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申时,向来是武州百姓最安逸的时候。刚过响午,黄昏尚远,风儿和阳光都正好,百姓闲来无事,便三三四四坐在一颗树龄不小的荔枝树闲话家常。
“你们听说了吗?武七山昨天出现大批翅膀有一丈长的大鸟。”一个身着粗糙深色布衣庄稼汉吃着荔枝,向众人转达自己听到的消息。
“早就听说了,我们家的张武昨个正好上山采药,他都亲眼看到了。”一个中年妇人摘着晚膳用吃的青菜说道。
“从未水来的说书先生说了,那是大鹏,是一种象征着吉祥如意的神鸟。”一个总角女童用稚嫩的声音告知众人自己刚刚学得的知识。
“吉祥如意?这么说,神鸟出现在武七山,预示武州好事将近?”庄稼汉对吉祥如意很期待。
“可不吗,上次神鸟出现武州还是在几百年前,你们知道几百年前神鸟出现后,武州发生了什么吉祥如意的事情吗?”一个二十左右的少女接过话头,道。
“发生了什么?”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抽了一口水烟,慢悠悠喷出一口烟雾,问道。
“齐皇后诞生了。”少女给出了答案。
“齐皇后?就是未水来的先生说的那个允许女子参加科举进入学堂的齐皇后?”总角女童显然很好学,将先生所教授的知识都记住了。
“那算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让女子参加科举,还能当官?简直是胡来。”庄稼汉显然对齐皇后的功绩不认可,“女子就应该在家里洗衣做饭。”
“大叔,不如让男子在家都不穿衣不用膳,可好?”少女带着几分愤懑看着庄稼汉,问道。
“那怎么行!冻死了饿死了咋办。”庄稼汉显然对少女的建议不认可。
“既然男子也要穿衣用膳,凭什么洗衣做饭就成了女子一个人的事情?”少女对庄稼汉将女子与洗衣做饭捆绑在一起非常不满,“未国是大家的未国,凭什么参加科举进入朝堂就变成男子的特权。齐皇后允许女子参加科举后,近一半的进士都是女子,说明女子的学问并不比男子差。女子进入朝堂后,对政事的处理雷厉风行、得心应手。齐皇后开创的盛世里,也有女子的一份功勋,说明女子也可以对国家建设作出巨大的贡献。让女子当官,怎么就是胡来了?”
“反正就是胡来。”庄稼汉对少女有理有据的反驳无言以对,涨红着脸嘟囔着坚持自己的观点。
“我们家献儿从小就比兄长梗儿聪慧,要是女子可以参加科举,那可是好事。”中年妇女听到女子可以参加科举,想到家里优秀的女儿,仿佛看到全家致富的希望,脸上因为兴奋泛起了红光。
“乱七八糟。”白发苍苍的老人把水烟筒重重在地上敲了一下,吹胡子瞪眼道:“让女子进入朝堂成何体统,那是女子该待的地方吗?”
“祖父,未水来的先生说,不让女子进入朝堂,是对女子的偏见。柏儿也是女子,祖父是不是对柏儿也有偏见不疼柏儿了?”总角女童用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看着祖父,小脸委屈巴巴说道。
“祖父疼柏儿。”老人显然很疼爱孙女,忙安抚道:“朝堂不好,柏儿不要去。”
“可是祖父不是天天表扬张爷爷家的问哥哥,说他进入朝堂是光宗耀祖吗?”总角女童歪着小脑袋,对祖父前后矛盾的言语表示困惑。
“那不一样,男女有别。”
“为何就男女有别。”女童执着追问着。
“男女天生就注定不一样。”
“可是男女天生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哪里不一样?”女童依然没明白为何男女有别。
“柏儿只要记得男女不一样就好了。”老人词穷,只好给孙女一个生硬的定论。
……
很多时候,人们坦然接受一项规则,并非是觉得这项规则合情合理理应如此,而是他们没有想过,可以有其他规则。当人们发现,原来可以有一个截然不同的新规则之时,人们便会将新规则和旧规则两相对照,开始审视旧规则存在的合理性和公平性。
不患寡而患不均,公平是百姓最基本的愿望和需求。之前能够安然处之,是因为没有察觉到其中的不公。一旦察觉到不公,许多人就无法再心静如水接受现状。
如果有些事情是自己如何努力也无济于事,人们便会无可奈何接受现实。如果事情存在成功的可能性,甚至曾真实存在过,人们便不会再安于现状,而努力想寻找实现的方法。
原来我是可以进入朝堂的。
原来我女儿可以参加科举。
原来我姐姐可以参加科举。
原来我妹妹可以进入朝堂。
……
‘原来可以’的想法和醒悟在武州无数百姓的脑海里开始生根发芽。
因为武七山上现神鸟而引发关于齐皇后的系列讨论,很快成为了武州街头巷尾、百姓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
从未水来的授课先生们,也开始与时俱进开始讲授齐皇后时代女子参加科举的趣事和考场上挥笔成文的才情,走入朝堂之后明察秋毫体恤民情的轶事。
说书先生和听书观众说腻听腻了江湖大侠走南闯北的故事,此时有了这些从未听说的故事,自然来了兴趣。说的说的起劲,听的意犹未尽。
在民间,与众不同的新故事总会通过百姓口口相传传播地快一些。更何况,还有蒋溪一行在默默推动。很快,神鸟出现与齐皇后的相关姑娘,便传到武州不少临县,又由临县向更远的地方传开。
十几天后,武州某间药铺的伙计上武七山采药,无意间挖出一个巨石,巨石上赫然写着:未国兴,贺千31,保乐13。未水来的先生们马上对巨石上的文字进行了解读:“贺千31年,是齐皇后颁布政令允许女子参加科举进入朝堂的年份。保乐13年,就是今年。这寓意便是说如今要要与几百年前一般,重新允许女子参加科举进入朝堂。”
武州轰动了。
先是神鸟重现,现有巨石出土,这显然就是天意,而天意不可违。
关于上天要未国恢复女子参加科举进入朝堂权利的说法很快在武州民间传开,并以燎原之势向其它县传播。
农历九月初七,数百年前齐皇后正是颁布政令允许女子参加科举进入朝堂之日,叶书昕领着数百名女子,前往县衙递上请愿书,请求朝廷给女子一个公平参加科举进入朝堂的机会。
“你们、你们一群山匪,居然敢胆大妄为提出这样的请求。”宁样望着县衙门口黑压压的人群,听完叶书昕的请愿内容,气地七窍生烟。
“请问诸位,我们打劫过谁?何以就被冠上了山匪的名号?”叶书昕向围观百姓问道。
“没听说打劫过谁?你听说过吗?”
“我也没听说过。”
“我倒是听说,武七山上的女子,经常给无家可归的孩子送吃送穿。”
“她们还照顾孤寡老人,请大夫为身体不好的老人诊治。”
……
围观百姓互相望着,低声议论。没历数出啥‘山匪们’横行乡里的斑斑劣迹,反倒‘议论’出了‘山匪们’关爱弱小孤老的善行。
“你们打过我。”一个尖嘴猴腮的男子从人群里畏畏缩缩伸出脖子,控诉道。
“秦大,你成亲三年,打了妻子小容三年。小容怀孕两次,都被你打流产了。前几日,小容又被你打得头破血流,到山上向我们寻求帮助。我们是把你收拾了一顿,但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说,这顿收拾,是不是你该得的?!”叶书昕瞪着男子,厉声呵斥道。
“打得好。”人群中的历在时拍着掌大声叫好。
历在时向来认为,对女子暴力,是男子无能的表现,他厌恶和鄙视男子对女子的暴力行为。
“是打劫过大人您?还是打砸过县衙?叶书昕转头向宁样问道。”
“这倒没有。”对于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宁样倒也诚实承认。
“我们既没打家劫舍,也没欺凌弱小,不过是在别无他法的情况下,以暴制暴来保护一些弱女子的权益,却被冠上山匪的罪名,这是为何?”叶书昕向围观百姓抛出一个问题,随即指着武州县衙的大门,给出了问题的答案,“因为在那里,挤满了以自我为中心,男子至上观念泛滥的男子。那里没有女子的一席之地,没有人关心保护女子权益,没有人为女子发出的声音,没有女子可以从那里得到该有的公正对待。让女子从今以后,可以从那道大门里堂堂正正得到该有的公道,而不是到山上寻求‘山匪’的帮助,这便是我们要来请愿的原因。”
“荒唐至极!荒谬绝伦!荒诞不经!”七窍生烟的宁样以‘三荒’来表示自己的又急又怒,“此请愿内容大逆不道,违背天理伦常,法纪国法。”
“我不建议宁大人随意对我们的请愿下定论。”叶书昕冷冷看着因为情绪失控而语无伦次宁样,“请宁大人按照朝廷的规定,将我们的请愿书呈报陛下,是非曲直,自有陛下定夺。”
未国律法规定,超百人以上的请愿书,需呈报帝王阅示。所以,虽然宁样气得浑身发抖,但也不得不依律将叶书昕的请愿书送到未水城未帝的龙桌之上。
‘女山匪’三字本身就很能吸引百姓关注,女山匪居然到官府请愿给女子一个公平参加科举进入朝堂的机会?则更加离奇不平常。此事迅速传播大江南北,引起议论纷纷。有人觉得此荒诞可笑,有人觉得女山匪胆大包天,有人觉得女山匪勇气可嘉……不过众人对此如何定性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叶书昕此举为未水不甘平庸的女子起了一个很好的榜样,而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远在蔗州的苏净秋第一个响应,率领数百名女子,递上了请愿书。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随着时间流逝,各地的请愿书如雪花般飞到未帝的龙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