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一章 激将
宴席结束时，已经很晚了。
沈若华回到帐子里，带来的银丝炭火已经点上，烤的帐子中暖洋洋的，倒是不比在家中时差。
沈若华衣衫未褪，坐在床榻边愣愣出神，片刻后，出门打水的蒹葭回了帐子。
“小姐怎么还不宽衣歇息？”蒹葭将手中的铜盆摆到架子上，走到床榻边问道。
沈若华回神，看着她一眼摇摇头：“下午休息的够多了，现下反倒不困了。”
“明日还要在营地整修一日，小姐不必早起，晚睡也无碍，只是得注意身子。”
蒹葭不多说什么，走到边上打开炭炉，翻了翻里头的银丝炭火。
沈若华总觉得心中浮躁不安，一夜辗转反侧才将将入眠。
翌日清晨，天还未大亮。
沈蓉早早的起床，换了身丫鬟服饰，从营帐偷溜了出去。
营地边不远的树林，沈万正在等她。
他背手而立，皱着眉问道：“这么早寻我来，有急事？”
“我有个主意。”沈蓉拉着他来到树后，看着沈万道：“我要趁着秋狩的机会除掉沈若华。”
沈万漫不经心的态度多了三分认真，将她扯开，“你要做什么？秋狩上朝廷重臣和六国使臣都在，你若是出了什么幺蛾子反被人发现，即便是王爷也救你不得。你可不要给王爷找事做。”
沈蓉甩开沈万的手，不虞道：“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绝不会错过。能拿秋狩当幌子把她除掉的机会只有这一次，秋狩之内野兽众多，刀箭又不长眼，没有比秋狩更方便动手的机会了！”
“你也想动手的，不是么？”沈蓉反问道，她探身看了眼四周，压低了声音，“趁着秋狩把沈戚和沈若华都解决掉，就不会有人挡你我的路了，秋狩是最好的挡箭牌，呼延娜也一样。”
沈万瞳孔微缩，瞪了瞪眼睛道：“你想利用昨夜那个公主？”
“你没听说呼延娜和沈若华的事？我早就看出来了，那个公主对沈若华抱有敌意，这正是我的机会。”沈蓉捏着拳头，她沉思了一夜，已经计划好了十分周密的计划，而且她有信心，绝不会失败。
沈万没有被她画的饼说服，只是退了一步道：“你先说说计划。”
沈蓉毫不犹豫的讲述了计划，不断劝说沈万，“这计划我没法子做，可是你有门路，你看见那黑熊的体格，也听了那使臣的话了吧，那黑熊若是发疯攻击沈若华，沈若华连它一掌都受不住。”
“让沈若华去秋狩不难，可是沈戚必定会一直跟在她身边，有沈戚在，即便他和沈若华打不过那黑熊，也能逃脱它的追逐，你这法子根本就行不通！”沈万不耐烦的摆摆手。
“把沈戚引开不就行了！”沈蓉拦住沈万的去路，呼吸急促，“沈万，你别逼我，你之前做的事我都知道了，我知道你有办法引开沈戚，你如果不帮我，我现在就去皇上的营帐觐见，看看我们谁先倒霉。”
沈万神情一沉，他凝着沈蓉的双眼，见她神色坚定丝毫不躲闪，心里也忐忑了起来。
他垂在身侧的指尖蜷缩，呼吸微沉，“你知道了什么？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谎话？”
沈蓉余光瞥见他颤抖的尾指，得意的嗤笑了声，仰着下颌说：“你当真要我说吗？如果这里真的有人在偷听，你借着假刺客的事成为皇上御前侍卫的事，不就暴露了么？”
沈万脸色狰狞，“你从哪儿知道的！”
“你用不着知道这些！哥哥，我的忍耐可是有时间的，如果你肯帮我这件事，你我就真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我绝不会把你之前的事说出去，可如果你不帮我，我只能去皇上那儿发泄我的怒火了……”
沈万捏拳，身子有些颤抖，“你没有证据。”
“你敢赌吗？”
沈蓉挑高眉头，一句话便把沈万堵的无话可说。
额前的碎发遮住他深谙的双眸，他双肩塌陷，轻吁了一口气：“我帮你。”
晌午时分，沈若华从公孙卿的营帐离开，发现有不少女辈在营地边的一处空地打发时间。
许多人大约是第一次前来围场，有几个由小厮领着，骑在马上在营地边游玩。
而空地中一处立了几个靶子，有两个女子正在比试射箭，周边围了不少人的女子看热闹。
沈若华眯着眸瞥了眼，看背影好像是呼延娜和孟轻罗。
“小姐，咱们先回去吧。”
沈若华昨夜睡的晚，今日又起早去公孙卿的帐子里教书，眼下的青黑脂粉都遮掩不住。
蒹葭担忧的扶着她想要回营帐，身旁便走来一人。
“沈姐姐。”孟银秋领着含香走了上来，略施一礼后诧异道：“沈姐姐的气色怎的如此差？是不是不适应围场昨夜没休息好？”她担忧的走上前拉住沈若华的手，红唇紧抿着。
沈若华垂了下眼睫摇了摇头，“怕是昨夜宴席熬的太晚，回了营帐反而睡不着了，没什么大碍。”
“不是失眠就好，这围场安排的再如何好，也比不得京城。若姐姐真的不适应倒真要回去了，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孟银秋四下看了看，拉着沈若华走到角落中，抬手遮掩面庞，低声说：
“沈姐姐，我来之前听太后说，皇上允诺，这次秋狩拔得头筹的胜者，不但能得到百宝赏赐，还可以向皇帝请愿，无论男女都行。我觉得沈姐姐也可以争一争这次机会。”
沈若华毫不意外的点点头，若想赢过其余六国的强者，必定要给他们一些甜头才行。
这请愿大约是最让人心动的赏赐，也是历年来头一遭，看来这次的秋狩竞争会比往年更加激烈些。
“轻罗也要参加这次的秋狩呢。”孟银秋又说，她扭身看了一眼射箭那边的情况，对沈若华道：“轻罗方才练箭的时候被呼延公主看见了，二人非要比试，我看呼延公主要更厉害些，轻罗怕是又要不高兴了。”
沈若华看着那边的情状，呼延娜的确是一骑绝尘，将孟轻罗压在底下毫无还手之力。
呼延娜虽然嚣张，可的确是有几分能耐，孟轻罗这样的半吊子在她跟前根本舞不起来，只会自取其辱。
沈若华收回目光，意欲离开，“我先回去了。”
“啊？沈姐姐这么快就走了么？”孟银秋微微一愣，眸中流露出一丝遗憾，“我本来还想让沈姐姐教教我骑马呢，我胆子小，那些小厮站在下面我连马也不敢上……”
沈若华笑了笑，“下次吧，在围场还要再待几日，还有时间。”
“那沈姐姐就先回去休息吧。”孟银秋退了一步，给沈若华让出了去路。
沈若华径自往反方向走。
孟银秋想要回到射箭场去，忽然想到什么，一时情急扭身喊道：“沈姐姐！你先等等——”
旷地上她的声音传的很远，遥遥落入了那些人的耳中。
孟轻罗被呼延娜压的抬不起头，拎着弓箭站在一旁生着闷气，忽然就听见了孟银秋的喊声。
她立即转头看了过去。
沈若华恰巧因为孟银秋的喊声转过身，叫孟轻罗看清了她的面孔。
孟轻罗脑中银光一闪，紧绷的身子放松了下来，她抱着臂，冲呼延娜抬了抬下巴。
“呼延公主的箭术我领教了，甘拜下风，公主的箭术的确厉害，只是不知马术如何。”
呼延娜也被孟银秋的那声叫喊吸引了目光，看着沈若华的眼神有些微妙。
听了孟轻罗的话，她高傲的抬起下巴，“怎么，箭术比不过我，还要比别的？”
“公主是外域使臣，和公主比试自然要拿实力能和公主匹敌的人。”孟轻罗抬臂指向沈若华，轻笑了声，“公主还不知吧，我们安懿郡主在马背上的英姿可丝毫不必呼延公主差。”
呼延娜半眯着眸看着孟轻罗，她是跋扈，可是她有脑子。
孟轻罗一看就是故意想激怒她，让她和沈若华比试。
看来那个不会说话的女人，即便是在她自己的国家，也树敌颇多。
呼延娜思忖了须臾，提步冲沈若华走了过去。
沈若华本来已经打算离开了，没想到孟银秋这一嗓子把她喊了回去。
沈若华眉宇间已经带上了不耐，语调相对还算平和，“还有事么？”
孟银秋也发现自己犯了蠢，紧张的捏着手指，说话的声音也小心起来，“我、我只是突然想起来，忘了告诉沈姐姐，太后说，这次秋狩王爷也打算参加。王爷怕是会全力以赴拿到头筹的奖赏。”
沈若华目光闪烁了几息，她盯着孟银秋看了须臾，才微不可见的颔首，“我知道了。”
说话间，但见呼延娜已经拎着弓走了上来。
沈若华心中叹息，今日她怕是也休息不成了。
她微微屈膝，平静道：“见过呼延公主。”
“听闻你也会骑马，看不出来啊。”呼延娜打量了沈若华一番，邀请道：“来和我比试比试。”
沈若华不温不火的拒绝了，“臣女今日身子不适，不能陪公主玩乐，请公主见谅。”
正巧走上前的孟轻罗挑了挑眉，脱口便说：“郡主这身子不适的未免太巧合了些。”
“我们小姐昨夜水土不服，睡的有些晚，今日又去给八公主授课，的确累了，还请公主让我们小姐回营休息。”蒹葭上前一步，施礼后从容不迫的解释道。
呼延娜目光一闪，沉默了几息，勾起一抹笑容，“今日不比也行，咱们再约个时间，你看如何？”
“公主若有雅兴，臣女奉陪。”沈若华淡淡道。
呼延娜抚掌敲定，“那就明日！秋狩！本公主想要去玩玩，就由你陪着本公主吧！”
孟银秋眼中的愧疚愈发加深，目光在二人之间轮转，拧的指尖都开始发青。
沈若华扫了一眼呼延娜的眼睛，便猜到她本来的打算，这个公主恐怕一直记恨着自己昨日让她丢了面子，正打算教训她一番，营地不好大展身手，便只能在她最擅长的地方。
沈若华倒是无所谓，左右她自己也有打算，故而面不改色的应了下来。
呼延娜这下是真的有些诧异了。
她努力寻找着沈若华的破绽，希望能看出一些逞强和勉强，可是这个女子面色平静的可怕。
好像什么事都无法在她心中激起波澜一般。
呼延娜心中的不爽反而消散了一些。
不过也只是一星半点而已，她想要教训沈若华的想法依旧存在着。
“既然你应下了，那就要说到做到，可别明日又出了什么身子不适的借口，临阵脱逃。”呼延娜挑衅道。
沈若华欠身行礼，“臣女先告辞了。”说罢，扭身离开。
真是让人讨厌的女人。
呼延娜咬了咬牙，冷哼了一声将弓甩给了边上的侍人，阔步走了。
孟轻罗见沈若华明日也参加秋狩，心情大好，第一次见到孟银秋没有冷言相待，反是无视了她走掉。
阎王打架小鬼却只能在一边看戏，等人都走光了，屏息的含香才拍着胸口吐出一口起来。
后怕道：“这燕赤的三公主也太离经叛道了，奴婢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子。方才她射箭时的凶相当真是恐怖，郡主应下了她的邀请，那明日秋狩，岂不是会被——”
孟银秋身子一颤，垂头丧气自责：“都是我的错，若是我方才没喊沈姐姐的话……”
含香连忙劝解：“小姐别自责，这和小姐有什么关系，那也是郡主自己招惹了呼延公主，才被公主记恨的。小姐别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
“明日秋狩，沈姐姐若是要参加，定会被呼延公主使绊子，轻罗那傻丫头如果犯了傻，恐怕也会做错事！”
孟银秋将下唇咬破了皮，下定了决心，“我明日也要去围场！”
含香错愕不已：“小姐！那围场多危险啊！小姐你又不会武功——”
“你别说了，明日我偷偷跟着她们进去，是我害的沈姐姐陷入险境，我要帮沈姐姐的呀！”
孟银秋捏着拳头替自己打了个气，顾不得含香担忧耷拉下的面孔，领着她回了营。
风吹过树林，叶子沙沙的响声环绕在围场四周。
沈蓉倚靠在树后，低垂着头，阴测测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