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次日,将来自未国各地的女子送走,蒋溪来到可期书局,递给主编孙锡泽一个空信封,请其转交邢为简。
这是她当初与未帝约定的消失信号。一旦未帝收到这个空信封,便会明白铁刚强的身份有了暴露的风险,就会马上宣布一直身患隐疾的铁刚强暴病而亡。
从可期书局出来,蒋溪心里空落落的,便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闲逛。
四年前,她创造了铁刚强的诞生,现在,她又创造了铁刚强的消失。四年来,她以铁刚强的身份奔波于朝堂之上及未国各县,为这个蓬勃发展中的国家,尽着自己的绵薄之力,不敢有丝毫懈怠。她很喜欢铁刚强这个身份,虽然这个身份除了让她没日没夜的奔波操劳,让她天天忍着困意去翻阅枯燥乏味的古书,没给她带来一官半职,也没带来过一金一银,但她很享受为国效力的成就感。身为未国的一份子,她很荣幸可以为国家而自强。可是现在,铁刚强消失了,她失去了为国效力的渠道和平台,这让她很沮丧。好在,虽然铁刚强的身份没有了,但是蒋溪的身份依然在,她可以以蒋溪的身份,与未国广大的女子一起,为女子获得参与国家建设的权利而努力。想到这里,蒋溪的心情又明媚了起来。
“蒋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一个愉快的声音将蒋溪从低头沉思中唤醒过来,她抬起头,发现苏净秋站在前方不远处,正笑盈盈看着她。
“额,我……”
“你也是过来找辛王殿下的吗?”
蒋溪的‘随便逛逛’还没出口,心直口快的苏净秋便替她想了一个为何而来的目的。
蒋溪转头看了看左侧院子大门上悬挂着的门匾,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然逛到了铭枫书院。
“不……”蒋溪的‘不是’还没出口,接到下人通报苏净秋拜访的言域便出现在大门口。
“蒋姑娘,你也来了?快进来坐坐。”
辛王殿下热情相邀,蒋溪不管是不是为此而来,也不好拒绝了,于是跟着苏净秋,一同进了铭枫书院。
“苏姑娘来未水是办什么事吗?”言域给苏净秋沏了一杯茶,问道。
“嗯,办些私事。”苏净秋语焉不详应道,马上转移话题,“也想来拜访一下殿下和铁先生。”
在天下第一书院,蒋溪一直强调要对女仕的存在保密,苏净秋记在心里,没对言域言明自己到未水的主要目的,说完冲着蒋溪狡黠地眨眨眼。
蒋溪莞尔一笑,低头端起茶杯喝茶。
“哦,你见过铁先生了吗?”言域问苏净秋来未水办什么事纯属出于客套,对苏净秋真要办的事情自然不会打破沙锅问到底,听苏净秋说要拜访铁刚强,自然而然便把话题转移到铁刚强身上。
“说到这个,我还想请殿下帮帮忙。”苏净秋放下茶杯,说起自己遇到的难题,“请问殿下知道铁先生的府邸在何处吗?净秋有心想拜访一下铁先生,却不知道铁府在何处。”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也没到铁府拜访过。”言域放下茶杯,带着几丝惭愧地笑了笑,“铁先生没邀请我到府里坐过,我几次提出想到铁先生府上坐坐,也被铁先生婉言拒绝了。”
“啊?!”苏净秋显然对铁刚强拒客于千里之外甚是惊讶。
苏净秋认识的铁先生,应该是热情好客之人,怎么会视客如猛虎一般?
拒客于千里之外的铁先生神情窘迫默默地喝着茶,内心也是有苦说不出。
拒客非铁先生所愿,可是铁先生连个窝都没有,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苏姑娘不用担心,明日早朝之时,我会告知铁先生你来未水了,想拜访一下他。铁先生一定会很高兴,定会邀你到府上一叙。”言域想起铁刚强每日都会参加早朝,忙宽慰苏净秋。
“如此也好,麻烦殿下了。我就住在未来客栈,殿下也可以差人到客栈找找。”苏净秋听到言域可以联系到铁刚强,喜上眉梢说道。
“蒋姑娘找在下,又是所为何事”?解决完访客一苏净秋的难题,好客且热情的辛王殿下转头看向访客二蒋溪,想看看能不能也解决她的烦恼。
“铭枫书院百年学府,蒋溪一直很向往,便过来看看。”蒋溪听到言域说明日早朝去告知铁刚强,想到明日早朝他不仅见不到铁刚强,还会听到一个噩耗,正黯然伤神胡思乱想,猛然听到言域的提问,便信口胡邹道。
“百年学府,不应只是男子的百年学府,这里,也应该有女子的足迹。”言域顺着蒋溪的话,接着道:“你们应该也知道,近日,各地均有女子向朝廷递上请愿书,请求朝廷准许女子参加科举进入朝堂。我昨日,组织铭枫书院的学子就此进行了一番辩论,支持女子的声音还是不少。未国有不少女子如苏姑娘和蒋姑娘一般,聪慧果敢,我也也特别希望,能早日在铭枫书院的学堂里,看到女子的身份。在朝堂之上,我和铁先生一直在为此努力着。说到铁先生,蒋姑娘是不是没见过铁先生?”
“素未谋面。”蒋溪因为透着些许心虚,这句话说得声音特别小。
“无妨。待明日我约上铁先生,再叫上你和净秋一起,大家一起用午膳。”言域很快做出了计划,“你成立第一女子书院,让女子可以进入学堂读书,铁先生在朝堂之上,为女子的权利发声,你们都是为同一件事情在奔走,一定会相识恨晚惺惺相惜。”
“没错,铁先生和蒋姑娘一定会一见如故。”苏净秋虽然和蒋溪刚刚认识,但对这个第一女子书院和女子请愿背后的策划推动者心生崇拜,觉得跟她跟铁刚强一样计谋过人,认定两个计谋过人的人,定会互生尊敬和好感。
“好。”蒋溪中气不足地应了,心里苦笑不已。
明日铁先生注定是来不了,不过蒋姑娘也不会因为不认识铁先生而遗憾,她俩本来就是一个人。
次日,失魂落魄悲痛欲绝的言域拎着几壶酒来到未来客栈找到苏净秋,告知铁刚强因为多年宿疾复发,昨天夜里突然去世的消息。
苏净秋听闻噩耗,先是瞠目结舌呆若木鸡,随后失声痛哭。
千里迢迢来见好友,却听闻好友的死讯。乘兴而来,盛悲而归。这实在是无法不令人悲痛。
对苏净秋而言,铁刚强不仅是好友,还寄托了她一丝不好明说,朦朦胧胧的少女情怀。她失去的,不仅仅是好友,还有自己一份尚未来得及开始,就戛然而止的爱情。
“铁先生的灵台摆在哪里,我可不可以去凭吊一下先生?”哭泣了许久,苏净秋将脸上的泪水擦去,哽咽着问道。
“父皇说铁先生的宿疾一旦复发,便会导致肌肤溃烂面目全非。铁先生想给大家保留一份美好的记忆,因此铁先生的遗愿是不准备追悼会,直接入土为安。”言域双眼通红,喝了一口酒,道。
“那埋在何处?”苏净秋追问道。
“父皇说,铁先生好静,不希望被打扰。想独自在一风景优美的山野林间,与清风林木为伴。所以,没有告知埋葬之处。”言域仰起头,又喝了一口酒:“在困州之时,铁先生说自己身患宿疾,要在第一楼和孟首辅的别苑跟前设坛祭拜神灵祈求神灵保佑,当时我还以为铁先生只是随口说说,没放在心上,以至于回到未水城后,没想着请太医为其诊治。作为朋友,我实在是太失职了。”言域对自己没能察觉铁刚强的病情,以至于让好友英年早逝,深深自责。
“都说女子心细如发,可我与先生相识数月,居然没有察觉先生身体有恙,我算什么女子。”苏净秋自责到已经对自己的女子身份产生了质疑。
一向滴酒不沾的苏净秋,拿起一碗酒,懊悔地往嘴里灌。
“殿下可知,铁先生是否有亲人?我想看看铁先生的亲人需不需要帮助,想尽我所能给与帮助。”苏净秋哭了一会,想起铁刚强身后之事和在世的亲人,问道。
“我不知道,我居然连铁先生是否有亲人都不知道,净秋,我是不是不配为先生的朋友?”言域说完,更加自责了。
连好友是否有亲人都不知道,言域觉得自己都不配与铁刚强认识。难怪铁刚强从来不答应他的宴请,想必是对他的友谊持怀疑态度。
蒋溪抱着食盒站在门口,听着屋里苏净秋的哭声和言域的自责,陷入为难和愧疚。蒋溪猜到言域在早朝听到铁刚强暴病而亡的消息后,会第一时间前往未来客栈告知苏净秋。便请蒋夫人做了拿手的椰子粑粑,装在食盒拿过来,还准备了一些轻松有趣的话语,想宽慰一番言域和苏净秋,希望能够劝解他们化悲痛为食量,在吃到香甜糯软的椰子粑粑后,可以稍解几分悲痛。可是此时,听到朋友们情真意切的哀痛,蒋溪觉得自己愧对好友。朋友们以真心相交,对她毫无隐瞒,而她,却对他们藏着掖着,连真实身份都不曾告知,自己愧对他们的友谊。铁刚强真实的身份,世上只有未帝和非禾知道,就连可期书局的人,只知道替邢为简传达命令,让她进入那个房间,并不知道她是通过那个房间变身铁刚强去上朝。而蒋家人,一直以为她在可期书局工作。之所以对铁刚强的身份藏着掖着,更多的是为了她的安全,以及维护未帝的颜面和形象。毕竟多一个人知晓,就多一份泄露的风险。蒋家人从未知道这世间有铁刚强的存在,所以对铁刚强消失当然处之泰然,不知道也无妨。可是言域和苏净秋正在为好友铁刚强的离去悲痛欲绝,也许还会继续悲痛很长一段时间。而自己只因为担心泄露这个秘密,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没必要的悲痛,不告诉他们真相,这样的蒋溪,是不是愧对他们的友谊?难道自己信不过他们?觉得他们不能替自己保守秘密?想到这里,蒋溪顿觉汗颜。不,她信得过她的朋友,她应该告诉他们真相。蒋溪打定主意,上前敲了敲门。
梨花带雨的苏净秋很快就打开了门。
“蒋姑娘?”苏净秋泪眼朦胧看着蒋溪,显然对蒋溪的突然到访有些意外。
“关于铁先生,我有件事情想告诉你们。”蒋溪开门见山开口说道。
“什么事情?是关于铁先生的后事和亲人吗?”言域一个箭步冲过来,问道。
“殿下,方不方便带我和苏姑娘去一趟言府,我想在那里告诉你们这件事情。”蒋溪没有突兀就说出她就是铁刚强,口说无凭,她需要一些地点和场所来加强她就是铁刚强这件事的真实性。
“好,请二位随我来。”言域马上答应了下来,带着两人回到言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