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
靖德十九年，老皇帝退位，大皇子秦王即位，二皇子蜀王因牵涉到黑栏山匪患案被贬为庶人。新皇即位，改年号为永泰。
永泰二年春，周婆子挎着菜篮子在环西湖新街的买菜的聚集地，货比三家挑着新鲜实惠的菜。
这周婆子正是周仁周秀才的老娘，自从周仁和佟贞贞夫妻两从佟老大家搬出来后不久，周婆子就带着周秀才三个兄长的三个儿子一起搬来了。
来这里住了近两年，周婆子对地界也熟悉了，卖菜碰见熟悉的面孔就笑着寒暄几句。
她在菜摊子上挑了一把新鲜的青菜，付了钱，就听见远处传来铜锣的敲击声。
众人都好奇地朝声源那边望去，只见一个穿红的衙役敲着锣一路跑来，喜气洋洋地高声道：“喜报喜报，梅县季恒季老爷高中进士，二甲传胪；梅县季子善季老爷高中进士，二甲一百零五名……”
人群里嗡的一声传开了，“哎呦呦，这季家果然不得了，这就出了两位进士。”
“是啊是啊，特别是季七太爷的孙儿季恒季公子，从前可没听说过有啥学名，听说以前爱武出去闯荡了几年，前年才回来刻苦读书，没成想从童生试一路不打磕绊地考取了进士功名！还是传胪！可真是了不得哟！”
“谁说不是……季七太爷好福气，后继有人了。”
“……”
还有的就像周婆子这样听了许多风言风语的，此时一个个瞠目结舌，不是说那季小公子前些年不务正业，靠运气考上的举人么？
这这这，如今不仅高中了进士，还是二甲第一名，听着名次比素有才名的季子善季老爷还高呀？
周婆子良久才合拢大张的嘴，心里不是滋味，她儿子被寄予厚望，去年却秋闱落榜了，如今还是个秀才。
听见旁边买菜相熟的婆子连连惊呼夸赞，周婆子勉强跟着笑着应和了几句。
“哎呦呦，可真是双喜临门，听说佟太太现在已经六个月的身孕了，这要是生出了个一男半女的，真是个有福气的！”
现在称呼佟秋秋都称一声佟太太。
“不仅如此，佟太太自己还是个有能耐的，那毛线衣听说都卖到北边去了，现在都在府城里时兴起来了，我家的姑娘和媳妇织毛活儿都是好手，每月接活计挣到钱都够家里开支花用了。”
话题开始偏移，就说起了哪家姑娘因为织毛活脑子活织的花样子独特又好看，嫁进了好人家的。
“你说的是那洪丫吧，哎哟，是个好姑娘，瞧以前逃荒过来是啥光景，现在家里是啥光景，她自己是个能耐人，给自己挣了嫁妆不说，弟弟听说也上了季家族学，听说读书很是不错……”
周婆子的耳边说话声嗡嗡的，她却是听不进去了，菜还没买完就提着篮子回家去了。
周婆子推开院门，进来就看见拉长了一张脸正在倒洗脸水的佟贞贞，更谁欠了她八百吊似的，脏衣服还在盆里，厨房里还是冷锅冷灶的。周婆子心头火就蹭蹭地往头上涌，她把篮子“啪”地哥桌上，“饭做了吗？衣服洗了吗？不催不动是吧！”干活干活不成，肚子也不争气！同样是佟家的闺女，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周婆子忍着气，好歹把最后两句话憋住了。
她这个儿媳妇自从她带着几个孙子过来，就吵闹不休，天天摔摔打打，家里的活都不干，成天往娘家跑。可现在那佟家大房乌烟瘴气的，她想靠娘家，娘家靠得住么？
她这老婆子虽然有自己的心思，但自觉不是蛮不讲理的，小儿子周仁靠的是三个兄长土里刨食供出来的秀才公，现在三个侄儿要进学还不能靠他们小叔叔了？
自从去年乡试落榜后，周仁就去季家族学谋了职，当了教书先生，家里有了进项，还有老家那边他三个兄长送来的米粮，日子也过得下去。
至于这小儿媳妇说的要请帮工的事，她一口给否决了，她们两这大活人在，有手有脚的能浪费那个钱？没有做等吃喝的命就老老实实干活才是正理儿。
小儿子将来还要科考，小儿媳妇那嫁妆且得省着用呢。
佟贞贞脸色不好看，她凭什么要给一大家子洗衣裳，但想到娘家的光景和亲娘的告诫，不甘不愿地走到盆前。搓了几下，衣裳就搅成了一团，越洗她心中越烦躁，这一大盆的衣裳，她洗完胳膊得酸成什么样儿？
她不禁想到了曾经的香香，从几岁开始起，好像是六七岁，就洗一家子的衣裳，佟贞贞搓着衣裳的手一怔。
周婆子以为她还是不甘不愿，“你还别着性子！你以为你与那两个堂妹都一样的好命么？今儿外头传来好消息，季家公子季恒季老爷考上了进士，还是二甲头名！这样天大的运道，你拿什么比？就是你那三堂妹夫，虽说去年乡试落榜了，但人家钱家那糖生意兴隆，家大业大的，拔个汗毛也比咱腰粗。”周婆子早摸清了这儿媳妇的底细，心比天高，却又认不清现实。
周婆子忍着气，劝道：“你没你那两堂妹那好命，什么光景就过什么日子，将来仁儿有了出息，也叫你扬眉吐气。”说着又加重了语调，“你看你娘家，你爹被小妇哄着，你娘都降服不了，你能怎么着？”
是啊，娘家，她也回不去了。娘家再不是从前的家。佟贞贞虚空着双眼，愣在原地，怎么变成了这样呢？
从前她从不放在眼里的村里卖韭菜锅贴的赵老爹赵老太的儿媳妇赵婶儿，不，现在该称呼一声赖氏了，她顶着大了的肚子上门来，从此后那个家就再也不能消停一日了，成日里鸡飞狗跳。亲娘撒泼打滚坐地嚎，引不来她爹的动容，反而让爹更厌弃了。
去年，赖氏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她爹的心就更偏了，要不是小弟大贵考上了童生，估计家里就是赖氏那贱女人的天下了。
佟贞贞心口发凉，她现在就是受了委屈回去哭，那个家早已经没了她的立足之地。
她娘天天和赖氏斗得乌眼鸡似的，她小弟是个读书人清高，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对她这个姐姐没有多少真心，还嫌她给家里添麻烦。
至于大哥大嫂，自从赖氏进门家里乌烟瘴气之后，大哥大嫂带着小虎子搬了出去，租了个铺子，如今做着煎饼买卖。听说用的锅具和吃食方子都是佟秋秋教给他们的。
大嫂不待见自己，大哥忙于生意，好不容易得闲了，跟她说话就劝她好好过日子别折腾了，嘴里都说着佟秋秋和二房的好话。
呵呵，二房如今几乎都和大房断亲了，除了祭祖这样的大事，从来都不和大房打交道，就连佟秋秋成亲都没请大房，大哥大嫂不过是被教了点手艺，就被人哄住了。
娘家靠不住，婆家苛待。佟贞贞越想越悲从中来，她把衣裳往盆里一丢，就跑了出去。周婆子在后头拍着大腿叫骂起来。
佟贞贞充耳不闻，沿着村路一直跑到了环心湖新街上。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时不时还有淘气的小儿跑来跑去撞她一下。
她抬头，就见一辆半旧的马车行来，佟贞贞抬头刚好和车里撩帘子的人相对。马车里的人正是她曾经的闺中好友季云芝。
季云芝只扫视了佟贞贞一眼，跟避讳什么似的飞快地拉下了车帘子。
佟贞贞呆呆的，就跟灵魂出窍了一般，脸颊挤出个笑来。这笑容充满了嘲讽。就在这时，手臂就被人拉了一把，把她从行驶的马车前头拉开。
“贞贞，你在大街中间愣着干嘛？”佟大富用颈上挂着的布巾擦了把汗，“小心被撞倒，不要命啦！”
佟贞贞被佟大富一路拉到店里，坐下才回过神来。
一个三岁的男娃，手里拿着半个煎饼，就往她手边递，“姑姑吃。”
佟贞贞看着眼前这个胖娃娃手上的油，她就该呵斥他拿开的，但鬼使神差地就接了过来。
小曾氏给端了一杯酸梅汤过来，脸色不怎么好，但话里还是带着几分关心的，“又和你婆婆吵架了？你嫁人了，年纪也不小了，不能还依着原来的性子来，不然你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小曾氏知道说这话小姑子不待见，但这也是她为数不多的对小姑子的真心话了，爱听不听吧。
“嗯。”佟贞贞低下头点了点头。
小曾氏惊讶地张了张嘴，但还是闭上了什么都没说，小姑子真能听进去就好，不然她一和婆家吵闹，婆婆就让大富去给‘主持公道’去？真是，去一次丢一次人！
佟贞贞她婆婆的话，句句在理，家里条件那样，钱不该省着花？做媳妇的不该给婆婆分担些家务？
这要是小姑子有本事挣得了钱，那都不是问题，可小姑子一个不事生产的，嫁妆虽然在这乡里算多的，但那也是用一分少一分。
“来俩煎饼！”外头客人的叫声。
佟大富应了一声，小曾氏也不得闲，得收钱得打包，在店里吃完离开的，她还得收拾桌子。
佟贞贞一大早上还没进水米，她吃了一口煎饼，煎饼的鲜香让她胃口大开，不知不觉就把煎饼吃完了。
吃完了煎饼，她随即又喝了一口酸梅汤，手就是一顿。
这该也是佟秋秋教的吧，自家大哥大嫂有什么本事她是知道的。
酸甜的滋味，极为适口，让她压抑的心情都舒展了。佟贞贞抬头看向里里外外的客人，脸颊发烫起来。
她以为的佟秋秋的施舍，却实实在在是大哥大嫂的一门挣钱的营生，而自己……
她不禁又想到季云芝那躲避的一眼，还有已经娶了官宦之家的女儿的季子善。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场笑话。
自己浑浑噩噩，到现在才清醒过来。
梦早逝，只留下她的偏执而已。
佟大富和小曾氏忙完了一波客人，回头再看佟贞贞那桌时，人已经不在了。夫妻俩问在玩小木马的小虎子，小虎子只摇头不知。夫妻俩对佟贞贞风雨不定的脾气也琢磨不透，也无暇多想，客人又上门了，两人又重新投入到生意之中。
却说季云芝那边，碰见佟贞贞那副无头苍蝇一般失魂落魄的样儿，她打心眼里是瞧不起的，从前看还有几分价值，现在是一点交际的心思也无。
今儿可是大堂哥高中的好日子，她还要赶早去贺喜，可不想碰见佟贞贞这晦气人。
还有十一叔季恒，哪里想到他居然能高中传胪？就连她公公都叹英才天纵！
她都不禁想，怎么大房读书就压其他房头一筹！要是十一叔和大堂哥的名次调个个儿多好！
不过，即便再怎么想都不可能成真了。她暗叹了一口气，还是和十一叔处好关系才好。
十一叔这个人冷心冷肺，对族人都冷淡，对她也是一样，见面连个笑脸也无。至于佟秋秋那边，自从她嫁进季家当了十一婶之后，她试图接近交好过几次，不过佟秋秋是个油盐不进的，不管她怎么使劲，她还是那副样子。
她疑心是不是佟贞贞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把自己透露出来了。
不会，季云芝暗自摇头，就佟贞贞那脑子，还有自己当初不过是说了几句模棱两可的话，也没证据证明里头有自己。
季云芝抛开这个念头，她现在愁的是，公公已经告老闲赋在家，她的相公现在还没考出功名来，要是之后还无寸进，岂不沦落成白身了？
今儿喜报传来，她心中就有了计较，就凭十一叔这一路考中的能耐，相公若得他多指点几分诀窍，就能给相公的举业上多增点助益。何况，将来谋官，指不定还有求到十一叔跟前的时候。
但怎么和十一叔拉近关系呢？想到十一叔那张冷脸，季云芝心里是有些犯怵的。
听说十一叔极为喜爱佟秋秋这位十一婶的，看来还得从女眷这边下手。
坐在马车上的季云芝，脑子里思绪百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