,两家偶尔还是有些来往。
白京脸上的伤痕,还是安常替她去的。
只是,裴演虽然知道他们的身份不同寻常,但白京和府中其它人不知情,后来随着他们二人年岁渐长,安常与明渊就不再那宅子住了。
六十七岁的白京容颜早已不复当年艳丽,但再见旧识,却还是一副年轻清丽的容颜,她难免有些诧异:“薛姑娘?”
安常道:“好久不见。”
白京叹道:“却是好久未见,只是姑娘还是与当年一样,我却已经垂垂老矣。”
“那是因为我已经在这冥府待了几百年了。”安常见她手中还握着裴演送她的剑穗,问道,“舍不得他?”
白京这些年性子被磨得不如从前那般冷厉,她坐在奈何桥旁的石头边,看着手中的剑穗道:“不怕姑娘笑话,前几日我还与他吵了一架,我想啊,反正我时日不多,让他瞧见我的坏脾气,大抵我走的时候,他不会那么难过。”
“薛姑娘是不知道,这些年他都让着我,宠着我,无论我做了什么,他从来都站在我这边,两个孩子要是惹我生气了,不管对错,他也是只管罚他们,家里长辈都看不大过去了。”
“我知道。”安常说,“你和裴演的故事,我都是看着过来的,我知道你们这些年没有表面上那么容易。”
白京看她:“姑娘怎么会?”
安常抬眼,点了点远处,说道:“我们大人啊,待在冥府太无聊,总喜欢看些人间的故事。”
白京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见明渊穿着一身黑衣站在远处看着。她问:“那是姑娘喜欢的人?”
安常愣了愣,回道:“姑娘误会了,他是冥界之主,天界上神,是他给了我永生。”
白京低头笑了一笑:“姑娘去吧,他在等你,怕是有事要找你。”
安常默了一下,说道:“距离你下次往生还有些年头,你若是有事可来寻我,大人已经交代过底下的鬼差,他们也都会对你多加照顾的。”
白京点头:“多谢姑娘。”
后来又过了几年,裴演也来了冥府,只是两个人投胎的时间不一样,相聚的日子也并没有很长。但比起其他人,他们已然算是缘分深厚了。
后来一百多年,安常陪着明渊看了不少人的故事,左右不过爱恨嗔痴,看得多了,安常就开始思考,为什么人都会被这些所困扰?爱或者恨,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那时候,她觉得做神仙挺好的,活得久了,什么事都能看开,自然就不会被情所困。说到底,爱情不过是人生中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它不应该成为能影响生死的存在。
但自从遇到皇衣那事儿之后,安常才发现,原来神仙也不都是如此。还是有些痴情人,哦,不,痴情神仙,为了爱情要死要活的。
话说皇衣嫁给穹苍太子之后,为了弄清楚安常与明渊的关系,不仅找过司命大人,也找过云泽。皇衣本来就与云泽是旧识,能与明渊相交,也是靠着云泽的关系。
不巧的是,她来找云泽的那日,安常也在。
云泽正在树下跟安常喝酒,见她走来,招手道:“哟,是皇衣来了,快过来,好些日子不见,倒是越□□亮了。”
皇衣行了一礼方才道:“上神说笑了,皇衣只是平庸之姿罢了。”上前几步道,“穹苍喜宴未曾好好招呼上神,今日特地前来给上神赔罪。”
说着身后的丫鬟捧了一物上来,云泽眼睛一亮,稀罕道:“这可是穹苍极寒之地才能长出来的灵花,想来,穹苍太子对你是真的不薄。”
皇衣不置可否,说道:“上神历来爱种一些花花草草,穹苍地界上也有一些灵花异草,我便寻了几株过来,还望上神不要嫌弃才是。”
云泽招了招手,婢女们就将东西接了过来,他说道:“你今日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要说?我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你有事大可直说,不必扭扭捏捏。”然后随手幻了一把凳子给她,“你坐吧,好歹也是穹苍的太子妃,我们坐着,你站着,也不是那么个理。”
皇衣默了一下,端正坐下,抬眼定定看着云泽身边的白衣女子。
安常也看着她,偏头笑道:“太子妃这样瞧着我,我脸上可是有什么东西?”
云泽这才想起来,说道:“这是安常,明渊几百年前收的鬼使,你们已经见过了,但大抵对彼此的身份还不是很熟悉。”他偏头跟安常说,“这是皇衣,她的父亲曾经是天界的一位将军,曾经是我神父麾下的,万年前仙逝了,她就被留在云桑养了些年,后来被帝后看中,给带到天宫里去了。”
安常颔首:“原是忠义之后,太子妃果然不同凡响。”
皇衣笑了一笑,说道:“父亲的荣光已经随着父亲的离去而离去了,我与天宫里其它的仙娥也没有什么不一样,因为天宫里的仙娥有一半都是神君之后,倒是……”她故意顿了顿,在云泽与安常有些奇怪的眼光中,慢慢说道,“倒是姑娘的身份应该不一般罢?”
“哦?”安常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太子妃此话从何而来?我不是很明白。”
皇衣想了想,说:“众所周知,冥主明渊身边上万年没有女子出现了,姑娘竟然能入冥主的眼,且被留在他的身边做了冥界万鬼俯首称臣的鬼使,又怎么会是一般女子呢?如今大家都在猜测,姑娘不会是哪位上神的后裔,或是冥主的旧识?”
云泽闻言勾起唇角笑了一笑,露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安常喝了一口酒,道:“那你们倒是要失望了,我不过一个区区女鬼,不是什么上神后裔,更不是大人的旧识。”
皇衣蹙眉,实在想不明白,也不相信,为何一个女鬼,会得到明渊的青睐?她又是哪里比不上这个低等的女鬼了?但有些事情,由不得她不信,安常的确只是一个女鬼,仅此而已。
云泽闷声笑道:“明渊当日收了你的时候,我也当是什么了不起的仙骨神根,方才让他这样上心,原来,皇衣,你们与我是一样的想法吗?”
皇衣尴尬地点了点头,听到云泽说这话,她也就明白,今日她是在云泽这里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了。午时的时候,就说要离开,云泽本来要留她下来吃饭,她婉拒了,刚出了云桑的地界,身后安常腾云而来,竟也是要离开了。
皇衣开口道:“鬼使留步。”
安常看她一眼,瞧见底下有个风光不错的山头,便落了下去。
山头有个亭子,站在那儿可看到满山的红枫,安常负手看着山下的风光,问道:“你刚刚是有什么话要跟云泽说?只是碍着我在场,不太好问?”不等皇衣回话,她又道:“现在你又找上了我,想来是要问一些我的事情,你想问什么便问吧,憋在心中,想必有些难受。”
皇衣跟她并排站着:“忘川之险,救命之恩,还未向姑娘道过谢。”
安常不甚在意道:“客套话就不必再说了吧,若是要道谢,刚刚何不当着云泽的面直接道谢,此时只有你我二人,太子妃就不要绕弯子了。”
皇衣咬了咬唇,问:“你喜欢他吗?”
“什么?”安常蹙眉看她,突兀笑了一声道,“怎么,难不成太子妃是觉得,我能当上这个鬼使,是靠着和明渊的私情?”
“若非如此,你一个小小女鬼凭什么?”皇衣大概也觉得自己这样随意揣测他人是不对的,补充了一句道,“不单单是我,天上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他们心里谁不是这样认为的?”
安常云淡风轻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你这样想,倒是有些让我觉得惋惜。”
“为何?”
安常当真便惋惜的望着她,说了一句看似与今日对话毫无相关的话,她问:“刚刚听云泽说,你的娘亲本来也不是什么神族大家之女,而是一个小小女妖,她后来能成为天界神将的夫人,荣升为仙,敢问太子妃,她是如何做到的?”
皇衣道:“那是我的母亲天资聪颖,苦心修炼的结果。”
“哦?是吗?”安常似笑非笑道,“可我乍一听见这个故事,还以为是一个小小女妖为了能快些飞升成仙,故意结交天界神将呢。”
大抵听不得别人这样评论自己的父母,皇衣有些愤然道:“怎么可能,天界谁不知道,我母亲未飞升之前就已积了数千功德……”
安常冷言,逼近一步道:“既是如此,那太子妃就应该知道,哪怕是女子,也能靠着自己的本事得到自己想要的,而不一定要依靠男子的助力才是。”
皇衣脸色变了又变,是她狭隘了,她自己也是女子,万不该生出那样的心思来,如此,是在看不起天下所有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