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蒋溪和言域在一群侍卫宫女太监的簇拥下回到史季蹴鞠场。
蒋溪望着那些因为饥饿，连挤出一丝笑容都困难，但依然没有轻言放弃的女子，眼泪湿了眼眶。
“我们是未国子民，未国是生养我们的母亲。如今，易国狼子野心，率兵进犯。我们不能坐视不理。国难当前，个人的荣辱应该抛到脑后。我们为了未国女子的未来来到这个蹴鞠场，可我们为了未国的现在，得离开这个蹴鞠场。这个是艰难的取舍，可是我们不得不做出决定。我很荣幸与你们一起努力过，你们一定会成为未国的栋梁之材，我为你们骄傲。”
在蹴鞠场里的百姓，早就告知女学子们易国进犯和未国败退的消息，女学子们跟百姓们一样揪心和着急。想为患难的国家做些什么，以及知道这场绝食请愿该何去何从。当她们看到蒋溪，她们一颗悬在半空的心定了下来。听完蒋溪一席话，她们找到了答案。
“大娘，你一直说您做的椰子糕很好吃，我想尝一尝，可以吗？”任初雪用虚弱的声音，向身旁一位拎着食盒的大娘说道。
大娘似乎听到什么惊人的言语一样，身躯为之一振。
她含着泪，颤颤巍巍打开食盒，递给任初雪一块雪白懦软的椰子糕。
“吃吧，孩子，把这个世道欠你的公道都吃进去。”
任初雪眼神黯然接过椰子糕，轻声道谢。
“姐姐，我想尝尝您的菠萝蜜糕，其实我一直都特别喜欢菠萝蜜。”李荟向抱着食盒坐在她身边的一名年轻女子说道。
年轻的女子沉默地摸了一下李荟苍白的脸庞，叹了口气，从食盒中取出几块菠萝蜜糕递过去。
金黄色的菠萝蜜糕透着诱人的香气，刚咬一口，菠萝蜜特有清甜扑面而来。李荟却从这股清甜之中吃出酸苦，泪水无声顺着脸庞滑落。
其它女学子也陆陆续续从围观百姓手中接过食物，在沉默的眼泪里慢慢咀嚼着。
在场百姓无一不动容。
人民群众从来不缺乏智慧，她们很快就明白，这群女子是在一片形势大好的情况下，自愿为了国之大义，放弃了个人唾手可得的利益。
取舍之间，是一群女子对国家深沉的爱。即使这个国家，没有给予她们平等的爱。
蒋溪的泪水决了堤，她深觉亏欠这群女子。
她们勇敢坚毅，她们深明大义，她们是未国未来的脊梁。
她立誓，即使粉身碎骨，她也一定要在有生之年，让这群女子获得应得的权利。
女学子们离开蹴鞠场的第二天，蒋溪跨上马背，要奔赴前线。
“我也要去，长姐，带上我吧。”蒋府门口，蒋杭拉着马鞍，央求道。
“战场凶险，你又没有武艺……”
“我会医术，可以医治伤兵。”蒋杭打断蒋溪的话，急切说明自己上前线的价值。
“让她去吧。”蒋旬鲲开了口，神情肃穆。“奔儿也跟你一起去。国难当前，没有一个子民应该躲在府里苟安。蒋家的子女，更不行。”
毫不犹豫将一双子女送往卫国的前线，是蒋旬鲲对国家担当。这份担当应该受到尊敬和保护。
“请叔父放心，溪儿一定会保护小杭小奔平安归来。”蒋溪为叔父的大义动容，真切说道。
“蒋姑娘，殿下马上就出发了。”全副武装的宋潭星大步跑过来，说道。
“好，我马上过去。”
前线接连败退，未帝需要派一位能代表朝廷鼓舞前线斗志的人员前往。辛王殿下是最好的选择。
未帝准备了一番慷慨激昂说辞还没来得及说完，辛王殿下便答应了。
“朕可以许你一个条件。”
“为国征战，从来不需要条件。”辛王殿下拒绝了，转身就要离开应龙殿。
他上前线的初衷，是为国，不是为己。
“域儿。”未帝突然喊出来了言域的小名。
言域站定了脚步，背挺得笔直。
域儿，他已经多少年没有从父亲口中听到这个亲昵的称呼。
“为父很抱歉，谢谢你。”未帝对着儿子的背影，想起了对儿子的亏欠。
这一刻，气势恢宏的应龙殿上只有血溶于水的父子，没有地位分明的君臣。
言域被突如其来的父爱感动得不能自已。
没有一个孩子不渴望父亲的爱，尤其是帝王之家的父爱，更加难得可贵。
辛王殿下从来不是天赋少年，之所以如此努力，不过是因为五岁那年，未帝看着在踢蹴鞠的言域，随口说了一句‘希望言域长大后能改变未国百年无麒麟杯的现状’。未帝忘了这句无心之语，言域却一直记得，并为之努力。他希望自己的努力，能够得到父亲更多的关注和关爱。
“三年前，您是一个好帝王。现在，您依然是一个好帝王。”言域望着远处的云卷云舒，想到了偌大的国家，无数的百姓，以及唯国家利益至上的帝王。
他愿意保护这片天空下的百姓，也愿意成全一个帝王的野心。
帝王之家奢侈谈亲情，那么，起码可以谈君臣。
未帝为言域举行一个简单的送行仪式，言域率着十万大军，迅速向边境进发。
大军开拔后三天，他得到一个坏消息：易国一部分先头部队已经逼近屯文镇，而屯文镇里，守军已经被调到屯文数十里处的临州去抵御进攻的易军，现在城中只剩下一些妇孺。
屯文镇自古即为交通要塞，素有“七镇通衢”之称，历为南北通商和文化交流的通道。东临未国重要的干流之一万全江，南通边境第一大镇亥口，北达未国最重要的产粮区令州，是未国四个省毗邻地区的交通枢纽。
一旦屯文失陷，未国东侧国界将守无可守，易国不仅可以随时攻陷东侧边界各个城镇，甚至可以以屯文为根据地，进攻未国内陆，逼近国都未水城。
情况危急，言域决定将大部队交给副将率领，自己率领三千骑兵精英日夜兼程奔赴屯文，力争在易军攻进屯文之时保住屯文。
蒋溪赞成言域的决定，领着蒋杭和将奔与言域向屯文飞奔而去。
言域率着骑兵火急火燎不分昼夜往屯文赶，终于在第三日的清晨赶到屯文的城外，看到屯文的城门外面，围了近万名黑压压的士兵。只是围着，却没有攻城的意思，连攻城云梯都没有搭起来。
“是易军。”蒋溪马上认出屯文镇城外的易国军队的服装和旗帜，但她随即又有些困惑，“易军为什么不攻城？”
蒋溪看向屯文的城墙，发现城墙上旗帜招展，战锣喧天，旗帜底下，站着一些身着军服、手持刀剑的妇孺。
“这是在干什么？”蒋杭困惑问道。
“不管他们在干什么，我们准备进攻。”进攻不仅是最好的防守，也是最好的破解迷雾的利器，言域决定不管易军在买什么关子，先揍一顿再说。
言域的军令传下去，骑兵马上摆好进攻的军阵向易军推进，围在屯文城墙外的易军阵脚大乱，没抵抗片刻，便节节败退。此刻，屯文城门突然打开。几匹骏马自城门中冲了出来，为首一匹黑色的骏马上，坐着一名右手拎着长枪的红衣少妇，冲入易军军阵之中。少妇挥舞着长枪，如入无人之境，刺伤刺死数个易军士兵。在她周围的易军吓了胆，纷纷逃离长枪的攻击范围。
“好一派飒爽英姿。”蒋溪赞叹道。
虽然易军在人数上占优，但战斗力却显然弱于言域精挑细选出来的骑兵，没一会功夫，易军兵败如山倒，丢盔弃甲逃离了屯文城。言域领着骑兵，直把他们追出百里，这才收兵回到屯文镇。
“姐姐，你好厉害。不仅人长的漂亮，衣服穿的好看，马骑得好，武艺还这么高强，太了不起了。”一进城，蒋杭便围着红衣少妇，连声赞美道。
少妇第一次遇到这样全方位的赞美，一时之间有些欣喜，又有些不好意思，一会抬头看看天，一会又低头理理衣裳。
少妇年约三十左右，身材高挑，一张有些黝黑的小方脸上，镶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鼻梁挺直，嘴唇略显宽厚，容颜虽非俊美，却很耐看。
蒋溪向来知道蒋杭对他人的赞美必定是客观全面真诚，让对方如沐春风同时却又隐隐约约担忧会不会受之有愧，实乃杭式赞美独一无二的的特色。
“在下蒋溪，不知姑娘如何称呼。”蒋溪望着担忧自己‘受之有愧’的少妇，笑着抱拳问道。
“曾不。”少妇也抱了抱拳，回道，又转身看着言域：“见过辛王殿下。”
“曾姑娘免礼。”言域伸出右手虚扶了一下，“请问曾姑娘，罗参将现在何处？”
参将罗一司是屯文镇的守将，负责屯文镇一切行政和守备事务。言域初到屯文，当然要找他了解情况。
“姐夫率军出城了，殿下找姐夫有什么事情吗？问姐姐也是一样的。”曾不还未答话，她身旁一个与她有六七分相像的十四五岁小姑娘抢着答道。
小姑娘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国民英雄辛王殿下，心情十分激动，总想跟辛王殿下说上几句话。
“原来是罗夫人。”言域马上明白，曾不是罗一司的妻子，他听说罗一司已经出城，又急于知道屯文的情况，连忙向曾不发问：“三天前，我收到探子回报，说易军率兵进攻屯文，便火速带着骑兵部队先行赶来。易军围困了屯文多久？城中的伤亡如何？”
“易军昨夜开始围城，城中没有伤亡。”曾不立即回道，简短的回答里，隐约透着骄傲。
“没有伤亡？”言域觉得不可思议。近万的敌军围困了没有守兵尽剩妇孺的屯文一夜，城中居然没有伤亡？
“真的没有伤亡，他们不敢进城。”小姑娘看出言域的疑惑，跟着补充道。
“不敢进城？”言域的困惑更深了，近万全副武装的易国士兵，不敢进一座只有妇孺的城池？
“因为，”小姑娘捂着嘴笑得很欢乐，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他们以为城中有埋伏。”
“他们以为城中有埋伏？”言域更想不明白了，易军为何会有这样画蛇添足的想法。
屯文守军约三万人左右，已经尽数被罗一司领着去支援临镇，城中兵将尽无，如何组织起埋伏？易军会有这样错误的想法。
“想必是罗夫人的锦囊妙计，让易军将领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蒋溪看了看曾不身边几名着统一军装的女子，猜测道。
“猜对了。”小姑娘拍着手，道。
“看来其中必有精彩的故事，可否请罗夫人将事情一五一十道来。”言域实在好奇易军的误会从何而来，看向曾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