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药师
并没有什么阴谋诡计，党派之争。
山寨错杂的木屋之中，只有一间屋舍坐落了一方偌大的宅院，盛大的桃花树花开正盛，药师一路被引进来，吱呀一声推开木质的门扉。粉红的桃瓣落到他身上，嗅到了一丝若隐若现的草木香。
“你来了……”
透过白色的面具，药师看到尸体身侧，一身银饰的异族男人。
他蓝紫花纹粗衣，眉目清秀，耳朵上挂着一圈带花纹的银环。
坐在尸身身侧，这人左腿支在椅子上。不知道他保持这个动作了多久，阳光从打开的窗棂中照进来，打在耳环上，闪烁出漂亮的银芒。
像是淬骨的剑锋。
“药师愣神作何？我这里不是有规矩的地方，随便坐，不拘礼。”
说着，山寨主轻轻叹了一声，他抬起头——于是自然而然、药师看到他微卷的发丝，再是一双异色的眸子。
青翠为底，深绿点缀，像是他们那里大雨过后，冲刷出来的漂亮萤石单晶。鲜艳丰富，剔透无瑕，人一眼便会惊叹于原地，感慨造物主的慷慨馈赠。
只是外人如此，眸子的主人却只是兴致缺缺阖下眼睛。
他抬手。
泛着紫色尽黑光泽的毒蝎顺着手臂一路向上，最后停留在少年的手背上，环成了一道形状奇异的手钏。
带钩的尾部停留在他中指第二个骨节上。自那里为开端，又在手腕上饶了半圈，身体肢节则停留在手臂上。
配着他手腕上大朵的异族刺青，妖异奇诡，种种心绪，皆在不言之中。
药师后退了一步。
他有些条件反射，多年来和病人打交道的经验令他下意识以为面前人要嚣张跋扈将他揍一顿，说你去治病，我不给药钱。
“……”属实有阴影了。
寨主奇怪看他一眼，“你害怕我？”
不待他开口，寨主挥手，示意不用解释，他也不感兴趣：“随便了，我请药师来，是想请您救一个人。”
他让出身子，露出身后的躺在床榻上，一身艳红嫁衣的姑娘。
她闭着眼睛，红唇似是失血过多，已经成了淡淡的灰色。只是被人细细涂了胭脂掩盖了。
若是赶尸人在这里，他便会知道这姑娘，正是他一步步背上山寨的尸身！
那哪是一个睡着的姑娘？
她气息早绝。光下人的皮肤苍白若纸，不知道死了多少时日，是用特殊的手法另尸身不腐不朽。只等着有人来到这里，将这位姑娘唤醒，起死回生。
这、他以为他是神仙还是半仙啊？！
药师早就听说过少年。
此人是他们族中天赋异禀者，无父，三岁母丧。擅蛊，自小多智近妖，是个谁都不敢招惹的小疯子。
但凡招惹了他，戌时入睡，子时便在睡梦中化成了一滩浓水。
强忍住心中惊骇，药师知道自己现在不亚于与虎谋皮。
但他提出的条件实在是太具有诱惑力了。
“救人可以，你答应给我的东西呢？”
东西？
一万两黄金？
山寨主眉头一蹙，鬼知道那一万两黄金他要哪里来凑。
他前不久思绪混乱，感情胜过理智，病急乱投医，给所有医术可以的人皆发出一封信函。言说只要能救回姑娘性命，对方想要什么他都可以悉数奉上。
但那只是哄人罢了。
是以：“你先治，治好了我便交给你。”
不待药师反驳，寨主一指点在木桌上。
像是一个信号。
屋内传出窸窸窣窣之音，肉眼可见的房间内蔓延出无数蛊虫。毒蝎，小蛇，虫蛊，种类之多不一而足，像极乌压压即将毁一城的乌云。
“你、”
寨主赤足而立，他身上银饰响动，笑出露出一颗犬齿：“我如何？”
蛊虫们皆发出令人牙痛的咔咔声。药师回头，发觉就在自己进来的这一刻，小小房间早已经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他早已经没了退路。
——在他踏进座山寨之际。
一切安静下来，药师脑门上渐渐洇出冷汗来，后背上的汗水更是要将衣服透湿。寨主坐于药师之侧，他此时没有恣睢桀骜了，趴在桌子上，像是只乖乖等着主人醒来的小狗。
他的眸子是最让人能心生怜悯的鹿眸，只是床上的女子杏目阖下。她长长的睫扇带着卷起的弧度，像是春天里，停靠在花蕊上的蝴蝶翅膀。
寨主性子不好，族中没有人喜欢和他玩耍。
他在那里呆了十年，耍够了人，便收拾了包裹开始四处游历。一路至了中原。寨主在大照京城的寺庙里，一抬头，看见了位笑起来像花的姑娘。
那时候也是这么个季节，寺庙里的桃花开得很盛大。粉色的花朵一朵压着一朵，花瓣又一瓣挤着一瓣，像是粉红的云霞落在树上。而系满红绸，人们祈求姻缘的树下，那姑娘撑着一柄纸伞。
风吹起她细细柔顺的长发，系在耳垂上的银色耳饰轻轻晃动了些许。
寨主一下子看痴了，他踮起脚尖，在人来人往的庙会上伸长脖子要再看看姑娘。姑娘这时也正好看过来，她嘴唇扬起了一些，似是笑了。于是不懂情愫的少年一下子将脸红成了苹果。
他惊慌失措地飞窜了出去，后知后觉那个姑娘不是在对自己笑。
刚才她的妹妹在他身后，她在和妹妹打招呼。
蕊浪成瀑的桃花下，异眶的少年为自己的自作多情羞成了一个安静不说话的鹌鹑。彼时袖子里要探头出去看人的小蛇都被他一掌拍了回去。
那个姑娘还在这里呐，听说中原里娇滴滴的女子都怕蛇蝎。
听人的爱情故事一直是件很放松的事，只是药师微微汗颜，眼睛从手里的药方中无数次离开，看向寨主手中玩出残影的银亮刀片。
他咽了口唾沫，试探问：“如果，我是说如果老小儿医术拙劣，不能起死回生……”
“没有如果。”银刀瞬间抵在他脖子上，寨主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月牙似的。
眼睛却凶得像一匹恶狼。
未尽之言已经非常明显了：【若有如果，我在你身上开刀。】
窗外，应十九一行路过了山寨中。前方数十座、刚挖好不久的坟茔上面的土壤还泛着潮。
江辰道：“这是怎么了？”
土匪看了一眼，没说话。
寨子中，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里埋得都是没有治好姑娘的无能医师。
被寨主干脆利落一刀砍了，成了土地的肥料。
若是再死，那就只能等着什么大照的皇子请的什么隐居神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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