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为避免引起怀疑,前去秦府搜查之人,并非捕快,而是由辛王殿下蹴鞠队小队员各府的家丁临时组成。
这些人,是辛王殿下之前向各大掌柜所借。别说辛王殿下不过是开口借几个家丁,就是要借掌柜们自己,掌柜们也是绝无二话。而且为了在辛王殿下跟前赢得一个好印象,各府借过来的家丁都是各府的精英。家丁们听说是跟着辛王殿下打下手,个个神采奕奕,一心要在辛王殿下跟前好好表现。
秦员外前往安定客栈之前,便跟赵福交代了一二,提到可能会请辛王殿下派人到府上搜索人证物证以证其‘英勇事迹’。因此,面对众家丁前来搜索时,赵福十分配合相当欣喜,指挥着秦府下人将放火所用的一切物品交给家丁带走。
面对辛王殿下发来到客栈一趟的邀请,许崆百也很欣喜,迫不及待跟着家丁们往客栈出发,一路想像马上得到辛王殿下青睐,挤掉许崆牧成为新岛主的美好前景。
到了客栈,看到秦员外坐在椅子上吃着烤甘蔗,更是坚信成功不远心花怒放。
“这些都是从秦员外府上搜出来的?”蒋溪看着摆满一地的干芦苇、煤油,向前去秦府搜索的领头人问道。
“是的,都是从后厨的储藏室搜出来。”领头人回道。
“你是秦府管家赵福?刚才秦员外说,放火烧毁苏贺年私自开荒的田地一事,是由他指使,你具体负责实施,可有此事。”蒋溪向赵福发问。
赵福没有第一时间回话,而是转头看向秦员外。
“先生问你话呢,如实回答。”秦员外生恐赵福矢口否认,放下言域赏赐的烤甘蔗催促道。
“回先生,确有此事。”
“说说看,你是怎么具体负责实施。”
“要说的详细一点,不要有遗漏。”秦员外担心赵福说的不够详尽,影响了辛王殿下对他‘伟大功绩’的评判,提醒道。
“那天临近黄昏,耕农们耕种完毕,纷纷离开了田地。我安排人员,在地势高处,将煤油浇到干芦苇上,先点燃,
然后顺着风势,往庄稼里扔过去。现在正是到了庄稼收割的时候,田地里满是庄稼,只要点燃一两棵庄稼,整个庄稼地很快就会全部点燃。”
“事情清楚,逻辑清晰,看来确实此事确实是秦员外的壮举。殿下,咱们错怪秦员外了。”
“原来员外便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幕后英雄,刚才我们还对您充满怀疑,是我们的过错。”辛王殿下极其‘诚恳’向秦员外致歉。
“秦某惶恐,是秦某未能第一时间将真相告知殿下,以致殿下被小人所蒙骗。”秦员外一副‘沉冤得雪’的老泪纵横。
“许崆百,”蒋溪将目光转向一旁的许崆百,“据秦员外所述,那日昕盈码头突现海贼抢掠,乃是你和他共同谋划?”
正对秦员外‘沉冤得雪’羡慕嫉妒的许崆百听到终于到自己表明功绩了,顿时容光焕发神采飞扬。
“秦员外只是起到一点辅助作用,其实整个事情的谋划,均是我一人所为。”许崆百一开口便将所有‘功劳’揽到自己怀里,“解风岛有不少人对许崆牧与苏贺年狼狈为奸不满,我在岛上号召打倒二人,应者如云。我们潜入苏牧二人用于私下通商的商船里,将商船开行到码头,随后与助纣为虐的捕快交战,故意被抓,好有机会见到殿下,以揭示许崆牧和苏贺年的罪行。”
“原来如此,当初殿下和我不知情,还打伤了不少义士。”蒋溪‘满怀真诚’致歉道。
“无妨无妨,殿下和铁先生也是被小人所蒙骗。”许崆百大气表示不知者不罪。
“许岛主如此壮举,殿下,咱们是不是应该予以褒奖。”蒋溪背对着秦员外和许崆百,冲言域眨了眨眼。
言域瞬间明白,收网的时候到了。虽然有些遗憾不能继续发挥自己浑然天成的演技,但辛王殿下也明白,有些戏,该收的时候就得收,不然很容易烂尾。
“秦员外和许岛主的壮举,我们当然得好好褒奖。”言域的语气加重了几分,“您说呢?苏大人。”
“本官赞同辛王殿下的建议,一定要好好褒奖褒奖。”苏贺年和苏净秋拉开门,从屋里走了出去。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会在这里?”秦员外慌了神。
“这还有问吗?肯定是殿下识别了苏贺年的阴谋,令他到此处听候发落。”许崆百沉浸在功绩马上就要被辛王殿下好好褒奖,自己岛主之位马上到位的美好幻想之中,理所当然说道。
有些是笨,有些人是蠢,而许崆百,是又笨又蠢。老岛主没把岛主之位让与他,实在是英明之极。
“确实有人要听候发落,”言域神情亦庄亦谐看着许崆百,“只不过不是苏大人,而是你和秦员外。”
“殿、殿下,你不是说要褒奖我们吗?”许崆百不愿意相信英雄变狗熊这样突如其来的的反转。
“为了一己之私,纵火烧毁大片庄稼,组织海贼抢掠破坏百姓安宁,嘉奖你?”辛王殿下挑了挑眉,“你疯了,我可没疯。”
“那、那……殿下之前……”秦员外张口结舌。
“之前那些话,不过是我设计让你们说出真相罢了。当真,就是你们的不对了。”让辛王殿下承认撒谎毕竟不合适,铁大人主动挑起这个重担。“苏大人,后续的事情就麻烦你了。”
“好。来人,将二人关入牢房,等候发落。”苏贺年道。
捕快上前,将理屈词穷的秦员外和许崆百,还有噤若寒蝉的赵福等秦府一干人带了下去。
将秦员外和许崆百一干人等关进牢房后,蒋溪一行也没闲着,带着从各府借过来的家丁和捕快连夜扑到昕盈码头。
在将许崆百关进牢房之后,蒋溪让苏净秋把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告知许崆牧。许崆牧之前宁可背黑锅也不肯出卖许崆百,说明此人很看重与许崆百的兄弟情义。在得知许崆百被抓后,很可能会来犯,逼迫官府释放许崆百。
次日申时,正是渔民出海归来的时候。平静的海面上,出现了几膄悬挂着藏青色旗的船。
“言公子、铁先生,许崆牧来了。”苏净秋看着熟悉的船旗,道。
“按计划行事。”蒋溪道。
“好。”苏净秋应了,冲着对面的捕头做了个手势。
捕头点了点头,带着人悄悄绕到船舶上岸处。
虽然出生于海贼世家,但许崆牧并没有直接参与过对蔗州的抢掠,反而一直反对。此次大举进犯,更像是一种要挟。老岛主去世之时,也知道许崆百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家伙,特地交代许崆牧要多多照看。无论是父命难违,还是基于兄弟情义,许崆牧都觉得自己不能对许崆百被捕坐视不理。
“准备登岸。记住,尽量别伤人,绝对不能杀人。”蔗州近在眼前,许崆牧下达命令。
要想争取到释放许崆百的筹码,必须展现出自己的破坏性。但许崆牧并不想彻底破坏之前已经跟蔗州建立起的良好关系,所以必须将破坏性控制在可以修复的范围之内。
“是。”众船员应了,陆陆续续跑下船。
不过他们并没有跑地太远,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他们罩住了。
有些船员幸运没有被大网罩住,却又被四面八方飞来的箭雨射倒在地。
“马上上船,撤。”许崆牧马上意识到有埋伏。
可惜人生不是每时每刻都能说来就来,说撤就能撤。
没有被大网罩住,也成功躲开箭雨的海贼跑回船上,正要开动船离开,却发现,船动不了。
言域从各府借过来的家丁里,有不少熟悉水性。蒋溪安排他们在许崆牧的船靠岸之际,潜入水中用铁钉及绳索将该船牢牢绑定在码头木石之上。
箭雨依然源源不断袭来,无论是被困码头还是被困船上,海贼们都节节败退狼狈不堪。
“苏大人请手下留情,许某并无恶意。”许崆牧大声疾呼。
“这么说,我们误会许岛主了。许岛主领着手下携着刀剑前来,是要给蔗州百姓表演生吞刀剑?”
箭雨停了下来,言域一行出现在码头的高台处。
言域一番话泥中隐刺,自知自己来意不善的许崆牧羞愧难当无言以对。
“我猜,许岛主是听说自家兄弟多行不义被官府抓了,不去想想自家兄弟是罪有应得,却觉得官府不给自个面子,于是决定以刀剑给官府一点颜色看看。”铁先生接过辛王殿下的接力棒,又是一番泥中隐刺。“可我怎么觉得,现在是官府在给许岛主一点颜色看看,提醒许岛主这世间尚有正义公道,请许岛主对正义公道有点敬畏之心。”
许崆牧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别说反驳,语言都不知道该如何组织。
世间最尴尬难堪的,莫过于自己想给别人一个下马威,却被别人杀了个落花流水。
“许崆牧罪大恶极,愿意听候殿下和大人处置。”许崆牧思来想去,最终丢下刀剑,跪倒在地。
辛王殿下和苏大人同时看向铁先生。
“我们不想处置,许岛主英明神武,要不您看着处置自己?今天的晚霞真是美不胜收美轮美奂。”铁先生不仅没有给出处置意见,反而冲着天边的橘红色晚霞一顿赞叹,然后转向苏净秋,“苏姑娘,大伙是不是该用晚膳了?我觉得,在此番美景之下,用着美味的晚膳,必定是人间乐事,你说呢?”
“净秋也这么觉得,净秋这就去安排人做好晚膳,马上就送过来。”苏净秋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明白了蒋溪的意思。
美食很快就送了过来,苏净秋将人员分成两批轮换,一批用膳一批手持弓箭盯着海贼。
烤全羊、牛腩炖白萝卜、香炸鸡翅、醉鹅、白斩鸡、烤鸭、爆炒排骨……即使是酒足饭饱之人,面对这些飘香美味,也忍不住垂涎三尺,更何况出门前大部分人只吃了点馒头就咸菜,等着到蔗州饱餐一顿的海贼们。
晚膳之后,苏净秋在码头临时搭建了几个烧烤架,将府里的厨子带到码头,给众人们烤起渔民今天刚捕获的各类海鲜。
“海白烤豆芽,谁要?”
“我我我。”
“刚烤好的烤虾,有想尝一尝的吗?”
“有。”
……
厨子烤完之后,大声询问想品尝者,送到对方手中。
烧烤的香味已经很诱人,再加上这诱人的叫唤,对于没吃晚膳饥肠辘辘的海贼,简直是地狱级的折磨。
海贼们走也走不了,吃也吃不到,还得眼睁睁看着别人在自己眼前吃香喝辣。个中的煎熬滋味如何,只有自己知晓。
这样不打不骂不罚,只是让饿着肚子看别人吃香喝辣的日子持续了三天,终于有海贼忍受不住了。
“我们投降。”
“把我们关到牢里吧,给口吃的就行。”
……
在众海贼一片哀嚎声中,许崆牧也快顶不住了。
“许岛主觉得不顺意,便要率众前来蔗州抢掠,只因许岛主觉得,蔗州的安定富庶,是许岛主的恩赐。许岛主随时可以破坏这份安定富庶,因此不免洋洋自得自视甚高。”蒋溪左手烤虾右手烤鱼,冲着饿地站都站不稳的许崆牧叙话,“三日了,许岛主可饿明白了什么道理?”
“崆牧愿闻其详。”许崆牧饿得声如蚊蝇。
“蔗州的安定富庶,是蔗州百姓的努力。而解风岛能够偏安一隅,衣食无忧,才是蔗州百姓的恩赐。”蒋溪将手中的虾鱼丢到一旁,正色道:“这世间,从未有能够将主人取而代之的盗贼,这是世间的道义。这世间,极少有在主人手下丢了性命的盗贼,这是主人的仁义。许岛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将蔗州愿意化干戈为玉帛理解为蔗州惧怕解风岛。蔗州百姓却善意包容地将这一份合作理解为解风岛众人的维生之路。蔗州百姓可以没有这份合作,解风岛可以吗?没了合作,你们唯一的方法是抢掠,可这个唯一的方法,不、堪、一、击。”
蒋溪字字诛心,许崆牧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难看至极。
“先生希望崆牧怎么做?”
“不是我希望许岛主怎么做,而是许岛主觉得自己该怎么做。”蒋溪将问题踢回给许崆牧。
命令一个人去做某件事,效果远远不及那个人自己想去做那件事。
蒋溪深谙此理。
“解风岛与蔗州和平共处,是解风岛唯一能够选择的方式,许崆牧明白了。”许崆牧慢慢理出了蒋溪话里的深意,“许崆牧在此立誓,解风岛绝不会再侵犯蔗州。但是,崆牧有一请求,还望先生成全。”
“许崆百虽罪大恶极,但罪不至死,请许岛主放心。”蒋溪明白许崆牧所思所想,“许岛主念及兄弟情谊,想以此法让犯了罪行的许崆百免于处罚,可让许崆百免除处罚,是对他最好的方式吗?伤人之时不责罚,许崆百的屠刀,下一步指向的可能就是许岛主的项上人头。”
“家兄一向劣迹斑斑,希望此次的责罚能够让他痛改前非。”听闻许崆百性命无虞,许崆牧觉得足以,毕竟此时此景,他也没办法为许崆百争取到更好的安排。
“许岛主立誓与蔗州为友,蔗州可不能亏待客人,您说呢?苏大人。”许崆牧已经服软,蒋溪马上适时递上台阶。
“蔗州一向热情好客,净秋,快将准备好的烤全羊给客人们送上。”
“好的。”
苏净秋应了,指挥众厨子将烤全羊一一抬到饿地晕头转向的众海贼面前,又亲自将许崆牧请到言域蒋溪的餐房一同用餐。
许崆牧并非穷凶极恶,但一个不顺意就要大举来犯必须受到处罚。可处罚不能太过了,不然狗急跳墙也会给蔗州造成不小的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