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言域和蒋溪沿着蜿蜒曲折的山间小路走了约一壶茶的时间,便看到一处岗哨。岗哨简陋至极,用几个木柱一堆茅草搭建的一个长宽一丈左右的简单遮阳凉棚,棚边用一块半人高的木板写着‘岗哨’二字。凉棚里边坐着几个年纪略微偏大的妇人,正在边聊天边摘菜。
“你们好,我们想上前拜访叶大当家。”
辛王殿下虽然没有行走过江湖,但经常听宋潭星转述一些江湖轶事和规矩,所以对江湖规矩略知一二。
虽然目前的岗哨与宋潭星转述中“两个满脸横肉彪型大汉手持横刀立在路边”十分不同。但辛王殿下谨记初入江湖要谦虚低调,牢记江湖规矩,上前礼貌说道。
“看着挺面生,你们不是武州县衙的人吧?”一个妇人打量起言域和蒋溪,问道。
“不是,我们是外乡人。”言域回道。
“那上去吧,小叶这会应该闲着。”妇人笑呵呵说吧。
啊?这就完了?不是应该详细盘问为何而来?有无携带兵器暗器毒药?查看有无随从埋伏附近?难道是现在的江湖变了?江湖已经不是宋潭星知道的江湖?
言域带着满脑袋的困惑继续往上走。
走了百步以后,又看到第二道岗哨。第二道岗哨跟第一道岗哨如出一辙简陋至极,凉棚里也坐着几个妇人,在忙碌地腌晒白萝卜。
一个妇人在清洗白萝卜,一个妇人将清洗好的白萝卜切成两片,一个妇人将切开的白萝卜洒上盐,一个妇人将洒上盐的白萝卜放在箩筐里,拿到太阳底下晒。
“你们好,我们想上前拜访叶大当家。”辛王殿下依旧按照江湖规矩上前说道。
“看着就不像是武州县衙的人,上去吧。”在翻晒白萝卜的妇人扬起脸,笑着说道。
又放行了?是因为忙着腌晒白萝卜没空审查吗?还是岗哨的工作职责已经变成负责腌晒白萝卜了?两厢对比,言域开始怀疑宋潭星知道的是假江湖。
又行了百米左右,便看到数栋民宅。民宅建的很朴实,房前屋后载满花草树木,鸡鸭仰首挺胸在房前屋后漫着步。民宅的烟囱里,正冒着白色的炊烟。不同年龄段的女性,在院子洗衣服、扫院子、淘米……各自忙碌着。这是山匪窝?虽然言域没深入过山匪窝,可是深入过民宅。眼前所谓的山匪窝,明明就是普通的民宅。
“我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言域忍不住向蒋溪问道。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蒋溪饶有兴趣环顾四周,兴趣央然往里走。
“辛王殿下和蒋姑娘?”一个年约二十岁上下,长着一双杏眼的年轻姑娘,手里拎着几个熟透金黄的香蕉,向蒋溪迎面走过来道:“刚才宁样派人送过来拜贴,说你们要过来。”
“是的,我们前来拜访叶大当家。”蒋溪向眼前的姑娘行了个平辈礼,说道。
“我是叶书昕,你们找我有事?”叶书昕看着眼前两位陌生来客,问道。
“你就是叶书昕?”言域惊讶看着眼前相貌清秀的年轻姑娘,不由回想起宁样对匪首叶书昕‘相貌凶狠,性格狠辣,武艺狠绝’三狠评价,简直是胡说八道、胡编乱造、十分胡来。
“昨日有名男子向宁大人控诉,说你领着人去他府上,把他殴打了一顿……”言域从三狠和三胡的错乱中回过神来,述说来意。
“你说的是城西那个只会游手好闲殴打妻儿张酒鬼?”叶书昕迅速接过话,迅速承认犯罪行为,“是我带人去打的,怎么了?他希望我们再过去打一顿?”
言域没想到叶书昕一接话,便把话接的南辕北辙,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言域昨日跟宁样说要上武七山看一看,他真的是为看一看而来。昨日他听完被打男子的叙述,第一反应跟宋潭星一样,觉得这群路见不平冲进府里相助的女子应该是女侠,而不应该是女匪。可是宁样信誓旦旦以三狠成语三连击历数女山匪的罪行,要求他派兵围剿,他一时很困惑,有些拿不定主意,所以想亲自上武七山眼见为实一番。如今上了山,发现宁样‘羊入虎口、羊落虎口、羊入虎群,凶险异常’的龙潭虎穴更像是一个生活气息浓厚的小村庄,三狠的女匪首,更像是一个脾气有些暴躁的邻家女孩,心里顿时断定宁样是信口胡邹。
“对,他希望你们再去揍他一顿。”辛王殿下有样学样,也信口胡邹道。
“像这样的请求,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我决定满足他的愿望。”叶书昕闻言乐得不可开支,回头冲着一间民宅大喊道:“胡画,带几个人去趟城东张家,把那个张酒鬼再揍一顿。”
“好嘞。”一个爽朗的声音应道。
几个十八九岁的姑娘随后从屋里走了出来,迅速下山直奔张府。
张酒鬼这一状告的,啥好处没得到,又要被打一顿。
蒋溪在一旁听着看着辛王殿下信口胡邹的杰作,忍不住捂住嘴偷笑道。
“殿下,这种欠揍的小事,派个人上来说一声就行,不必亲自跑一趟。”叶书昕将手中的香蕉掰下来两个递给言域,引着两人到民宅里落座,给二人沏茶,感慨道:“我堂堂武州,怎么就没出几个像辛王殿下这样的蹴鞠好男儿,净出了一些酒鬼。”
辛王殿下是带着要不要带兵围剿女山匪的目的上山考察,结果不仅收获女山匪递来香蕉两个,茶水一杯,还喜获赞美一句,顿时有些心虚,讪笑着接过香蕉和茶水,没有言语。
“宁大人说姑娘擅自受理女子的控诉,干涉官府司法裁判,实乃山匪,想请求朝廷带兵围剿武七山。”蒋溪丝毫没有吃人嘴短的觉悟,边端着茶杯边将来意说明。
“哦,是吗。”叶书昕不以为意应了一声,问了一个问题:“殿下,宁样可以说我们是山匪,请求朝廷剿匪。我能不能说宁样德不配位,请求朝廷把他换掉?”
言域万万没想到,宁样剿匪行动还没开始,被剿的匪首就主动出击先发制人想把宁样的乌纱帽摘了。
齐皇后故乡的女子,果然出类拔萃敢想敢为敢为人先。
“武七山有不少野生的荔枝树,长得荔枝酸酸甜甜,我很喜欢吃。于是一年前,我就在山上搭建起简单的小屋,住了下来。一日,我前往武州城里闲逛,遇到一个十六七岁年轻姑娘从县衙里痛哭流涕走出来。女子对女子总是天然多几分关爱之心,看到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姑娘这么伤心,就上前询问缘由。哭泣的姑娘告诉我,双亲过世后,她跟着唯一的兄长一起生活。兄长好吃懒做,居然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想以一百两的价钱把她卖往青楼。她自然是不同意,就往县衙找宁样寻求帮助。宁样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再者,未嫁从父。既然父亲已逝,长兄为父,那便应该听从兄长的安排。我当时听到这件混账事和宁样这些混账话,气不打一处来。便把那位愧为长兄的男子揍了一顿,把这位叫胡画有家不能归的无助姑娘带到武七山。一年前,武七山上只有我和胡画。现在,山上有近千人。武七山风景虽好,却不是她们上山的理由。殿下,宁样嘴里的山匪,不过是一群有家回不了的可怜人。武州的女子每次过来找我帮助,都会喊我叶女侠。我帮她们把欺压她们的人暴揍一顿,她们很解气,把我当成救苦救难的英雄。殿下觉得,我很骄傲自豪能因此成为英雄?”叶书昕把玩着茶托,双眼通过打开的大门眺望院子里忙碌的其它女子,脸上透露着与年纪不符的沧桑和忧郁,“我并不想成为武州女子交口称赞的英雄。当她们将希望寄托于英雄之时,很多时候是因为现世没有人能给她们所需要的公平正义。宁样不是坏人,但他不是一个公正的父母官。既然他不能以官府的方式给女子正义,那么叶山匪来给。”
叶书昕一番话深深震撼了言域。
一个年轻的女子,为帮助其它女子,宁愿背负山匪的名声,也要帮助女子得到该有的公道。叶书昕是被迫成为武州女子心目中的英雄,被迫的背后,折射的是宁样男子至上的执政观念。宁样是通过朝廷的任命成为武州的父母官,那么在男子至上观念深受认可的未国,朝廷又任命了多少个宁样这样的父母官?武州女子向山匪寻求帮助和叶书昕被迫成为英雄,朝廷难辞其咎。身为朝廷的一份子,言域觉得自己也难辞其咎。由小及大,未国不能处处是武州,否则未国英雄遍地,朝廷将不再具有公信力。这才是真正的国将不国。初入朝堂的皇子,对国事有了自己的认识和思考。
“叶姑娘,请放心,言域可以向你保证,武七山上,不会出现一个剿匪的官兵。”言域信誓旦旦说道。
“叶某有幸见过殿下蹴鞠场上的英姿,每当我揍武州那些酒鬼时,只要一想到殿下,就会两厢对比一下,然后打的更狠。跟殿下相比,他们不配成为男儿。”叶书昕脸上泛起笑意,打趣起言域。
言域没想到自己成为了叶女侠惩恶扬善的量刑标准,一时间哭笑不得。
“叶姑娘的茶真是甘醇可口。”蒋溪边夸赞边端起茶杯,“哎呀。”
蒋溪一个不小心,把茶水倾倒到身上,胸口附近的衣衫都被弄湿了。
“哎呀,这可怎么办?我也不能这样下山。”蒋溪手忙脚乱站起来,擦拭衣裳上的茶水,苦恼说道。
“我与蒋姑娘身材相仿,如果姑娘不介意,可以先到屋内换上一件我的衣裳,再把姑娘的衣裳拿到太阳底下晾晒,等衣裳干了再下山。”身为主人,叶书昕对客人的窘境提出了解决办法。
“这个办法可行,殿下觉得如何?”这确实是个可行的主意,但蒋溪不好一人定夺,转头征求言域的意见。
“此法甚好。”言域点头同意道。
让一个年轻姑娘穿着湿答答的衣裳下山,可不是未国好男儿该有的行径,辛王殿下当然不会反对。
叶书昕说了句请殿下稍候,便领着蒋溪到另一边的民宅更换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