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两个女儿家成什么亲
天可怜见的,月宁虽说是自幽冥司而来,但踏入人间之后从没见过这么没有一点阳间气息的地方了。宅院破败荒芜,野草丛生,特别是门口挂着的两个白灯笼,摇曳之间还发出“吱嘎”这样的声音来。
月宁刚醒过来,只觉得自己头痛欲裂,特别是喉咙干哑发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伸着手去够桌子上那看上去还算干净的茶壶,喝了两口凉茶润了润嗓子,总算说得出话来了。喝完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一身大红色的宽袍大袖穿在身上,层层叠叠的,难怪感觉十分不方便。
月宁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小狸?”
喊出来后,她自己又是怔了一怔,想起昏迷前的场景,于是又开口唤道:“思思?”
空荡荡的房间倒是有些许回声,但听不见其他人语。月宁强撑着还有些难受的身体站起来走动,只见到这昏暗破旧的房间,唯有一幅画挂在墙上,显得十分干净。瞧上去,定然是有人时常拂拭的缘故。
画上的是个锦衣公子,硬朗俊俏仪表堂堂。只是这线条纤细柔和,像是倾注了许多相思之情,显然是个女儿家的画笔。这幅画一定是某家的闺阁女儿思念情郎所画,只是可惜……
月宁摇了摇头,不无遗憾的说道:“这男人生得倒是不错,可惜眉毛压得太低,眼底的阴鸷之气又太重,唇薄而翘,注定是个始乱终弃的负心人。”
月宁丢了那公子的脸去看落款,只有娟秀的三个字,云思思。
一阵阴风袭来,大门“砰”的一声打开,那昨晚在柳树底下哭泣的云思思小姐正立在门口。她微微提起裙摆,踏进门来,显得又焦急又迫切。
“这都什么时辰了,三郎你怎么还在这里啊!阿爹阿娘快要等急了,你快些同我去前厅拜堂啊。”
月宁此时神志已经完全清明了起来,不露痕迹地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灵药。她眯了眯眼睛,心中暗想,“但凡我知道那个三郎是谁?我定要扒了他的衣服把他丢到河里好好泡一泡。”
月宁还想知道这个思思小姐葫芦里藏着什么药,于是也不拆穿,依言握住她递过来的一段红绣球,让她牵着到了前厅。
抬头一看,哪来的什么阿爹阿娘,案桌上放的分明是几盘发霉腐烂的瓜果和两个空荡荡的木牌。
月宁却好似不曾看见一般,对着那两个木牌拜了两拜,缓声道:“三郎在此,谢过二老将这么好的一个女儿许配与我。”
云思思看了月宁一会儿,仿佛被月宁这番配合过头的言行给震惊到了。她擦了擦眼泪,感慨道:“三郎,如今你当真不介意我沦落烟花了吗?”
不得不说,她云思思这张脸要是沦落烟花,少说也是个花魁,定然是要被此地文人墨客时时挂在嘴上的。月宁不动声色瞥了她一眼,何以到此地之后从未听说有个花魁叫云思思呢?
月宁抿了抿嘴,徐徐说道:“我知道,那定然并非是你本心。只是今日你我成亲,定要将你从那花楼里赎出来,你的卖身契何在?”
这句话问出来,是个人都会觉得好奇怪。若真是花楼的女子,身上没有卖身契,哪里可以穿着嫁衣到处乱走,还能随便抓人去成亲的?
云思思显然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愣住,踉跄地退了两步,慌乱道:“三郎,你我两厢真心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什么卖身契?”
月宁将自己手上的绣球扔在地上,冷冷道:“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好男儿,怎么能和一介风尘女子成亲,这世人又该怎么看我?若没有卖身契,你还是回你的花楼去吧!”
绣球就被这么随意一扔,骨碌碌滚向云思思,一直滚到她脚边,稍微弯个腰就能捡起来,能看到那大红色绸布上新沾的污泥。
云思思怔了一会儿才想起俯身去捡,连指尖也微微颤抖着,仿佛恨极了眼前人的薄情。
“你不会真的觉得我是想娶你吧?”月宁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冰冷彻骨,“我就是再蠢也知道要娶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难不成和你在这破房子里过一辈子?你还真是好骗。”
刚捡起的绣球又落到了地上,扬起一阵灰尘。李思思不敢置信盯着月宁,嘴唇颤着,“三郎,你说什么?你当日说过的,我将赶考的盘缠给你,你高中了就来娶我的。如今你已然是二榜进士,为何要食言啊?”
云思思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忽然面孔狰狞着冲上来掐住月宁的脖子,恶狠狠问道:“你为何要食言啊!”
这味儿不就对了么?原谅月宁,这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场景实在不太适应,现在这么剑拔弩张争锋相对的,她就知道该怎么办了。她一抬眼,右手飞速捏住云思思的大拇指往外一掰,回身一旋,左手掌心抵着一把冰青色短剑刺向云思思胸口。
云思思吃痛之下松开手,又向后一倒,避开迎面而来一点剑锋。她彻底变了面色,冷声诘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月宁轻佻一笑,悠哉悠哉,“我不是你的情哥哥,你的好三郎吗?思思小姐!”
月宁欺身而上,一脚踢在那人的膝盖上,趁着她吃痛跪下的一瞬间,弯下身子将那冰青色短剑抵在了她的咽喉处。月宁徐徐说道:“你可不要乱动,我手上这把短剑叫灭灵剑,手一抖可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云思思瞪大了双眼,嗫嚅着问道:“你早知道我不是人,那为什么你还配合我演这场荒唐戏?”
月宁冷冷的音色收敛了些,她环顾一周,缓缓道;“你没害过人,这就是我一开始没下杀手的原因。若是你刚刚没掐我脖子,说不定咱俩还能坐下来好好说话。”
李思思上下扫视了一遍,末了,竟还轻轻笑了一声。
当一个艳丽的美人俯身在你身前仰视你的时候,一定会非常危险。月宁被她笑的一愣,李思思揉了揉被硌得生痛的膝盖,缓缓站起身来,轻声笑道:“分明是你先使用计策来激怒我,好叫我失了分寸。现在又来怪我太失分寸险些伤到你,你好小气啊。”
有道是君子报仇,从早到晚。
月宁自知理亏,将短剑收了起来,问她:“你愿意说了?”
李思思点了点头,将自己的身世娓娓道来……
绍兴府原本有个知州姓李,家中除了两个儿子就只剩下一个小女儿李思思最受李知州的宠爱。思思小姐不仅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更是聪慧灵秀无一不精。只可惜等她长到六岁时,家中突发变故。李知州在太子和四皇子的党争之中站错了位置,新皇登基清算时,李家满门被抄,家产一律充公,连这最小的女儿也只能流落花楼。
李思思仿佛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目光幽怨而哀伤,“我在花楼长大,学了些琵琶弹唱,只能卖笑为生。一直到了十六岁,正式挂牌接客,迎来送往。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谁知道遇上了沈三郎。”
月宁不未置可否,啧啧两声道:“若是红拂女与李靖,倒是成全了一段夜奔的佳话。但若是杜十娘和李甲,就只能是个怒沉百宝箱的结局。同样是姓李的,差距终究还是有些大的。”
“他是个读书人,写的文章极好,为人也规矩守礼,从不会对我有逾规之举。我原本也以为,三郎和那些男子不一样。”李思思听了月宁的话显得更为落寞,她低下头轻轻说道:“那日他说要去赶考,我将自己身上的金银财物都收拾了交给他,盼望着他能高中回来,救我出苦海。他这一去,果然中了个进士,不仅如此,还被榜下捉婿,娶了京城高官的女儿……”
月宁摇了摇头,轻声道:“读书多是负心人,你的一颗真心拿来给他,还不如拿去喂狗。”
李思思仰起头,阖上双眸,分明有两道清泪滑过脸颊,她道:“一边是锦绣前程,一边是烟花女子,傻子也知道怎么选。我想亲自去问一问他为何这般绝情,却被他那一家子急着攀龙附凤的势利小人看做了眼中钉。他们故意将他在京城成亲的喜帖送到了我眼前,还在这花楼里大摆宴席,叫我去弹唱助兴,大肆嘲笑羞辱。我不堪受辱,从花楼上一跃而下,跌入了这涛涛江水中……“
故事说完,李思思长舒了一口气,竟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月宁心中还有些疑惑,正要询问出声,且听到门外传来两声雄鸡啼鸣的声音。外头的日光洒进来,李思思浑身一震,竟好似一股青烟一般,缓缓散开了。
“吱嘎”一声,小狸踹着门跳了进来,对着身后高声喊道:“你瞧啊,我就说月宁的味道在这里,果然她人也在这里。”
莫问尘略带着嫌弃,拿扇子扇了扇空气中的灰尘,完全不敢大声呼气。他对着里头的月宁说道:“真是想不到,几个时辰不见,小丫头你竟然嫁人了呀?别说,你这般打扮还真是别有一番味道啊。”
月宁没好气地翻了两个白眼,将自己身上套的这件喜服扒下来扔地上,问他:“你呢,这一晚忙什么去了?”
莫问尘笑道:“自然是喝花酒啊,可惜喝到一半就被小狸兄拽了过来,说是你不见了。你不是自称百毒不侵么,怎么被她迷晕了带到这里来的?”
月宁脸上有些挂不住,她张了张嘴,终于坦诚相告:“倒也不是迷药,我只是酒量不好,直接醉倒了被她拖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