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十、是魔鬼还是怨灵
2013年7月
经检测，海棠刺青馆的刺针所沾的墨迹含有致死江天翰的毒性物质，且刺针上的一例指纹已确定是杜海棠的，警方也在海棠刺青馆里发现了江天翰留下的头发和指纹。
杜海棠是杀死江天翰的重大嫌疑人。
可是杜海棠是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她的杀人手段未免太复杂、太具计划性。
十天后，警方找到了杜海棠。
她死了，被人割断了颈动脉。发现尸体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废弃垃圾回收站的废弃场房。
死者身上穿着疗养院的白色病号服，上面留有一个带血的手印；尸体旁放着一把水果刀，刀柄处的指纹以及衣服上的手印都与三年前黑色杀手留下的相吻合。
我把自己关在厕所里，夜已经很深了，我被黑暗和自责压制着。
从门缝处透过的灯光像是审判的利剑，它不安地闪烁，正在向我的良心探刺。
顾健康在门外喊我的名字，声音仿佛被隔断在另一个时空里。
谁能帮我逃离良心的谴责？
顾健康突然把门撞开，惊慌失措地在黑暗中找我。
我像被关禁闭的孩子终于等到惩罚结束，起身扑向顾健康，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大哭大叫。
“我只想报道真相，……我错了吗？我害死了她！为什么是我？明俊雨为什么选择我？我……我再也……再也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我们……我们都不要再管他的事了！”
顾健康抚弄着我的头发，良久，他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好吧，我们都不管他的事了。这也是他的心愿。”
我愕然，抬起头盯着他。他的表情很困惑，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六神无主的样子。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三年前对顾健康下达的不准参与明俊雨相关案件调查的禁令不得不被废除。
原因其一是顾健康的作风正派无人指摘，其二是案件确实棘手，顾健康是优秀的探员，又是十年来对明俊雨案最为了解的人，上级为尽快结案，特旨顾健康为侦查队队长。
顾健康对我承诺的不管明俊雨的事也不过是感情用势，他毅然接受了指派。
可是案件毫无头绪。除了在凶杀现场留下的刀和手印外，警方没有查到任何线索。就在顾健康一筹莫展的时候，他意外地接到了林桐的电话。
“我知道他在哪儿。”
“什么……，真、真的吗？”
“那间屋子，如果听到海浪声，他就在里面。”
顾健康与十名队员埋伏在楼道里。他在这次行动前也下达了“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准开枪”的命令。
凌晨一点刚过，屋子里传来了令他们胆寒的声音。
据说诡异的海浪声时有变化，有时和缓，有时湍急，有时犹如倾诉般哀凄，有时又像鬼泣般悚然。
而这次，他们听到的是海浪拍打暗礁的声音，顾健康仿佛看到狂风把巨浪摔到岩石上，浪涛顿时粉碎成细沫，就像一颗焦急等待的心被骤然捏碎。
他们端着枪迅速撞门进入卧室，看到身穿黑衣的明俊雨面对着窗户坐在床上。
队员上前把床围住，顾健康堵在门口。“不许动”这三个字谁也没喊出来，因为这种场景无需费那种口舌。
明俊雨痴愣地看着窗外的月光，从顾健康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直挺的背部，可仅凭这个背影，顾健康就感受到了一种令人想逃的绝望。
顾健康发现明俊雨身后的白色床单上散落着十几朵红色的纸玫瑰，他的心开始隐隐作痛。
“明俊雨？”
他应声朝顾健康的方向微偏过头。
“你在这里干什么？”
月光勾勒着他侧脸的轮廓，他的眼睫仿佛挂着晶莹的水珠，他扑闪着眼睛，用向往的语气应道：“等她。”
“等谁？”
明俊雨没有说话，而是举起右手指向音响，四下里很安静，海浪的声音显得清晰彻耳，每隔一段时间便是一次翻滚，很有规律，能满足听者的每个期待。
“听，海……在哭。”
顾健康的注意力竟然真的集中在了听觉上，他走神了，警戒心变得柔软。
这时，明俊雨突然从床单下抽出一把冰锥，他猛地站起身，警员们都进入紧张状态，顾健康条件反射一样地喊了一声“别开枪”。
而明俊雨没有袭击任何人，他把冰锥顶在自己的心脏位置。他仍然痴痴地看着窗外的月光，顾健康看着他的侧脸，突然想起了圣水池旁的林桐。
见明俊雨没有进一步动作，顾健康收起枪，缓慢地走到明俊雨的面前。
他这才看到，明俊雨的脸上已经挂上了两道泪痕，月光映在他的眼睛里，他的脸像天使一样圣洁。
“把锥子放下，跟我走，好吗？”顾健康露出劝慰的笑容，向明俊雨伸出右手。
明俊雨战栗了一下，目光游离地寻找声音的来源，看到顾健康的时候，他的呼吸突然凝重。
“你……，警察？”
“对，我是警察。”
明俊雨突然连声剧烈地哽咽。
“警察！”他的眼泪不住地向下淌，“你！警察！”
明俊雨盯着顾健康，毫无保留地哭泣。顾健康愧疚地躲闪他质问的眼神。
“我知道，身为警察，我有很多失误的地方，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咣当”一声，明俊雨手中的冰锥落到地上，他俯下身，趴在地上嚎啕大哭。他的声音淹没了海浪，在深夜里泛起回声，像在控诉，却又是徒劳而无辜。
警员们一时不知所措，都用犹疑的眼神看着顾健康。
顾健康突然想起一个疑点，他向明俊雨走近了几步，然后怒斥道：“安静！”
明俊雨颤抖的背部突然僵住，哭泣戛然而止。警员们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你的声音太大了！”
听到顾健康的斥责，明俊雨猛然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顾健康。
凝视了一会儿，他的眼眸开始不安地乱晃，他恐惧地把头埋在双膝之间，还用双手遮住眼睛，顾健康听到他在努力遏制抽泣。
没过多久，明俊雨就彻底安静了。
顾健康盯着蜷缩在地上的明俊雨，他亲眼所见的明俊雨的恐惧令他骇然。
一名警员用手肘拱了他一下，他如梦初醒，又思索了很久才下达命令。
警员用手铐把明俊雨反手铐住，明俊雨起身的时候，仍然不敢看顾健康的眼睛。他没有反抗，被警员推掇一把就向着门口走去。
审讯室里，明俊雨带着手铐，坐在强光照射下的椅子上，顾健康和一位女助手与他隔着一张桌子对坐。
他茫然地低着头，像义眼一样的眼睛一直盯着双脚之间的某个点。
“你叫明俊雨对吗？”顾健康打破了沉默。
明俊雨突然警觉起来，他抬起头，看着顾健康的脸，恐慌地摇头。
“那你叫什么名字？”
他被问住了，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沮丧地舒了口气，又垂下了头。
“没有。”
“没有名字吗？”
他点了点头。
“那你的家人怎么称呼你？”
明俊雨的眼睫向上忽闪了一下，似乎有抬头的趋势，却最终放弃了。
“叫你小雨可以吗？”
这次明俊雨抬起了头，明亮的眼眸微微晃动，他突然笑了，好像很满意这个称谓。
“小雨，可以吗？”
明俊雨羞涩地点了点头。
之后的审讯是对顾健康的煎熬。
顾健康提出的所有开放性问题他都以沉默对抗，而所有可通过是与不是回答的问题，他都是以对自己不利的角度予以表态。
“是杜海棠用刺青的方式杀死江天翰吗？”
点头，却很不情愿。
“你认识杜海棠吗？”
摇头。
“为什么杀她？”
不作答，却发出一声哽咽。
“真是你杀的吗？”
点头。
“三年前的杀手也是你吗？”
点头。
“十年前死在圣水池里的那个又是怎么回事？”
不作答。
在审讯的过程中，女助手一直对着电脑录入谈话内容。最后，她打印出一份稿件，起身递到小雨手里。
小雨抬起头，用不明所以的眼神看着顾健康。
“这是你的口供，就是我们刚才谈话的内容。你看一下，如果没问题就签个字。”
小雨茫然地看了一遍a4纸上的铅字，然后怯生生地抬起头，小声回应：“没、没问题。”
“那就签字吧。”
小雨又露出茫然的表情。
“哦，对了，你没有名字。那就按个手印吧。”
他应该不懂按手印的意思，但是仍然顺从狱警的安排在纸上按了手印。
“按了手印，就不能反悔了。”顾健康提醒。
小雨漠然点头。
“真的就这么承认了？”
小雨有些不耐烦，他皱着眉，盯着顾健康的眼神里满是抱怨，他显然想尽快结束这场审讯。
“那好吧，精神鉴定从明天正式开始。”
小雨愕然。
助手轻笑了一声。
“你刚才按下手印的那张纸是你的精神鉴定申请。看来你不认识字，话也说不清，我们有必要检查一下你的大脑。”
“你……”小雨恼怒地瞪着顾健康，装出一副凶狠的模样，顾健康却觉得他像个青春期叛逆的孩子。
“骗人！是坏人，不是警察！”
小雨连声抗议，顾健康用哄孩子的口气回应：
“谁说警察不能骗人？”
顾健康知道，他的行为有悖于自己的信义。
他不得不暂时抛弃信义，他要救明俊雨，他要查明真相，这次一定不能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