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POLE
既无人救,那我,便更应活成一只恶鬼。
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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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刃。”身后传来声音。
阿年费力地移动轮椅,轮椅的车轮碾压在满地的血上,吱呀地响。
他面色惨白,透过叠嶂的人往里面看,手在剧烈地颤抖,“刃,我们…晚了吗?”
“别过来了。”隋刃轻声道,“这里…没人。”
遥远的地面天际冬雷一声,铁链里的手应声而落。
隋刃面色苍白,身形轻轻摇晃,他原地站了一会儿,慢慢走过去,蹲下来,拾起那只比六的枯瘦的苍白的手。
很久后,他抬起头,确定了,这是该隐的手,他最擅长的,左手。
这手,诡异的,还散着体温。
可隋刃的眼前,只有阵阵漆黑,徒留冰冷。
我们这种人,早晚会这样的。
隋刃抬着头,似乎期待原能说上一句话,哪怕是一句。
可原立在他身边,始终一语未发。他的眼睛,褪尽了所有颜色。
“我们都会得到报应的,隋刃。”原闭上眼,终于给出一句,慢慢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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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葛然做了个梦。
梦里在校园里走。天寒地冻,还是一如既往的漫长的冬。
他低头,看着雪地里的脚印。
他清楚,这是梦。
真实的梦。他抬头,太阳被层层云遮住,透过些许冷淡的光。冰雪大地上,到处是静谧的反光。
周围传来笑声。林葛然侧头,看到背着书包的三两个大学生。
“大学还开家长会,真的稀奇。”
“是啊,我妈专门从外地过来的。”
林葛然低头,看到手里是一张家长会通知单。
“林立同学家长,期末在即,我校诚邀…”字迹很清晰。
林立同学家长。林葛然低头,有些费力地看。
这称呼,多年来,第一次这样陌生。
我的儿子,原来叫林立。
不叫林箫。
手机忽然传来响声,诡异的铃声《两只蝴蝶》。
林葛然哑然失笑,然后看到手机屏幕上的一个字:汐。
他手在抖,越来越剧烈地抖。他去划屏幕,天地却忽然大雪纷飞,碎冰扑满了整块屏幕,他焦急,用力地擦屏幕,擦屏幕。
终于,似乎触碰到了接听键。
声音不大,只有一句:“林葛然,你丢了我的孩子。”
只一句,林葛然全身瘫软,他费力地站着,站着,天旋地转。
地转天旋。
呼啸的北风,旋转的天。
忽然像一个巨大的被子,缓缓铺盖下来。天地间,陷入死静。
一声冬雷后,下的雪就成了水。
漫天的雨帘。
一声弦音传来。
滚雷下,天地中,只剩下一片弦音。
他的心,忽然静下来。甚至没了跳动。
恍惚发现,自己走进了一个长廊。
长廊尽头,是一间空荡荡的教室。
教室里,是巨大的铺满整个墙壁的落地窗。窗外,雨雪霏霏。远处,冬雷滚滚。
天地内外,一片白茫。
一个黑色背影,对着巨大的窗,静静拉着琴。
琴声悠扬,似乎是这世上最美的声音。
他没有回头,他不再回头。
那把琴,是那天那把琴。通体纯白的小提琴。
被很多人争着上脚踩碎的琴。
恍惚间,他记起了那天。
“把你的琴,给李天飞。”
记忆里,隋刃是僵在原地,日头正浓,冬日的阳光照的他的脸,汗渍渍的。
他看着自己,自己看着他。
午后,斜风,冰雹,刺目阳光。
天地亮了一瞬,隋刃就垂下了视线,看手里的琴。
“否则,你今天便离开林家。”林葛然的声音听起来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任何机会。”
人群之后,离自己最远的地方,孤身立在雪地上的那个黑衣青年沉默,垂着视线,然后双手慢慢托起琴。
他记得当时的自己,轻描淡写地把琴抛给李天飞的一帮兄弟,“给你们处理,是踩碎,是踢飞,你们决定。”
他听到李天飞的那群朋友嬉笑怒骂着踢着什么,他听到琴面摩擦在冰面的脆响,他听到刺耳的琴声,砸在尖利的台阶上。
最后,他的确听到咯吱一声轻响。
琴声还在响,林葛然站在地板上,望着眼前,这应该再也不会出现的情景,他张着嘴,似乎想让窗前的黑衣青年回一下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pole。”年轻人竟然说话了,“northpole,您去过吗?父亲。我第一次在那里看到极光,晚上就做了个梦,梦到您在我身边。”
他继续拉琴,却始终没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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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夜晚,和冬天没什么分别。
倒春寒,应是最冷的。
晚上八点。
大街上过往车辆不多,金飞的爸爸又收购了一家火锅店,店名金大龙,生意也正兴隆。
金飞招呼各位入座,“来来来,点菜点菜,要红汤?”
西风叹气,“鸳鸯汤吧,刃的胃不行。”
金飞手指在点单机的屏幕上划了划,不到一分钟,锅已经端来,金大龙果然效率高。锅里水滚滚,冒着热气。
金飞继续招呼,“先点肉?雪花肥牛?鹅肝?鸭肠儿?小游离,你都爱吃啥?”
游离木呆呆一张脸,也不动,金飞有点恼,“我说,那个堕天败类也不是什么好人吧!况且人没死,断了个手,你们一个个哭丧着,没完了?说到底,我们这边,没损失啊!”
话音未落,原已经踹门进来了,只一下,整个桌都被掀翻。
“金飞,这句话,这辈子,都别再让我听到,任何一个字。”原的视线漆黑冰冷,锁定在金飞双眸,“否则,我让你带着你的嘴,进坟墓里。”
要不是连战反应快紧急推了金飞,金飞已经整个身子都要被锅里的水给浇了。金飞原地愣了足有五秒,猛地跳起,还没跳完,已经被西风抓着脖子硬是按下了,“祖宗,你就闭嘴吧,该隐是原的师弟,是亚瑟的亲弟,你有没有想到这层!”
金飞原地站着,忍了半天,气却怎么也喘不匀,他冷冷开口,“原,我知道该隐是你师弟,那么,刃呢?他就不是你师弟?他因为该隐的搅和,在林家受过多少委屈,他…”
“刃?隋刃?!”原忽然一声厉吼,“他算个屁!!”
好巧不巧,隋刃进门的步子僵在原地。
他原地沉默,然后转身往外,身子还没转完,人已经被原提着后领子给连拽带踢拖进房间里。
“砰砰!咣当!”刚上的素菜,菠菜,馒头,地瓜,土豆,毛竹笋,平菇,鹌鹑蛋,已经被原一盘盘的砸在隋刃身上。
“遂你意了!是吧?!是吧!!堕天最后的,唯一的全能系!该隐残了,你们,你!你彻底满意了吧!”原边摔边骂,“你,亚瑟,裴!从前到现在,你们他妈每个人,不都巴不得他死了吗?!满意了?满意了!现在他彻底回不来了!该隐!该隐!他他妈的再也回不来了!!你大爷的!你全家大爷的!他再也回不来了!!”
最后一盘鹌鹑蛋,硬生生扣在了隋刃的脑门上。盘子裂开,隋刃的头也顺利地破了。
其中一个鹌鹑蛋,顺着脖子,溜进了肚皮。
隋刃手一摸,连带着碎盘子渣,正好全接住。
额头流了血,流进右眼里,隋刃没去擦,却忽然,似乎能喘气了。他低头,就着碎玻璃渣,和手里的鹌鹑蛋一并嚼了吃了。他眼睛没看任何人,原地立着沉默几秒,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隋刃安静的背影,阿年慢慢闭上眼,“原,刃的难过,比你少一分么?”
原冷冷站着,看着满地狼藉,忽然冷笑一声,再不多说一个字,一个翻身便掀窗出去了。
“你他妈…赔钱!!”望着原已经溜的不见影的空气,金飞气的眼冒金星,“我他妈为啥要请他们过来!”
“有钱呗。”克瑞斯摸摸鼻子,看阿年一眼,耸耸肩,“你们这大师兄,真的man。”
金飞要去追隋刃,被游离一把拉住。
“你干啥!刃他吞玻璃,你们看不到?”金飞皱眉。
西风叹口气,沉默一会儿,“这样,他可能好受点。”
游离也开了口,“原骂了他这顿,现在,他大概…能喘气了。”
金飞皱眉,“你们是说,原是…故意的?”
游离微微眯着眼睛,“隋刃这样的性格…”
西风接下去,“大概早就自觉把该隐出事的锅背个端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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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红,伊凡,坐在火锅店的路边,里面的吵闹声也能听个一二。
伊凡叹气,一边喃喃,“完了,这下完了,彻底完了。亚瑟那儿,没法交代,花修罗那儿,更玩儿完了。科查尔那儿,是完上加完了。我那个秃头老表,说不定都没他们现在这么烦恼,现在不定在哪儿撩妹呢,还能安个机器爪儿装洋。”
花红默默咽口水,可劲儿挠头,“我现在最担心亚瑟,”他沉默,“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伊凡冷笑,“我猜,他不会哭。该隐本来就是他愿意抛下的。”他沉默地抱着双臂,玩世不恭的脸上忽然带了丝怅然甚至恨,“除了刃,没人让他哭。你猜呢?你猜,该隐死的那天,他会不会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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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刃走在街上。
易容后的脸,麻而木,与冰冷的空气接触,也不再冷。
北风刮过,他抱着个小盒子,盒子里是个枯手。
他沉默一会儿,低下头,把盒子打开,这手并不哭,甚至还在比六。
亡者,哪怕亡手,也应肃穆。
隋刃看着,看着,上手一扳,把那个比六的大拇指给按了下去。这下可好,只剩下小拇指。面前的手,竖小拇指。
而那个小拇指,立了再按,按了再立,是死活按不下去了。
天色变暗,又下起雨。
他走过光亮的长街,走过幽深的长巷,走过昏暗的街坊。
然后,迎头和一个人相撞。
那人看到他,眼前大亮,“来来来,小老哥,拜把子!你今天是不拜也得拜,拜了…还得拜!!”
面前这人脸上,有雨有雪,看不清楚,远处一声鸣笛,车光斜照过,这人,竟是…林葛然。
再看背后,紧跟着两人。金飞和一个头发竖着高马尾的女子。
金飞正满面愁容地看着林葛然,“我说,哟喂我的天,林叔,咱俩已经拜过了,您还想跟谁拜呀您,咱们回家成吗?回家?你喝醉啦。”
视线再一抬,看到了易容后的隋刃。
金飞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捂着脑门已经不说话。
那边林葛然已经咕咚咕咚继续仰脖喝酒,完事擦擦嘴,凑头去看隋刃手里半开的木盒,“这是鸡腿儿还是猪蹄?”
隋刃,“…鸭掌。”
“哦。”林葛然看半晌,“卤的吧。”
砰!
隋刃把木盒合上,看金飞,“林先生这是…?”
金飞瞅着隋刃的装模作样,挑了下眉,“这还看不出来?醉了呗。”
金飞旁边的女人一直看着隋刃,忽然捂嘴轻笑,“你好,我是黄丽,你是不是就是阿飞经常提起的…”
还没说完,已经被金飞捂了嘴。
那头林葛然猛按隋刃脑袋,已经要和隋刃拜把子,隋刃回头一笑,要多生硬有多生硬地客套,“你好,黄丽,我经常听金飞提起你。今天天气不错,很高兴认识你。”
咣当,林葛然已经拉着隋刃来了个对对碰,脑袋磕脑袋,“哥,你这些年哪儿去了,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