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灯火辉煌的时候，这个城市美得让人沉醉，隐藏在奔波劳累中的伤怀和感性，得以在迷离的夜色中释放。炫丽的霓虹忤逆着造物主的初衷，朦胧的月光牵引着心灵的潮汐。城市的夜并不属于寂寞，因为孤独的灵魂需要它的掩饰回归天性。
杜海棠关掉了电动刺针，对着面前的大男孩儿轻笑了笑。
“完成了？”男孩儿的语气兴奋又充满期待。
“嗯。”海棠点了点头。
男孩儿霍地站起身，走到镜子前面，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左胸口上，一个眼神凶狠的藏青龙头跃然于黝黑的皮肤之上。
“太棒了！海棠，你真是个艺术家！”男孩儿的左手攥紧拳头，弯曲着左臂向后一挣，左胸的肌肉绷紧，那个龙头就更显得凶煞慑人。
“注意定时清理伤口，一个星期后才能沾水。”海棠对男孩儿的称赞不以为然，例行公事交待着纹身后的注意事项。
男孩儿只顾着自我欣赏，无心去听海棠的嘱咐。
“下次帮我在这儿弄个骷髅！”男孩儿用左手指了指右臂的肱二头肌。
不会有下次了。海棠心里想着，但还是微笑着点了下头。
送走了古惑仔，海棠走出店门，把写着“close”的纸牌挂在门上。抬头看了看自己的招牌，“海棠纹身”，心里不禁感伤起来，这个行当，竟然一做就是六年啊。
下定决心做纹身师的时候，海棠就算计好了一定要把店开在光明正大的地方。于是她选择了这条号称是北京最具创意的商业街。另类冷俊的艺术气息成了这条街的主旋律，海棠觉得，纹身在这里会被当作艺术，就算不是艺术，起码也应该是门工艺。但是海棠的生意还是没少受到干扰，不怀好意的顾客，还有把她想歪了的治安警察……
也许因为自己是女孩子吧，海棠常常这样想。
好在一切都结束了。海棠深吸了口气，关掉招牌上的霓虹灯电源，走进了屋。她坐到屋子最里边的椅子上，像是回味着好事一样欣然地笑着，然后拿出背包，从里边翻出了一个工作证。
“图片采编助理”，工作头衔的下方，赫然写着她杜海棠的名字，她就像苦读的学生捧着录取通知书一样满足地傻笑。终于有了正式的工作，而且工作内容和她的兴趣相关，虽然只是个助理，但这对于一直颠沛流离的海棠来说，是个如同脱胎换骨一样的转变。
这时，店门被推开，海棠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一个冲击着她的所有感官的男人走了进来。说是男人，仔细一看便会发现不过是个半大的男孩儿，年龄二十出头，乌黑的头发有些凌乱，五官精致，麦色的皮肤泛着健康的光泽，灰色的夹克里只穿一件白衬衫，这样的装束在三月的夜里略显得单薄。
他是上帝派来的吧，海棠一看到他，就开始了一阵胡思乱想，所以她迟疑了好久才说出那句事关原则的话：“不好意思，已经打烊了。”
男孩儿像是没有听见似的，径自走进屋里，视线在墙上的照片中来回游走。海棠喜欢摄影，她总会把自己满意的纹身作品拍摄成照片挂在墙上，这些照片就成了对她的纹身技艺最具说服力的宣传。
男孩儿的眼神专注却又显得过于凝重，忧郁神秘的气质给这个帅气的男孩儿平添了几分难得的魅力。海棠不再打扰，抱着欣赏艺术品的心态，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男孩儿这时把眼神移向海棠打量了一下，当他们四目相对的时候，海棠感到自己的心猛地荡了一下。
“你是纹身师吗？”男孩儿用质疑的语气问道，即使屋子里只有海棠一个人，也很难让人把这个文静的女孩儿与纹身联想到一起。
海棠没有说话，只是轻点了点头，她从未有过地无法坦然承认自己的职业。
男孩儿没有说话，即使不可思议的神态在他的眼睛里游移了一会儿，他却很快恢复了事不关己的冷漠。接着，他脱下了外套，海棠的出于审美的专注眼神在那时变得警觉起来。
男孩儿旁若无人，脱下外套后，又开始解衬衫的扣子。海棠凭经验认为他把这个店想成了打着纹身晃子的色情场所。
“你……你把这儿当什么了……”海棠慌慌张张地说。
男孩儿仍然无动于衷，衬衫的扣子全都解开了，就在坚实的胸膛袒露出来的瞬间，海棠慌乱的情绪回归到了冰点。
小麦色的紧实皮肤上，一道大约十公分长的疤痕，像把利刃，纵向贯穿着胸膛。那道疤痕走向与胸骨吻合，不偏不倚地居于胸腔正中。
“给我做个纹身，把这个盖住。”男孩儿双手撩着衬衫，略带无奈地看着海棠，明显是很不情愿暴露自己的疤痕。
海棠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恢复了纹身师的专业态度。她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男孩儿躺到躺椅上。男孩儿放下被撩起的衬衫前襟，走过去躺下，当他的脸仰面朝上，眼睛接触到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光时，他反感地皱了下眉，然后又恢复了面无表情，他在躺椅上舒展着身体，就像是在沙滩上做日光浴。
海棠摇动了几下躺椅旁的手柄，调整好躺椅的倾斜程度，然后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她把男孩的衬衫前襟拨到他身体的两侧，男孩儿的胸膛完全暴露在白炽灯下，海棠用手轻抚着他的肌肤，判断着皮肤的质感。纹理细腻，泛着小麦般的光泽，无可挑剔的绝美却被那道疤痕扼杀了。但是海棠却像是棋逢对手般地振奋起来，她相信自己可以让那副胸膛重新变得完美。她的灵感就像夜空中的星光一样零星跳跃着，但却因为一个顾忌而无法聚集在一起。
“这么大面积的纹身，如果一次性完成，会很疼的，所以……”
“无论如何要一次完成，我可不想总来这种地方。”男孩儿语气生硬地打断了海棠的话。
有些刺耳的话让海棠的心里一阵不悦，但她很快又庆幸起来。如果这个男孩儿因为怕疼，想要分几次完成胸前的纹身，她就不得不让他到别的地方去了。要是把这么好的皮肤和难看得让人伤心的疤痕交给别的纹身师，海棠还真的会不放心呢。
她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疤痕的走向，突然眼睛一亮，就像是在湍急的河水里打捞起了一朵落花般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灵感被海棠抓了个正着。
“刺上剑的形状，再……”
“随便吧。”生硬而不耐烦的语气，就像接受纹身的是另外一个人。男孩儿说完，像是听天由命般地闭上了眼。
他一定是厌烦透了这道伤疤，海棠这样想着。到底是怎么弄的呢，海棠本想问问疤痕的来历，但一想肯定得不到答案，便决定不再多事了。
“我一定会把它做得很完美的！”海棠故意用了俏皮自信的语气。
男孩儿果然被触动了一下，他微微睁开眼睛，乜斜着看了一眼海棠，就又闭上了眼睛。
打开刺针电源的瞬间，海棠便专注得没了一丝杂念。她就像艺术家遇到了缪斯一样，用几近朝圣的心情操作着手中的工具，在健康富有弹性的皮肤上勾画着脑海中的绝美图画。然而男孩儿平静的脸上突然扭曲了，海棠不由得被牵制了一下思绪。一定是觉得疼了吧，可是他仍然紧闭着眼睛，就像拒绝身上的疤痕一样拒绝着承认疼痛的感觉。
“放轻松些，尽量想些快乐的事，这样就不会觉得疼了。”海棠尽量压低声音。不知是男孩儿听从了海棠的劝说，还是只是一味的隐忍，男孩儿的脸再次舒展，就像睡着了一样没有任何表情。
海棠不由自主地停住了手中的动作，仔细打亮起男孩儿的脸来。在那一时刻，她真的有种醉了的感觉，但很快就在心里呵斥起自己的走神，她因为羞涩吐了吐舌头，然后继续工作。
当海棠关掉刺针、抬头看向挂钟的时候，她不由得轻叹了一声，已经十二点了，足足耗费了两个小时啊。然而当她低头审视自己的作品时，整个人都被欣慰满足的成就感填满了。
海棠顺着疤痕的走势勾勒出剑脊的轮廓，剑柄与剑身的比例恰到好处。最让人称绝的是，从剑身的底端到剑柄，一条青龙盘旋而上，直冲剑首，在剑柄的右端扭转过头，龙头栩栩如生，霸气十足。海棠满意地笑着，然后就像唤醒睡着的婴儿般小声说道：“好了。”
男孩儿如梦初醒，睁开眼睛，又乜斜着看了海棠一会儿，然后缓慢站起身，一脸的无所谓，但当他面对着镜子的时候，他的表情变化与海棠预想到的完全吻合在了一起。
满意吧，海棠想这样问他，却还是因为猜到这是个会被忽视的问题，于是就没有开口。但是男孩儿嘴角微露的笑意早已给了她肯定的答案。男孩儿不敢相信似的观察了很久胸前的纹身，然后再次掩饰起自己的心情，系好衬衫扣子，在拿起夹克外套的时候，他用柔和的眼神看了一眼海棠，海棠把这种眼神解释成为谢意。
“多少钱。”
“嗯……，八百。”本来绝对有理由要得再多些。
男孩儿利落地付过钱，然后向门口走去。
“等一下！”语气中的焦急，让海棠自己都大吃一惊。
男孩儿扭过身看着她，目光诧异又不耐烦。
“嗯……那个，留个联系方式吧。”
男孩儿因为始料未及而微睁了下眼睛。
“是这样的，我习惯把自己满意的作品拍下来。”
男孩儿把身子完全转过来，做出愿听其详的表情。
“而且……，这个可能是我最后的纹身作品了。”
男孩儿的嘴角牵扯了一下，但却绝不能算作微笑。
“你的纹身要过一个星期后才能达到最好的观赏状态，到时候我想占用你些时间拍几张照片。”海棠试探性地说。
男孩儿犹豫了一会儿后说道：“如果我拒绝，会不会显得很无礼？”
海棠愣了一下，但转瞬又觉得这样的回答在预料之中，于是谦逊地说：“怎么会呢。”
听了海棠的回答，男孩儿像是放心了似的点了点头，然后开门走了。过了几秒钟，海棠突然急冲冲地跟了出去，她的目光跟随着男孩儿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被路灯照得混浊暗灰的夜色之中。
缺陷的存在，不是让你轻视自己，而是为了提醒我们要更多地爱自己。
你不能因为有缺陷就看不起自己，你应该更爱自己啊！
为什么我的幸福要来得这么残酷？这就是命运吧。
从这一秒开始，
华丽的倔强
“反正回去也只是一个人。”
“没有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吗？”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杜海棠，我叫小雨，夏思雨。”
“海棠姐，我……喜欢你。”
“杜海棠，带着你的相机，跟我走。”
“她喝醉了，就那么突然吻上来，然后她抱住我，把头放在我肩膀上，她抱得特别紧，小声嘟囔着‘不要离开我’，我当时觉得很幸福，那种感觉真的很美，可是，她突然叫起她男友的名字，我才知道，她把我当成了他。我当时……呵呵，现在想想，真的很不甘心呢。”
“郑太太！……您，您……”
“嗨，不是啦！呵呵，我哪来的福气能有你这么好的孩子。”
“你说，那个小野种要是知道了这些事儿，他会怎么报答我？”
“啊？……”
“要不是我，他哪儿能出生在这世上啊，还像个人一样地活了二十一年。”
“你说……”“他是不是该把心还给我儿子？”
“她在哪儿？”
“放心，我只是让人看着她不让她乱跑，你还真是蠢啊，就这么轻易上当了。”
“好好招待他。”
“啧啧啧，不愧是□□的种儿，瞧这眼神，真招人疼。”
“当时就是因为这双眼睛，我一心软就放你多活了二十一年，你这个小贱货！”
“你到底要做什么？”
“是我让你多活了这么多年，可你是怎么报答我的？你找我老公，跟我争财产？啊？”
“我没有！我只是劝他对海棠姐好点儿！”
“你也知道她是你姐姐，瞧你们在做什么好事，姐弟□□？”
“没……没有！”
“信不信我明天就把你们的下作事弄成头条，让所有人都知道！”
“不要！”
“这你就放心吧，等我儿子做完手术，她还是我儿媳妇，我不会让她知道，小海也不会知道，他的心是他小舅子给的，你就安心从世上消失吧，哈哈哈……”
你迟到了！我要罚你！
好啊。罚什么？
嗯……就罚你……和你分手！
什么？
惩罚就是，我要和你分手一小时，不，半小时，你不许跟着我，不许给我打电话，半小时以后，我们再见吧。我走了，我真的走了……
不，你不能走。我不能离开你，一秒都不行。求你别离开我，我会心痛，会痛死的。
我们结婚吧，嫁给我。
疼吗？快去涂点药膏吧。
没……没关系
真没规矩。
什么？打翻托盘？你这个笨蛋，连端盘子都做不好？啊？
你是他男朋友？
不……不是。
噢，那你就是想揩油了？
不是，阿姨你误会了，海棠姐喝醉了……
拿钱来！
我们闯祸了吧，该怎么办呢。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顺从。我以为，只要我谦卑、听话，就会有人喜欢我。可是，二十一岁了，我还是一个人，这就叫命吧。
不是的……
我爱你。
……
既然注定了得不到，我为什么还要违背自己的心意。无论如何，我决定了自私。
可是，我的小雨，天性里就没有自私，对吗？
……是因为他吗？
……
没关系，不用管我的，你可以不理我，不和我说话，但是求你让我爱你，让我以爱慕者的身份走近你一些，我不苛求成为你的什么人，只要在你寂寞的时候，能想起还有我在你身边就可以了！
不是的，小雨……
求你！我不想再一个人了！
天海心脏病复发，他希望我守在他身边。
……
小雨，从现在起，你不再是一个人，你不会再觉得孤独了。
真的？
相信我，让我再为他做件事，等我好吗？
我等了二十一年……
他只能再活四个月，你明白吗？
为什么我的幸福要来得这么残酷？真的是命吗？
你的命运是坚强、善良、还有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