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她
“再翻过这座山,马上就回到灵州了,你们想吃酸粉了吧。”蒋仁东赶着马车,对车厢里的妻儿笑着说道。
“想,我一会要吃三碗酸粉。”三岁的蒋溪掀开车帘,跟父亲说着自己的豪言壮志。
“可不能一下子吃这么多,会消化不良,对肠胃不好。”蒋母时刻将女儿的健康放在首位,否定女儿想暴食的想法。
“那两碗?”蒋溪从善如流,改变自己的主意。
“只能吃一碗。”蒋母伸出一根手指头,笑着说道。
“好吧。”虽然‘壮志’被母亲否定,蒋溪也不恼,乖巧说道。
“溪儿真棒。咱们回到灵州,天天都可以吃酸粉,不用急在一时吃那么多。”蒋仁东对女儿的乖巧予以表扬,同时宽慰道。
“溪儿明白。父亲再把马车赶得快一些,我想杭儿了,我要把这套漂亮的衣服给杭儿穿上。”小姑娘很快将对吃的执着抛到脑后,挂念起一起玩耍的小伙伴,拿起车厢里一套暗红色的童装说道。
路过临县里州时,蒋母觉得里州的特色服饰很漂亮,便给蒋溪买了一套穿上。蒋溪穿上后,便念叨着要让堂妹蒋杭也一起穿,蒋母便给蒋杭也买了一套里州特色服饰。
“好,溪儿坐稳了。”蒋仁东猛地一甩马鞭,马车向前疾奔而去,离家乡灵州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与终于到了之间,大部分时候都有必然联系,从越来越近到终于到了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可也有一部分时候,咫尺天涯,越来越近只停留在近,却永远都到不了。
蒋仁东热爱出游,年少之时,便经常一人背起行囊游览、玩赏山水景物。成亲以后,便变成两人行。蒋溪出生后,则成了三人游。
如同往年一般,蒋仁东在端午节带着妻女出游,在中秋节到来前夕,携着妻女返乡与父母兄弟团圆。
每年的计划都完美执行,只不过在今年,有了差错。
进入灵州北门的官道,一向冠盖飞扬,人来人往。可今日却因天公不作美,下起蒙蒙细雨,导致道路泥泞难行,出行的人寥寥无几。蒋家的马车速度慢了下来,缓缓前行。
“别动,抢劫。”从官道两旁的灌木丛里,突然冲出来一群山匪,将蒋家的马车和两个行人围住。“把金银首饰都交出来。”
“我们交我们交。”蒋仁东深谙破财消灾的道理,立刻将马车上所有值钱的东西交给山匪。
视金钱如粪土是个高难度的要求,对很多勉强糊口的普通人家来说,破财消灾很多时候就意味着,财没了虽然确实消了灾,但一家老小估计要好长一段时间吃不上一顿饱饭。与蒋仁东一家同时被山匪包围的两名行人,似乎是夫妻,两人虽然也知道此时此景,财是保不住了,要舍财保命。但是想到一家老小往后一段时间的生计,终究纠结不舍思前想后一番,动作不免慢了一些。
山匪等到一个天时地利人和在官道上抢劫的机会不易,当然是想速战速决,免得生出事端。一名方脸山匪看到两名行人动作磨磨蹭蹭,顿时恼怒了起来,抽出刀,便要向行人砍过去。
蒋仁东生性纯善,年少时为强身健体,又学过些拳脚,此刻见方脸山匪要伤人,便扬起马鞭,向方脸山匪挥了过去。
方脸山匪没想到,已经乖乖交出财物的蒋仁东会出手,一时没有防备,左脸被马鞭抽中,抽出了一道红印。
方脸山匪相貌平平,但历来喜爱话本小说里才子佳人的故事,时不时心向往之,想将男主角取而代之,与女主角双宿双飞。但要成为男主角,必须长身玉立,貌比潘安,学富五车。不巧,这些,方脸山匪全都没有。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某天,方脸山匪惊喜发现,自己的左脸不怎么细看时,居然透着几分俊俏。这一发现让方脸山匪兴奋不已,从此以后,分外爱护自己的左脸。连被苍蝇咬了个包,都要怒发冲冠诛苍蝇九族。可是现在,蒋仁东一马鞭下去,那就是无数个苍蝇包大集合。
方脸山匪怒不可遏,掉转刀口,砍向蒋仁东。
蒋仁东挥舞马鞭击中方脸山匪的手腕,方脸山匪手腕发疼,砍刀落地。
其它山匪看到方脸山匪落败,纷纷围了上来。
蒋仁东站在车辕上,挥舞着马鞭迎战。
与蒋仁东一家同时被山匪包围的两名行人趁乱逃之夭夭。
“爹。”眼见父亲身处险境,年幼的蒋溪被吓得哭出声来。
“溪儿别怕。”蒋母虽然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得面如土色,但依然努力镇定下来,将蒋溪搂进怀里宽慰道。
蒋溪的一声爹,使得山匪发现车厢里有妇孺。而对山匪来说,妇孺显然比蒋仁东好对付。
部分山匪绕到车窗旁,将刀剑猛地从车窗捅刺了进去。
“啊!”蒋溪惊恐大叫了起来。
“仁东!”蒋母将蒋溪护在身后,把游玩各地购置的土特产从车窗砸向山匪,同时大声向蒋仁东呼救。
妻儿被刀剑相向,蒋仁东心急如焚,大喝一声夺过一名山匪的剑,逼退进攻的山匪,进入车厢。
车厢空间本来就有限,两个成人一个孩子挤在里边更显局促。山匪们围着车厢,用刀剑从两边车窗、车厢门帘向三人捅刺。蒋仁东左支右绌,很快挂了彩。
“我们不能呆在车厢里。”蒋母很快意识到,三人这样呆在狭小的车厢里,非常不利。
“抱好溪儿,跟着我。”蒋仁东也意识到必须离开车厢,不然三人这样被‘瓮中捉鳖’,形势更不乐观。
“好。”蒋母扯过车厢里一件长袍抱住蒋溪,应道。
蒋仁东以马鞭和剑开道,冲出车厢,蒋母抱着蒋溪紧随其后。
“带溪儿上马。”蒋仁东砍断马与车厢之间的牵引绳,对蒋母说道。
蒋母抱着蒋溪,迅速坐到马背上。
“仁东,上来。”蒋母向蒋仁东伸出手。
“你们先走。”蒋仁东用剑在马屁股上猛刺了一下,骏马受疼,往前冲了出去。
“想跑?想地美!”之前被蒋仁东抽了一马鞭的方脸山匪追着奔跑的骏马,扬起手中的刀,冲蒋氏母女丢掷过去。
受道路泥泞的影响,骏马奔跑的速度并不算快,方脸山匪奔跑中掷过去的刀,直直刺入蒋母的后背。
“溪儿,趴下去,抱住马脖子,一定要抱得紧紧。”蒋母用微弱的声音,温柔嘱咐怀里的幼儿。
自蒋溪满岁起,蒋仁东便开始教蒋溪骑马。蒋母担心她会从马背上摔下来,总是跟在一旁时不时嘱咐,‘溪儿,抱住马脖子,一定要抱得紧紧,这样才不会摔下来。’。此时听到母亲一番嘱咐,蒋溪条件反射般趴下去,紧紧抱住马脖子。然后,蒋溪感觉背后猛地空了,一声巨响从身后传来。
“叶儿。”蒋仁东眼睁睁看着蒋母中刀从马背上跌落,肝胆俱裂欲奔向蒋母。
方脸山匪趁着蒋仁东目瞪心骇防卫松懈之际,一剑刺进蒋仁东的胸口。
“快走,捕快来了。”负责在高处望风的山匪,发现不远处捕快的身影,扯着嗓门大喊道。
方脸山匪连忙抽出剑,跟着其它山匪一起逃窜。
是那两名逃跑的行人请来了捕快,可惜,他们来晚了一步。年幼的蒋溪,在这一天,失去了双亲。
“小姑娘,你还有别的亲人吗?”灵州县令问道。
蒋溪没有回话,她哭着趴在母亲的身上,紧紧抱着母亲的脖子。
年幼的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是很伤心难过父亲母亲为什么宁愿在湿哒哒的地上躺着,也不肯抱抱她。
“大人,她身着里州特色服饰,或许是里州人。”两名逃跑的行人之一,是一名年约三旬的女子,她细细打量了蒋溪身上的衣着,向灵州县令说道。
“好像是里州的服饰。”灵州县令经女子提醒,也认出蒋溪身着的服装,确实是临县里州的服饰。
“小姑娘,别哭了好不好,告诉我,你是里州人吗?我们在帮你找亲人。”灵州县令在蒋溪身边蹲下,问道。
“里、里州。”蒋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喃喃重复着这个似乎在哪里听说过的县名。
“应该就是里州人。”灵州县令得出结论。
“孩子的爹娘是为了救我们夫妇俩而死,我们也是里州人,如果大人信得过我们夫妇俩,我们可以把孩子带回里州,帮孩子找到其他亲人,以报答孩子父母的救命之恩。”少妇怜惜看着梨花带雨的蒋溪,对灵州县令说道。
“也好,我再给里州县令修书一封,请他予以协助。”灵州县令说道。
小蒋溪毕竟年幼,趴在母亲身上哭了许久后,渐渐疲累地昏睡了过去。
少妇将蒋溪报到怀里,坐上灵州县令安排的马车,返回里州。
灵州县令安排捕快,在官道附近的树林里将蒋仁东和蒋母的遗体安葬,并做好标识,以便小蒋溪寻得其他亲人后,可以前来将父母的遗体迁回故乡。
故乡近在眼前,蒋仁东夫妇却回不去了。年幼的蒋溪,也离故乡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