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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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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雾稀薄,清冷的空气笼罩在整个将军府,清新纯净,东边一轮金日渐渐升起,叶上的露珠便逐渐消散在那晨光里。

    蒲伶双睫上沾满细小的露珠,她踏着晨雾去花园里摘下一株兰花,又取了各色小花与之相配,收拾完毕后,缓缓推开房门。

    见床上两人睡得正沉,蒲伶摆好花便推门出去了。清冷的空气灌入房内,西临曌下意识地往檀溪怀里缩了缩。

    西临曌居住的‘白虞殿’殿檐上挂着一排铜铃,那是十二岁出征的前一夜,哥哥送给她的礼物。

    她依旧记得哥哥当时眼中的宠溺:‘这铃便挂在这里,风吹一年又一年,铃响一循又一循,它总会等到我们归来之时。’

    西临曌不知道的是,巨人谷之战她消失后,西临珩每每来到此处,就会站在两人曾经说话的地方抬头久久地看着那飘荡的铜铃,一看就是几个时辰,从日升到日落,直至夜幕降临。每每满怀希望,次次落拓而归,可那夜希望湮灭之后,每过几日你又会看到那个背影,依旧挺拔落寞。

    此时的铜铃随着殿门大开,被风吹起摇摇晃晃,铃声古朴悦耳,西临曌便在那样的铃声中,闻着兰花香气缓缓醒来。

    睁眼后,面前是一片雪白的胸膛,西临曌贴得太近,鼻尖的气息扑在那片雪白之上,转圜过来的热气令她双颊绯红。

    她脑中空白,努力回想昨夜之事,只记得头脑昏沉时的那片清凉的药羹,还有……那温热的触感。面前的檀溪还未醒来,她越想越气,突自委屈地眼眶红了,转头望去,手之能及之处无一样利器。

    她望着窗台上的烛台,想伸手去够,谁料身子刚动,檀溪便拉过她拥在怀里,笑看她:“夫人,你醒啦?”他初时未睁眼,闻着那兰花香气倍感闲适,待低头看时便见西临曌双眼通红,恶狠狠地盯着他。

    檀溪看西临曌的深情,一想便知,出言挑逗她:“夫人昨夜也是异常乖巧软萌啊。”

    西临曌怒从中来,只手劈下来,檀溪看那凌厉的掌风应是杀人灭口的架势,就抓起被子到处闪躲。檀溪毕竟是学了几成功夫,兼之西临曌有恙在身,来去几个回合,西临曌便一身薄汗,檀溪见状,忙接了她一掌,赔笑道:“夫人好生厉害,夫君知道错了。”

    西临曌不听檀溪多言,当头又是一掌去势不尽,檀溪急道:“你病中虚弱,我能把你如何?那不是你喝不进去药我才出此下策的。”

    西临曌举起枕头,认真问道:“当真?”

    “当然,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登徒浪子,无耻之徒。”

    “……”

    一时之间房中寂静,檀溪呆了许久忽然正色道:“阿曌,你能不能,让我尝试进入你的生活?”那时的阳光倾泻下来,将西临曌笼罩在一片光晕里,檀溪在暗处看不清全脸,那声音中带着一丝乞求般的郑重,不知怎么就令西临曌慌了神。

    不若之前那调笑的语气,他声音低得能让人窥见其中的一丝卑微,那个纨绔不堪的少年公子,大靖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竟用这种语气来问她,是否能让他进入自己的生活。

    西临曌跪坐在阳光下,还是之前的姿势,只是手里的枕头却放下了,她不知如何去回答这句话。

    檀溪又说道:“你知我一向敬你,能娶到你,也是我的万幸之一。可是你从不让我过问你的事情,你与哥哥梨花街前的策马而行,北姜皇子的莫逆之交,团绒猫的事情,还有……”

    檀溪一顿,艰难地吐出那个名字:“阿季。”

    西临曌眼眸下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我俩新婚之夜……”

    檀溪抢道:“那便是我后悔了。我不该一气之下与你定什么劳什子约定,我现在就想让你正视我,试着看看我。”

    从前风流场中泰然自若,花言巧语信手拈来的檀溪却在此时露了怯意,一段话也需沉吟许久,生怕哪一句说不好,就惹的两人心里多了不明不白的生分。他支支吾吾的词不达意,平日里那勾人心动的眸子也在此时低沉下去,久久不敢看向对面的佳人。

    所以那时的他亦未察觉西临曌那轻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只是听对面她稍重的一声‘嗯’,便欣喜若狂,好似红尘三千事,花草树木皆是美好可爱模样。

    檀溪掩饰不住笑意,刚欲过去抱住西临曌,想着她有恙再身,便忍住了,笑道:“我去跟爷爷说,今日将你接回家养着。”

    推开门去,见面前走过来梳妆的婢女,痴笑着问好:“姐姐们好!”婢女们闻言大吃一惊,连连跪地,还以为做错了什么事,而檀公子此时早已痴笑着跑得远远地了。

    蒲伶推开门来,疑惑问西临曌:“小姐和姑爷说了什么?他这么高兴。”

    西临回过神来,浑然不将一个少年的承诺看得多重,仿佛自嘲道:“不过是一个纨子弟的一些胡话罢了,哪能作得了数。”

    几人回到檀府中已是午后,未见动弹便已出了一身薄汗,西临曌坐在别芽殿前的水榭中乘凉,桌上摆了些冰镇瓜果,身后的蒲伶拿不知从哪里寻来的芭蕉叶,缓缓给她扇着。西临曌看着水里的锦鲤,突想到什么似得问檀溪:“那只猫,你放到哪里去了?”

    檀溪身边的婢女若莹回道:“那畜生放在柴房的笼子里关着,等夫人下令,我们就将它处置了。”

    西临曌想了想,“你领我去看看吧。”

    檀溪凑上前去,“你觉得不舒服便不去看了。我不知你怕猫,随意买了一只回来惊着你了。”

    “你为何选了这只猫?”西临曌知道檀溪单纯,但同时也想知道他对此事到底了解多少,故意问道。

    檀溪没觉其中深意,带着西临曌往后院走去,边说道:“那梅家铺子说来也是徒有其名,说什么其他花色的猫都被人买走了,清晨还未来得及补货。我看这只猫生得也俊俏,是上等品,便买下了。”两人说着,便到了那关猫的笼前。

    西临曌还是惧怕,不敢上前,只用眼仔细撇它。笼子的团绒花色并非纯白,毛尾带着点暗黑,整个身子瑟缩在笼子的一角,呆呆地望着众人,俱是惊惧。西临曌见也不那么像记忆里的那只,也就不怎么惧怕了,身子蹲下去。

    那团绒见着西临曌,好奇地歪头,不一会儿慢慢蹭过来,将右爪举起。西临曌见状看了檀溪一眼,檀溪示意无妨,她强装镇定伸出手去,两手相交的瞬间,西临曌还是闭上了眼睛。

    可却没记忆中的锋利狠辣,而是一种软软绵绵的触感,她一下子笑了:“这玩意如此可爱,那便留下来吧。”

    檀溪心有余悸,担忧地看着她:“先关一阵,待你不怕它了,我们再放出来。”

    西临曌摇摇头,“伤我的是另一只猫,这团绒何其无辜。”

    若莹缓缓打开笼门,那团绒探出一个头来小心翼翼试探,见无人要捉它,便一下子窜出来跳进西临曌的怀里,令西临曌吓了一跳。怀中的猫左蹭右蹭,在她怀里始终不肯下来,若莹三番想抱出去却不得手,西临曌见那猫乖巧便放松下来,笑道:“我抱着也无妨。”

    檀溪怕那猫伤了西临曌,过来抚摸它的头,见势从她怀里抱了出来。那猫乖巧,声音也较一般猫绵软一些,“如此乖巧,娶个名可好?”

    西临曌抱着猫,思索道:“仍当立名字,唤作…”

    “唤做幼奴,夫人觉得如何?”

    西临曌瞧着团绒那粘人的模样,也觉这名字尚佳,将幼奴放入檀溪怀里,心下有些烦闷便与蒲伶一起回了沉芜院。幼奴约摸几个月大,毛发却长得繁茂,指甲又锋利无比,檀溪见婢女们拿捏不了,便亲自抱着回浣洗房修剪毛爪去了。

    西临曌与蒲伶两人为避日光,特地捡了一条小径回院,那小径地铺石子,两旁是葱郁的翠竹。西临曌拿把绣有兰花的团扇,悠悠地扇着,扇底风舒爽清凉,甚是惬意。

    路过一方水池,池中种满荷花,荷叶中有红白两只锦鲤戏水并游,西临曌觉得有趣,就多看了会儿。

    不一会儿另一条小径上有一行人缓缓走来,蒲伶走上前来低声说道:“小姐,二夫人到了。”

    西临曌坐在池边上,回首瞧那翠竹深处,有一红衣当先缓缓行来。那衣赤红如血,行在竹林深处,便恍若山神精魅,让谁都移不开眼。

    西临曌恍若未见,依旧瞧着那池中的双锦鲤与蒲伶说着话。

    来人衣袂飘飘,大红衣襟如一朵鲜红的赤芍从眼前绽放开来:“妾噙香,见过夫人。”

    西临曌淡淡道:“真巧啊,噙夫人。”

    “听闻夫人昨日受惊,特地寻了些补品来看望,望夫人不要嫌弃。”噙香虽笑着,可那眼里是清冷的,谁都知道那个嗜戏如命,除此之外万物不入怀的噙二夫人是不会特地曲意逢迎谁。只是身为官家女,这个中礼仪周全,明哲保身的算计,她向来是拎得清。

    西临曌淡淡一笑:“我正要回去,夫人可往我殿中一叙。”

    几人循着那条小道向沉芜院中走去,小道只容单人通过,身边婢女越离越远,噙香只当做不知继续走着。身前的西临曌开口道:“那梅家铺子的猫一价千金,夫人竟连聘几只,我当真是荣幸至极,累得夫人花这么大的价钱。”

    噙香闻言神色淡淡,随手摘取身边一片竹叶,阔袖从藕臂上滑落,散落一片芳香,随意答道:“噙香凤楼出身,重金如命,怎舍得那多的银钱,当然是他人给的银子。再说,早闻夫人机谋善变,对于您,噙香自是万金也是值得的。”竹叶透过指缝被风吹进尘埃里,那语气轻描淡写地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西临曌并没有料到她会承认得如此之快,一惊之下竟不知该问些什么,又她如此有恃无恐,想来也是不会透露半□□后人的消息。

    竹叶的罅隙间透过的阳光刺在噙香身上,她抬眼去望那光芒不一会儿便败下阵来,“夫人想知道,去查便是。”

    “噙夫人身后之人当真有权有势,以我将军府的势力,竟也查不出了十九来。”

    噙香淡淡一笑:“并非是您权力不够,只是时间太短您又心善,不会用恶意揣测人心。妾就不一样了,妾狠心,那人前脚出了铺子的大门后脚就被杀了,您又怎能得查出来。”

    西临曌闻言惊恐不已,“他只是一个替你买猫的奴才,你竟下得了这狠心?”

    噙香眼神凌厉,望着西临曌模样突然笑出来:“将军戎马几载,杀人无数,竟原来也会为了一个奴才心疼。”

    “我上阵杀的那是踏我疆土,践我臣民的敌人宵小,而非你这般替你办事却被你谋害的无辜百姓。”

    噙香冷笑一声踏前一步:“原来你们手握兵权的大人们都这般冠冕堂皇,你口中的敌人宵小谁不是曾为人夫,为人子?又有谁真正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呢?杀人就是杀人,你们手握重权只手遮天的时候,可曾想到他也只是一个无辜的百姓。”噙香冷眸微沉,“善恶终究不再人心,而在你当权人的手里。”

    西临曌闭上眼,皆是战场上那些战士敌人的丑恶面孔,大家互相撕扯,搏杀,刀光血光皆印在活下去人的眼睛里。停战时西临曌偶尔也在想,其实真正痛苦地并不是那些死去的亡魂,而活下来要面对众生的普通人。

    “可是你知道吗?”西临曌不知噙香的恨意从何而来,语气忽然变得柔和了些:“当年的巨人谷之战,我以五千兵力灭尽北姜敌军,杀绞至对面只剩一人,那人是北姜的首领,是个满脸虬髯的中年人。他被我军围杀到最后已然精疲力尽,我举着长缨枪立在原地看着他蹒跚冲过来,最终被我斩于□□之下。”

    西临曌的眼里泛着泪光,“可是当我将□□插进他胸口的那一刻,他竟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香囊拼命丢到我的身上,鲜血浸透了香囊,他也倒在我的脚下。我不知他是存着怎样的心境才会觉得我会把香囊送到他家人的手中,但他倒下之前,我分明看到了他眼里殷殷的期盼。那是摒弃仇恨与立场的一次对视,从此我心里种子就开了花。

    后来我才知道,他有一个与我一般大的女儿,后来阴差阳错我见到了他女儿,面对仇人,她却没存报仇的心。她说,你们本没有错,只是立场不一样。

    这世上本没有黑白分明的对于错,只有选择与立场。我不知道你对我的恨意从何而来,但是我所杀之人皆是敌人,我所护之地是为家国,我问心无愧!”

    噙香嘴角噙着笑,似是并未动容,但还是在走之前提醒道:“夫人,你深明大义,可我只是一介女流,有自己的心思与算计。我与你说的那姑娘一样,与你并无仇怨,只是你挡了我的路,就成为了我的敌人,所以我必要施以手段,为自己清障扩路。

    此事只是一个警告,后面可远远不止这么简单,你要小心了。”噙香一双媚眼灵动下沉,似有千层深意,而后便带着那一团火红,缓缓离开了。

    西临曌回到沉芜院,已是暮时,天边的一颗星子一闪一闪破夜而出,婢女们陆续掌灯,灯光影影绰绰照在人身上有些不真实。晚风吹起门前的帷幔,飘荡不止,西临曌看看殿中逗猫的檀溪,转过头来同蒲伶喃喃:“我与她无冤无仇,她到底有什么意图呢?”

    蒲伶捧着一根地瓜凑过来:“奴婢愚笨自是不知,不过从前你教我骑射与人对战之时总会说‘护住要害。’今时情况是一样的……不过小姐你自幼聪慧,奴婢也是多说了。”

    “不管她是何意,如今这周身可要小心些。我怕猫这件事,世上没有几人能知,她身后之人到底是谁,为何有如此通天的本事,竟能将我查地这么彻底。”西临曌沉吟一会儿,问道:“对了,沈骥的事情,如何了?”

    蒲伶正欲开口,忽然瞥见未阳从院外迎面走来,便停声未答。

    未阳向西临曌行礼之后径直走到檀溪身边轻声语:“公子,那姓季的男子找到了。”

    檀溪闻言,转头看廊前看星星的西临曌,恰逢她此时转过头来,两人相视一笑。

    廊前的蒲伶答道:“公子去查了,沈骥这人极其稳重,不爱寻欢作乐,没有不良嗜好……不过。公子还是查到了一丝破绽,沈骥以谋士身份居京都镇西侯府中,原是沈骥当初名声太燥,镇西侯留了他做谋士的同时,还让他教授薛家子孙。镇西侯就一个儿子,也是个实打实的纨绔子,最近迷上了凤楼一个叫做映月的花魁,整日便在凤楼寻欢,公子让我跟你说,或许可从此人入手。”

    西临曌上前一步,急问出声:“此人是谁?”

    檀见西临曌在认真地听蒲伶说着什么,便问未阳:“哦?那人是谁?”

    廊上的蒲伶,殿中的未阳,两人异口同声答道:“镇西侯薛护之子,薛谦,字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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