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有缘相会
已经走在寺庙阶梯上的谢夫人听到远处微微的声响,回过头发现也只能看到一点点烟花的边缘在成片的树林上跳跃,不仔细看倒像是树尖的叶子在月光下闪烁的光点。
谢夫人看了一眼,继续往上走着,刚走到阶梯最上方,这一轮的烟火便停了下来,看来今年真是无缘了吧。
每年的烟火是官府钦定的地方,也就是刚刚的江边,这个最佳的地点,其他便是各门阀士族家选定些地方燃放。
官府这个时间最久,地点最优,旨在与民同乐,各个门阀则是相互攀比的心更重些,有些甚至比官家的还要隆重气派。
此时,官家的第一轮算是开场的烟火已经结束,稍等片刻后将会进行下一轮,那才是最美最久的一轮,等第三轮大家意兴阑珊后,将是门阀世家争奇斗艳了。
即便是十五朗月高悬,也被这耀眼烟花比了下去。
只是烟花易冷,一轮燃放结束后,天空瞬间黯淡了下来,一切如初。
此时路汀,像从一场遥不可及的美梦中醒来,一下子被拉扯回现实。
他意识到,自己一晌贪欢,险些忘了正事儿。
东晋帝王信奉佛教,有很多寺庙,但陆岸所说的那个城外寺庙较远,十五点灯多数人选择城里或是家中佛堂祠堂,很少有人专程到庙里。
路汀几乎没有在城外逛过,只有学舞的时候在城里和姐姐转悠过,他不太确定路,便问起了旁边的小贩。
小贩告诉他之后,又顺便给自己招揽一下生意,“这位小哥,我看你刚才看的出神,怎么样,要不要买几支”
路汀看着小贩手中不长的纸筒,下面是一根竹签,没有辨别出是什么。
眼贼的小贩看出他的疑惑,指着远处扎着犄角的小孩子,只见两个孩童手里拿着点燃的小烟花,开心的相互挥舞着、打闹着。
路汀眼睛瞬间就亮了,那才是他这个年纪应该流露的神情,他更喜欢这个,虽然小,但是触手可及。
路汀买了几支后,便按着小贩的指引处走去,他不能再在这件事上耽误时间了,点灯需要在正点,他要赶在正点之前到,不然又要等下一个正点,事关母亲,他不敢怠慢。
寺庙里,宋神医瞧过病症抓了方子,还要教谢勋煎出一副汤药来。
这宋神医,虽然脾气古怪了些,但是十分负责,亲自指点了谢勋什么时候下什么药材,下什么量,又考了一遍谢勋后才放心,他还有许多细节要嘱咐谢夫人,扔下一句再煎半个时辰便回屋去了。
谢勋算了算时辰,再半个时辰是下一次钟响后不久,有钟声提醒,填上水,调好小火,正好他可以坐在旁边的门槛上打个盹了,今天母亲实在是逛了太久。
路汀走的很快,而旅途并没有想象中的长,于是早到了些许,提前打听好了一会儿要做的事后,他打算在庙里转一转。
突然想起刚刚买的小烟花,今天过节,庙里的师父很少,四下里都是佛教烛火,路汀不敢随意亵渎,便作罢了,但是走着走着倒是发现一个庭院中有个烧着的炭火盆,上面煎着药。
本想借点火,但走近时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鼻,路汀这么些年没少给住店的人煎药,这味道太冲,想必是要糊了,往旁边看了一眼,果然煎药的小公子在偷懒,到旁边的缸里舀了一瓢水,准备往里稍微加点水。
“你干什么呢”
路汀是背对着谢勋,一手拿着药罐的盖子,另一只手不知道在干什么,被挡住了,这么一看,总感觉是路汀在偷喝汤药。
谢勋突然的一句话,吓的路汀夹在咯吱窝里的几只小烟花落在了地上,紧接着谢勋已经跑过来拉住了路汀的胳膊,猛地往后一拽,一半水洒在了地上,浇湿了纸卷做的烟花,另一半洒在了路汀胸前的衣襟上。
路汀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他一边道着歉,一边拿过路汀手里的瓢,飞快地给只剩小半水的罐子中加了适量的水。
“幸好,幸好”路汀一边庆幸,一边解了自己的披风,想要给路汀披上,但是路汀向后撤了一步,下意识地躲开了,那件衣服应该挺贵重的。
“那个大哥,对不住了,刚才是我鲁莽了”谢勋再次郑重道歉,并深深行了一礼。
这个少年一这样,路汀简直都想给他跪下了,“这位公子,我受不起,受不起,你快起来”
“孩子你当然受得起”虽然事情的原委谢夫人没有听到,但是自己的孩子平日里宠归宠,若真是犯了错自己也绝不会偏袒,无论对面是贵族还是百姓。
既然谢勋肯道歉,自然是他的不是,对自己孩子谢夫人还是了解的。
路汀看着屋里的珠帘被拉向一侧,一位优雅端庄的夫人从里面走出,看着面前一片混乱,也能大概猜出个一二。
谢夫人一直盯着路汀,十分善意慈爱的眼神,这辈子还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路汀,待谢夫人走近,她换了一种眼神,是种带有复杂审视的眼神,但绝没有恶意。
“孩子,你叫什么?”谢夫人从谢勋手里取过披风,亲手为路汀披上,系好了带子,还顺手把两边的对襟扯平,尤其是被水打湿的地方被这一扯,完全被披风挡住。
“那,那个”路汀没有先回答,而是看了一眼还在作着揖的谢勋,本想伸手去扶但又马上缩回来了。
“勋儿,起来吧,下回不可以莽撞了”
“是,孩儿谨记”
“孩子,你叫什么”谢夫人明显对这个问题十分执着。
“路,路汀”路汀磕磕巴巴地低着头说道。
“路汀,是哪个汀?”
“姐姐说,是岸芷汀兰里的汀”
谢夫人在听到姐姐二字时,不禁有点失落,“好名字,那…我能冒昧问一下,那是你,亲姐姐吗”
路汀听了这个,有点失落。
“我只是问一下,小公子不必为难”
陆汀连忙否认,“没有,没有,刚才说的是我的亲姐姐,我们是同一天生的,她叫陆兰”
谢勋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岸芷汀兰,那他们的父亲叫陆岸?那不是师父给我看的那几个存疑的户头中的一个吗。
“哦,这样啊”这回谢夫人已经难掩失落之色了。
其实谢勋也能感觉的到,眼前这个哥哥虽然唯唯诺诺的,性子上和父亲截然不同,但不经意间总有些和父亲神似,说不上具体是什么。
“不要站在外面了,勋儿,你去煮点姜水去”谢夫人注意到刚才自己有些失仪,赶紧招呼眼前这个湿了衣服的孩子进屋暖暖。
“夫夫,人,不用了,我还有急事”陆汀其实并不能很自然而然地接受别人的好意,即便是别人对不起他,于是连忙推辞了。
突然,在寺庙的远处看到了烟花在空中绽放,丝毫不逊色于路汀刚刚看到的那些,而且这场时间更久。
谢晏清早已经派人去离寺庙最近的一处高地做好了准备,只是没想到桓冲吸着五石散忘乎所以了,也不管其他宾客了,给了他偷偷溜出来的机会,打算亲手点完这些烟花。
若是有什么事,穆离也会帮他敷衍过去。
穆离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外出监督舞蹈了,这回她出现在聚明楼也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而她却是冲着谢晏清来的。
这种级别的宴请名单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就连陆岸作为筹办的酒楼老板都不知道,他若是知道,肯定不会让陆汀露面。
穆离也不知道名单,但是他一直都关注着谢晏清,这个不会跳舞,却真正教会她舞蹈的人。
寺庙外的烟火结束。
“这又是你爹的杰作吧”谢夫人佯装生气,看着跟谢晏清一起瞒骗自己的谢勋。
“爹让我向母亲大人赔罪”谢勋微微扶手弓腰装作告罪的样子。
“不接受,你回去告诉他,今天什么都没给他买”
“你不是给他买了一件衣服吗”
“现在不是他的了”
光顾着看烟花和听这娘俩斗嘴了,差点误了时辰。
“快到正点了,我还要为母亲点灯,夫人我真得走了”路汀十分着急,但还是惦记着要把这件华服还回去。
谢夫人这才知道,这孩子的母亲已经不在了,她看着这个衣着单薄的孩子,阻止了他的动作。
见谢夫人坚持,陆汀再开口道,“夫人,我很难出门,现在不把这个还给您,恐怕您只能来取了,我要明天上午才能离开寺庙”路汀说完就后悔了,“夫人还是给您吧,您来取的话我会,我…”
不知道为什么,路汀可以在所有人面前卑微,但他不想让这位夫人看到自己的不堪,后半句那句“我会被打”始终没有说出来。
“夫人后日一早,到聚明楼东南角的后门来找我,不要敲门,我会在那里等着”陆岸想了一个折中的方法,一个不会有人知道别人与他接触过的方法。
谢夫人看出了路汀的为难,于是临时决定,今晚就在此借住一晚,明天一早和路汀一起回城。
“娘,这么晚了,就不要做这些了”谢勋摊在一旁,一直杵着因为太困一个劲儿点头的脑袋。
此次建康一行仓促,谢夫人没有带着自己的针线女工用品,所以今天她和谢勋几乎逛了每一家店,精心选出了心仪的针线,布匹,还看上了一件极为适合谢晏清的衣服,总之,买了好些东西。
谢勋觉得自己可以在外面轻松的打一天的仗,无论条件艰不艰苦,但是这一天的街,是真真的给他逛废了,所以他现在真的挺累的。
“勋儿先睡吧,娘把这个衣服改一改,一会儿给那孩子送去,听那孩子的意思是要为母亲点灯,那要一整夜呢,可不能一直穿着湿衣裳”谢夫人拿着原本那件买给谢晏清的衣裳,寻思着给它改一下。
“那母亲别改了,你看我身上这件应该还蛮适合那位哥哥的”谢勋不想让母亲那么劳累,也不想父亲得知真相后只对着自己“悲痛欲绝”。
虽然相比之下,后者占比多点。
这次他们走的急,所以谢勋带了些母亲做给哥哥的衣服,这些衣服对谢勋来讲也并不算服帖,所以才想着买针线来再改一改。
谢夫人看了一眼自己儿子身上这件,倒还真是蛮合适的。
谢勋麻利的把衣服脱了下来,穿上了买给父亲的衣服,跟着母亲到外面寻找陆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