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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如烟花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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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进灯火下,蔷薇花事风过了无痕。

    勖嘉礼和她并未就此变得熟络,他们还是各自拘束着,钟之夏甚至拒绝了他先换下湿衣服的提议。此刻,落地窗外阵雨哗然、树影娑婆。

    但宁静的白噪音没能抚平她的慌张,反而让气氛更加微妙——勖嘉礼静默地望着钟之夏,钟之夏局促地烤着火。

    今年四月湿冷程度历史同期罕见,为了防潮,壁炉重新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

    客厅巨幕液晶电视开着,晚间天气预报说:“据气象局预报,冷空气强势南下,受强对流天气影响,最后一波倒春寒持续反扑。预计未来几天仍将持续低温和阴天,午后至夜间可能会有降雨。由于昼夜温差较大,请各位市民注意保暖。”

    钟之夏身上的衣服还带着水汽,偏又再度遭遇夜里温度骤降。

    冰火两重天的体验并不好受。

    钟之夏冷得缩成一团,拉开了放火玻璃,离炭火越来越近。勖嘉礼姿端坐红丝绒胡桃木沙发里看文件,余光瞥她一眼,随后扬声,“来人。”

    “我这就去办。”只一个眼神,训练有素的职业管家就心领神会。

    不出一分钟,身穿lv职业装的菲佣,用托盘捧着浴袍走到钟之夏身侧,弯腰解释:家里没别人,可以去楼上冲个澡,衣服丢洗衣机很快能烘好……

    “平时穿什么牌子?”勖嘉礼语气温和,“叫他们送过来。”

    “小姐需要哪个牌子,我这就打电话。”

    佣人背对勖嘉礼,语气恭谨地复述,但笑容却暗藏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多么熟悉的表情。她知道,这是看不起她、笑她上不得台面的意思。

    ——钟之夏,你混得连菲佣都不如。

    她低头自嘲地笑了笑,眼神都灰了,“不用这么麻烦的,给我一杯热水就好吗……”

    “不可以光喝水,”勖嘉礼不赞同地打断,径直吩咐佣人,“去弄些吃的来。”

    很快,另一个佣人推着餐车送来红糖姜茶和一些小吃:

    人参红糖七宝姜枣茶、葡式蛋挞、广式烧猪肉、秘制炸云吞、咖喱鱼蛋和猪扒包等。酱汁浓厚,香气四溢,饱腹又御寒。都是深受小姑娘喜欢的、本地人气街头小食。

    钟之夏犹豫好久,最终还是怕被笑话,不敢吃,只敢把红糖姜茶捧在手里捂着。

    “?”勖嘉礼皱眉,探究地看向她,“吃不下?”

    不小心迎上他月色般浅淡凉薄的目光,钟之夏瞬间惊惶地解释,“是的,先生。我、我不饿。”

    勖嘉礼没有勉强,而是告诉她:“刚才那个菲佣,明天不会来上班了。”

    钟之夏看着他,眼眶一红,努力睁大眼睛。

    “吃吧。”勖嘉礼推过来一包湿纸巾,“专门给你买的。”

    钟之夏吸了吸鼻翼:“先生,谢谢您。”

    “我姓勖,双名嘉礼,”勖嘉礼看过来,眼尾有点笑意,“你呢?”

    她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钟之夏。”

    勖嘉礼点点头,眸光幽深,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钟之夏很快反应过来。

    由于淋过雨,半干的裙子紧贴着肌肤,令她看起来像个展示优美曲线的花滑运动员。更要命的是,勖嘉礼非常坦诚、直率,专注地打量着她,没有半点要避讳的意思。

    钟之夏窘迫极了,央求:“勖先生,您可不可以,稍稍挪开视线……”

    勖嘉礼眉眼凉薄,嗓音清泠:“不可以。”

    钟之夏表情颇为委屈,怯生生地把后半句“别这么看着我”给噎了回去。

    自古美人如花隔云端1。勖嘉礼心想:她真像一枝白色山茶,纤弱轻盈、含露带怯——袅袅凉风动,凄凄寒露零。若为寥落境,仍值酒初醒。2

    头一次被人以欣赏的目光盯着看,钟之夏坐立不安,几乎快哭出来。

    “勖先生,您不看文件了吗?”

    可勖嘉礼不答,反而笑说,“刚才淋过雨,不把琴拿出来晾一晾?”

    “哦。”是要检查一下。

    大提琴是她一生的正途。钟之夏立即侧身去拉琴盒的搭扣。

    勖嘉礼得到了一个天鹅般优美动人的侧影。

    “琴没事吧?”

    他总是很从容。说话简洁、不紧不慢,遣词造句方式优雅矜持,和他本人一样,有种繁华落尽、一切归于虚无的平淡,犹如抓不住的远风——沧海桑田只些时,至人无己徙南溟。3

    “琴没事。”

    “那你呢?”

    钟之夏听懂了,也看懂了他的眼神。他在问,冷不冷,饿不饿,累不累,要不要休息。

    “我……还好。”

    他说:“过来。”

    “做、做什么?”但她还是走了过去。

    勖嘉礼没有回答她,握住她洁白的手腕往身前一合,轻轻抱住她,“你一直在害怕。”

    他的香气和温度将她兜头笼罩住,不带任何情"欲地抚摸她的脊背,“现在还怕我吗?”

    “……”其实还是怕的,但她选择了摇头。

    勖嘉礼忽然垂下眼睑凑过来,钟之夏以为勖嘉礼要亲她,吓得呼吸都忘了。

    但实际上他只是伸手拿了条山羊绒盖毯披在她身上,“披着。”

    “谢谢您。”钟之夏小心翼翼地偷看他一眼,想了想,又放下了蛋挞。这毯子一看就很贵,她怕碎屑掉上去弄脏了。

    看出她的拘谨,勖嘉礼换个位置坐到她身边,伸手将放得远的食物,移到她面前:“先垫垫肚子,待会儿叫厨房煮碗面来。”

    然后,他将电视调到音悦台,边翻动文件,边拿手机给别人回微信——很平常的举动,家家户户围炉烤火都是这样的。

    而且他很有教养。制造出来的动静还不如纸张翻动声音明显。

    只是,他身上清冽微苦的崖柏香气让她心乱如麻:怎么办,累了有人安慰有人陪的感觉,真叫人难以清醒……

    钟之夏睫毛微颤,脑海里天人交战。

    ——他是男人,不论他多么善于伪装,他都为了做那种事情。

    ——不,他很坦诚。我知道的,我没别的选择……

    她声色俱厉地质问自己: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告诉我,你为什么停止抗争?

    随后,她又极力否认:我没有,我只是觉得他很随和……

    钟之夏暗示自己:是的,我不会停止抗争。

    她避开勖嘉礼温和的眼神,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心:钟之夏,别不甘心,别觉得难过,你得清楚你是什么东西,你跟着他是不可能有好下场的。

    因为,万山不隔今宵雨,世道隔。

    世道不允许你有好下场。了无定数的命运不允许你有下场。

    明天天一亮,你要体面地退场。

    留个好印象。

    心底里有个声音问她:那么,退场前,我可不可以偷一点点回忆?这样,我就能勇敢地面对漫长、漫长的余生。

    她对自己说:好。

    “勖先生,”钟之夏转头望着勖嘉礼,眼底金鱼游弋,“你看,你和春天来得一样迟。”

    “?”勖嘉礼一愣,接住扑到怀里的小女孩,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听见她在耳边轻声说:“你要做一个晴朗的人。”

    勖嘉礼想说好,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像聆听花开那样,将她轻拢住,不发出一点声音。

    这世上总有一类人,用尽全力,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

    比如他,总是不停地被迫告别。

    为什么。

    -

    屋外雨声哗然,清苦凛冽的冷香令人清醒:向月亮讨要温暖——世上最傻的行为。

    钟之夏轻轻推开他:“对不起,勖先生,我唐突了。”

    “用完就丢?”勖嘉礼笑了声,平淡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钟之夏心里惴惴然,“您生气了?”

    勖嘉礼没回答,垂眸凝视她,寂灭的眼神中暗藏星火。

    钟之夏被他盯得不自在,“勖先生?”

    “嗯。”他终于了应了声,答非所问,“要不要上楼休息?”

    钟之夏不解,疑惑地问:“什么?”

    勖嘉礼不答,随手丢张卡给她,“先拿着,不够再来找我。”

    钟之夏几乎愣住:“您这是……”

    迎着钟之夏疑惑的眼神,他语气随和地解释,“或者你自己告诉我,需要什么条件。”

    这几乎是明示了:他不愿意中止交易,并且愿意开出更高的价码。

    钟之夏扭头不理他。害怕自己动摇。

    勖嘉礼并不在意她故意冷场,伸手碰了碰她的脸,“房间在楼上,你好好想想。”

    他指的是休息一下,但钟之夏显然理解走偏,“您说过我还是小孩子,不会和我做那事的。”

    勖嘉礼愣了下,想说什么,但手机恰好有电话进来。他皱眉看了眼屏幕,很快接起,走到客厅另一侧,站在落地窗前侃侃而谈。交错的光影使他半侧隐匿阴影,半侧沐浴光亮。一半幽深,一半高远,就像月光下波澜不惊的湖和山,远离尘世、远眺人间。

    钟之夏揪紧了毯子,看着他的背影自相形秽。

    他像落雪,像风,像云,像一句诗一个梦,像一切优美玄妙而不真切的清高事物。

    她想好了,她不能辜负理想、亵渎清高。

    走神间,勖嘉礼不知何时已经不在客厅了,落地窗前遗留的淡雅香气如水般氤在雨夜里。

    钟之夏怔然,没来由地恐慌。

    片刻后,她从琴盒里翻出长长的大提琴维修小票,旋开cl口红写下几行字:勖先生,感谢您的善意,即便我必须独自前行,我也会永远记得您。祝您和西苔岛永远被春天偏爱。四月。钟之夏拜上。

    -

    勖嘉礼回来后一眼就看见,蜷缩在壁炉旁昏睡着。

    给她盖毯子时,他看见她手里拽着的纸条,上面画着的简笔笑脸已经被水渍模糊。

    那是雨水、茶水还是她的泪水?勖嘉礼呼吸一滞,但表情非常平静,没有流露任何情绪。

    犹豫稍许,他不动声色地关了灯,只留壁火摇曳。

    红丝绒沙发里的小女孩呼吸清浅,甜美的睡态含着轻愁。勖嘉礼半蹲半跪下来,握着那张纸条,静默地望着褪去一身固执的她。

    金鱼游过他眼底,带起温柔涟漪,激得他不由自主地低头吻住她昳丽的唇珠。

    孤勇者做得久了,也会寂寞。

    -

    在勖嘉礼的怀抱里,钟之夏几不可见地抖了抖睫毛,是深夜了,鱼缸里那尾没有方向的金鱼,终于还是游向了深渊。

    害怕吗?她问自己。

    另一个自己轻轻回答:彼岸没有灯塔,我紧握着火把。他来,我不害怕。4他是我选择的天涯,我愿意为此颠沛流离,四海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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