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周五的春游如约而至,虽然不是满意的目的地,但对于生活极度枯燥的高考生,仍是兴致盎然。
学子们穿的五颜六色,青春气息蓬勃而出,青涩稚嫩和着温善美好,他们无拘无束地谈笑风生,插科打诨、标情夺趣。
“汉陵墓”距离市区大约两小时车程,浩瀚磅礴。由于盘踞于山上,所以下车后需要步行一段山路。同学们三三两两地有说有笑,一路点评着风水宝地的秀丽风光,伴着温暖不燥的山风,徐步向主陵迤逦而行。
陵园内,汉柏古松、玉雕石刻林立,矗立着许多歌功颂德的诗词碑文。参观完主陵、地宫和纪念碑,要集合到山下野餐。
远离主陵的路上,也散落着一些不知名的石碑,正反面密密麻麻刻着字,经过的游客纷纷拿出硬币,尝试粘在自己喜爱的字上,据说如果能顺利贴牢,会预示着好运将至。
循蹈觉得有点意思,也找到了自己姓名中的一字,粘了几次却粘不上,使劲往硬币上哈了哈气,再用力按压在石碑上,啊哈!竟然贴住了!循蹈注视了一会儿,没发现要掉的迹象,这下可得意了,从放置石碑的台阶上往下一跳。
得意忘形必失态,没成想踩到散落的石头,脚一崴摔在了地上。
“啊——搞什么啊!”循蹈尴尬地低语,疼痛感持续传来,她咬了咬下唇,挣扎着想先站起来,可是脚踝处传来一股抽痛,实在不敢用力,手掌也窸窸窣窣地刺痛,抬起来一看,两只手掌都有数条表皮破损,渗着血迹。
周围几个同班同学看到狼狈的循蹈,急忙忍着笑赶过来,连扶带抱地把她折腾了起来,靠在一边的矮墙,这时周莫尔也发现了挂彩的循蹈,快步走过来,带着不易察觉的心疼,略显无奈地凑上前蹲下身,帮她检查蜷起来的右脚。
“能动吗?”
“不能、不能,好疼啊——疼——”
循蹈不是一个娇气的女孩儿,周莫尔猜她应该是扭得比较严重。
“最好能冰敷一下,”同学们出主意。
“这里哪有冰块啊!怎么着也得到山下再说吧!”张玑刚刚三跨两蹦地从远处奔过来,快速了解了情况后说道。
“老师和大部分同学都走在前面了,你们几个先下山,简单和老师讲一下,省得等着急了,周莫尔和张玑扶着我慢慢挪下去吧。”循蹈定了定神,和周围几个同学讲了自己的计划。
同学们叮嘱仨人多加小心后,帮忙背着他们的背囊,先往山下赶去。
他俩扶着循蹈,尝试走几步,才发现这是件很困难的事,循蹈未受伤的左脚行走时用力带来的震动,波及到伤侧,加重了右脚的疼痛。
她忍住不发出声音,却控制不住呲牙咧嘴。
这样三步一小歇、五步一大歇,速度极慢,太耽误功夫。
望着循蹈略带俏皮的苦笑脸,周莫尔松开架着她上臂的手,从旁边绕到循蹈面前,背对着她蹲下,“来吧,我背你走。”
张玑急忙同意,“这样好,咱俩轮流背,互相拽着,又安全又快。”
“那好吧,谢谢啦!”循蹈没多客气,弯腰趴在周莫尔背上,双手交叉在他颈前。几乎没费什么力,男生轻松站起来,步伐稳健。
背部的肌肉很紧实嘛!循蹈暗暗打量,一股暖流在心间穿梭。
“我记得你说自己四肢健全,用不着我背的嘛?”周莫尔还记得郊外河中的事,不忘调侃她。
“真是祸从口出,太神了!果然禁不起念叨啊!”循蹈也立即想起那天的事。
“所以你以后多多休息你的金口,别叨叨叨一天到晚和我打嘴仗。”张玑绝不闲着,脱口而出。
“知道啦,先管好你自己吧!”想着一会儿还要指望他做苦力,小女子必要口下留情,点到即止。
张玑对循蹈卖乖的表现很满意,再加上沉重的背囊已经被同学们帮着拿走,整个人步履轻松,一边哼着曲儿,连头发都跟着载歌载舞,一边不忘扯着周莫尔的衣角,生怕他负重下再脚底打滑,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一段路走下来,周莫尔的脸由白皙渐生绯红,一半是因为运动后血液循环加快,体温升高;一半却来自循蹈,她毫无顾忌地趴在身上,令他感到兴奋紧张,又略有一点尴尬,肾上腺素释放,过多的血液流过脸上扩张的静脉,面红又耳赤。
循蹈看到他鬓角淌下的汗水,听到逐渐急促的气息,心突然一阵揪紧,又歉疚又感动,探出手轻轻帮他擦了擦。
张玑也察觉到周莫尔体力透支,提议交换,循蹈不愿再辛苦他们,要求尝试自己走走,两个男生都不同意,现在还不清楚到底伤得怎样,应该避免受力,否则加重就更麻烦了。
换到张玑身上,他浑身没有几两肉,循蹈开玩笑说自己像一只秋后的蚂蚱压在干枯的稻草上。
她用手掌撑着他的肩膀,尽量使腰背挺直,这个动作更加重了张玑的负担,但他们俩似乎都没有想改变的意图。
一路下山十分耗费体力,这一对儿苦力都在懊恼当初怎么没留些水和零食,光让马儿跑不让马儿吃草,实在是不太人道。
把循蹈又换回周莫尔身上。
不消停的张玑,特意绕到山间散落的坟冢处,那里密密麻麻长出苍郁的拐枣树,果实的外形大约是“卍”形,好似万字符,所以也被叫做万寿果树。
拐枣熟透了就可以生吃,果肉多浆,没有果核,味道香甜中略有甘涩,在嘴里细嚼慢咽后,会觉得味如枣,甜似蜜。
张玑掰了几只缀满果实的枝杈,回到周莫尔循蹈身边,“快吃,可甜了。”
“坟上长的你也吃?”循蹈挥手挡住伸过来的一把拐枣枝。
“穷讲究!这坟上的土壤营养含量高,长出的枣才好吃呢!你懂不懂!”张玑讥讽回去,又探给周莫尔。
“我也不吃,你自己吃吧!”周莫尔含着干涩的喉咙,话语似冒着烟飘出。
张玑不等周莫尔话音落,一把撸下来的拐枣,直接照着周莫尔的嘴巴招呼,周莫尔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他一边吐出一些,一边又嚼了几颗,一副要咒骂张玑的神情骤然缓和,喉头心满意足得上下蠕动了几次,似乎把嘴里剩余的枣浆都咽了下去。
“确实甜!”
“那必须的,我还能诓你!”张玑抖擞地甩了下肩。
循蹈趴在周莫尔耳边低语,张玑肯定适合野外生存,吃些蝎子老鼠蟑螂什么的,应该也不在话下。周莫尔刚吃了坟头枣,脑中突然浮现出张玑脏兮兮血淋淋的啃食画面,胃内一阵翻腾,几乎干呕起来。
张玑不明就里,嘴巴一开一合,仍旧吧唧着,继续晃悠在狭窄的山路上。
循蹈在周莫尔背上百无聊赖,左顾右盼时突然眼前一亮,不远处路边显眼地摆放着几瓶矿泉水,还有一张纸片,走近一看,果然是心爱的同学们留下来的补给,还有几块巧克力和一袋饼干。
纸片上写着三人的名字,还打括号写了个“收”字。三人惊喜不已,赶紧路边坐下,连吃带喝,说不出的满足。
“可以啊,平时那几个不着调的,关键时刻还挺醒目!”张玑恢复了元气,又开始嬉皮笑脸。
周莫尔也恢复了体力,他微微抬头,嘴角轻轻上扬,浸了汗水的头发被手指拨弄过后,凌乱中折射出光泽,散发着朝气和活力,洒脱清爽,气质迷人。循蹈望着周莫尔,一时间心乱神迷。
“就是这个纸片内容太粗糙,这是拜土地神呢吗?”张玑滑稽地从地上跃起,边说边伸手拉起周莫尔,再把循蹈撑起来,摆在周莫尔背上。
循蹈慢慢地将脸凑近他的颈处,深深吸气,第一次没有嫌弃他们的汗味,甚至有点迷恋这个味道,充满了阳刚荷尔蒙的美妙!
若干年后,当出现“行走的荷尔蒙”这个词时,循蹈的脑海第一时间浮现的就是此时此景此二人。
之后返程的途中又见到几处摆放点,吃的喝的都不尽相同,巧妙的心思总是让人精神一振。
在两员大将的鼎力相助下,循蹈顺利到达了聚餐点,为了不让班主任老师担心,大家都轻描淡写地讲了下经过,班主任放下心来,安抚了循蹈,拍了拍两个小伙子的肩,“好样的,够爷们儿,值得表扬!”
循蹈罕见地沉默不语,两个好友的衣服已被汗水渍透,自始至终,他们一句责怪的话都没有,同学们也没人嫌弃她惹事拖后腿,还如此贴心照顾他们。
想到这儿,循蹈鼻子发酸,眼眶一圈泛红。他们亲近得如同自己的家人,她很感激同学们为自己做的这些事,但又不知如何表达心中的感谢。
学生时期的情谊,包容、关爱、帮扶,无需投入换取,无需回报感恩。简简单单,却能一辈子记心间;单纯平凡,却能一直回忆牵挂。
春游结束后循蹈去了医院检查,医生说是普通扭伤,开了外用药治疗,周末制动休息后恢复了一些,但也只可缓慢步行,“五人团”商量了在她痊愈前轮流陪她,总算是没让家长操心。
没想到这个事情还有了后续。
班主任老师向学校汇报了这件事情,校方觉得这种彰显同学间深厚情谊的事例,一定要鼓励、宣扬,所以在周一全校师生参与的升旗仪式上,校长为高三(2)班颁发了“精神文明班级”奖,为周莫尔和张玑颁发了“精神文明个人”奖,号召大家要以他们为榜样,互助友爱树新风。
循蹈作为被帮扶的当事者,脸上挂不住的羞愧,埋着头祈祷这段赶紧过去。但还是禁不住好奇,偷看了一眼站在升旗台的两人。
张玑自不必说兴高采烈,周莫尔呢,一脸的拘束不自然。循蹈忍不住从鼻子里喷出笑声,尴尬的情绪一扫而空,心中暖流淌过,全然为他们感到高兴。
“你们要感谢我,因为我你们成先进了。”
放学时,六人总算凑到了一起,循蹈赶紧邀功。
“你们虽然过程很辛苦,但累得值得啊,还换了个荣誉。”——停顿了一秒,“最惨的就是我,成了个不让人省心、净添乱的人了,我怎么觉得有点丢脸呢!”
众人哗然:“你的人设不就是这样的嘛。”
“脸皮丢着丢着才变那么厚的呀。”
“当时我咋不知道这事儿呢,其实我也可以背上一背。”
“对对对,要不然你再摔一下吧。”
“哈哈哈——”
“变态——”尽管扯着嗓子吼,循蹈的声音还是淹没在了他们几个无耻的笑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