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强烈的阳光透过蓝绿色的窗帘晒进房间里，应该是吃午饭，甚至是午饭后的时间了。我的手伸向床头柜上的手机，在被窝里开启外卖软件。
“干什么？”他躺在我身后，轻声在我耳边问。
“该吃饭了，想吃什么？”
“螺蛳粉。”他一只手搂着我的腰。
“醒来第一餐就点味道那么重的？”
“有什么关系，我们现在口气挺重的吧。”他迷迷糊糊地说。
“只有你，不是我们。”
“嗯，对的，只有我口气重，你口气香。”他敷衍地回应。
“什么鬼，你看这一家怎样？”
“就这家吧。”他懒洋洋地说。
我开始刷菜单，身后的他将他的脸靠在我的肩膀上。刷了一遍菜单后，我还是选择了店内销量第一的原味螺蛳粉。
“你点什么？”
他什么都没说，放开了他本搂在我腰间的手，将我拿着手机的手握在他的手心里，拇指点了屏幕上的“＋1”。
“好了。”他说。
当我在下单时，他松开了他的手，将他的手放在我的肚脐眼处，手肘靠着我的腰。
“好想喝奶茶啊。”
“那就点吧。”他回应。
“可是我怕胖。”
“偶尔喝一喝没问题的。”他轻轻捏了我的肚子两下。
“你这样我更不敢喝了。”
“点吧，这点热量消耗一下就好了。”他边说边把我紧抱在他的怀里。
“那我点了哦，你想喝什么？”
“你喜欢的就好了。”他的额头靠在我的后脑勺。
我下好单后，他从我手中把手机拿开，放在我身前的床头柜上。我转身面向他，手臂靠着他的胳膊，看着他半睡半醒的样子。我们就这样赖在床上，直到门铃响起。
“叮咚”
“起来啦。”他摸了摸我的头发，掀开被子，走向门口接外卖。
我随后下床，走到浴室洗漱。出了浴室后，一股酸臭味扑鼻而来，茶几上摆放着两个盛了螺蛳粉的碗。
“你先吃吧。”他说。
我坐在从昨天上午就没有拉开的沙发床上，不举筷子，反而刷着手机等他。
“叮咚”不久后，门铃又响起。
“我来开门吧。”当我站起来时，他从浴室出来说，走向门口。
“奶茶到了。”他手上拿着两杯装在塑料杯里的奶茶说。
“呀，奶茶比螺蛳粉来得慢呢。”
“嗯。你怎么还不吃呢？”他将奶茶放在茶几上，坐在我旁边问。
“等你啊。怎么外卖你也装进碗里？”
“总觉得高温食品放在塑料盒里不太健康，我还热了一下。”他说。
“还行吧，符合国家标准的塑料盒应该没什么问题。”
“装进碗里感觉上更好看、更好吃。”他举起筷子说。
我看着眼前盛入碗里的橘红色汤底螺蛳粉，碗上整齐地摆了筷子和勺子，和社交媒体上的照片一样精美诱人。的确，比起平常装在单薄打包盒里的外卖食品，今天的午餐看起来格外美味。
“确实。哟，你好精致哦。”
“那当然。”他开始吃下第一口螺蛳粉。
同时，我也开始喝下第一口汤。汤水中不仅带让许多人难以接受的螺蛳腥味和酸笋发酵后的独特气味，还带酸辣味和不同中药材熬制出的香味。没尝试过螺蛳粉的人往往因其发出的酸臭味避而远之，但他们在品尝后一般会屈服于螺蛳粉的美味，至少我身边，包括我自己的情况都是如此。
喝了酸辣味的汤后，我胃口大开，交替着吃配料、青菜和软滑爽口的圆米粉。坐在身旁的他一定也是一位螺蛳粉的粉丝，我们一句话也没说，专注地、津津有味地享用我们点的外卖。
吃完螺蛳粉后，我们背靠着沙发看电视中的综艺节目，交换喝着彼此的珍珠奶茶和百香果汁。不知不觉，我身靠他的身躯，和他聊着综艺节目中的明星。他时不时轻轻地抚摸我的头，时不时温柔地摸我的肩膀和手臂，耐心地聆听和回应我说的话。在现实生活中聊娱乐比在网络中看评论和弹幕自在得多，没有千篇一律的控评、没有阴阳怪气、没有谩骂。或许，是他的温和才让我能够畅所欲言吧。
从那个晚上开始，我们的关系变得明确，各自的私人领域边界反而变得模糊。
原来定下的规定不再死板，那张沙发床不再被拉开，屋内的生活开销不再分得清清楚楚，房租费不再是我一个人承担。我们的衣服混着洗，生活用品混着用，家务混着做。我们在屋里穿成对的睡衣和拖鞋，有时候我还会穿他略大的衣服。
整座城市的温度不断下降，甚至悬崖式地下降，不再回暖。我喜欢，甚至迷恋这座城市的灯火辉煌和活力四射，即使时不时在张灯结彩下感觉自己很渺小、很无奈，但我打从心底地讨厌这里的夏天和冬天。这里的夏天有时候闷热得令我头昏脑胀，待在无空调空间没一会儿便汗流浃背，浑身不舒服。但比起这座城市的夏天，我更讨厌这里的冬天。这座城市阴冷的冬风即使冷得刺骨，也没有供暖。当年刚来的时候，冬天的湿冷不仅触碰我的皮肤，还穿透到我的血液和骨头里，使我夜晚难以入眠。即使我好不容易睡着了，我也会在清晨时被冻醒，喉咙干痛。当年父母亲得知我的情况后，寄来了厚厚的被子和薄薄的电热毯给我。然而，我被告知宿舍内因安全隐患禁止使用电热毯，以及使用电热毯对有损身体健康。从此以后，我冬天抱着小小的热水袋，钻入冰冷的被窝，吹着不怎么暖和却十分干燥的空调风，勉强地入睡。
除了生理上的不适，这座城市的夏天和冬天还带来心理上的不适。夏天，闷热的天气、刺眼的阳光、汗水留下的湿答答、黏糊糊触感和地铁中的汗臭味让人心烦气躁。然而，更令人讨厌的是这里的冬天。冬天，天总在下班前变黑，无情地剥夺了我下班后的光明时间。连绵不断的雨让天空变得阴森，让人容易变得抑郁。通勤时吹的刺骨寒风总让我怀疑自己留在这座城市的决定是否有意义。冬天有许多节日，但这本应该是欢乐的季节也是工作压力极大的季节。年底总结、工作考核、业绩冲刺，这些往往让冬天的工作量增加，压力变大。这段时间加班后的我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出办公楼，走在商业区街边，无视树上挂着闪闪亮亮、浪漫的灯饰，只想快点回家休息。往地铁站的方向走时，我总是无法避免透过餐厅窗户或店外看到别人轻松快乐、享受着充满喜庆的冬天。他们的欢乐和我的郁闷形成强烈对比，让我更讨厌这座城市的冬天。只有在地铁车厢内的惨白灯光下看到与我一样面容憔悴的人的时候，我才感到安心，因为看到他们我才确切地感受到在这座城市与我同病相怜的人其实挺多的。
然而，今年的冬天和往年的有一点不一样。虽然年底依然工作繁重，他的存在让这一个冬天变得不那么糟糕，甚至有些温馨。下班后的天空虽然阴暗、风也寒冷，但回家掏出套着桃子钥匙环的钥匙准备开门时，门缝间透出的那道光是暖的。开门后，他不是在厨房，就是在房间内的沙发上，挂着我最喜欢的温柔笑脸迎接我。每当我双手环抱他时，他会用更紧的怀抱回应我，将我在外堆积的不愉快挤出身体。一句简单的“辛苦你了”，一个轻轻的摸头都能够让我觉得一整天的辛苦不值一提。晚上，我和他坐在沙发上一起吃他亲手做的晚餐，或美丽地装在盘里的外卖餐点。即使加班加得晚，他也会帮我把饭留好，和我一起聊当天发生的事。他能够在聊天时安慰我、鼓励我。每当我露出心里的不甘时，他会拥抱我，安抚我。他的包容让我能够更加平和地面对工作上的压力，连平时看不顺眼的人都变得不那么碍眼。有了他，办公楼外的黑夜不再令我忧郁。我为了能够更快地回家看到那道微弱却无比温暖的光，工作变得更加积极、高效率。有了他，我甚至觉得我变成了一个更好的人。
往年这座城市的冬日夜晚总是冷得让我睡不着，但今年不太一样。每天晚上，我洗完澡准备睡觉时会看到他穿着和我身上成对的加厚睡衣在被窝里。钻进被窝时的感觉是热乎乎的，手脚不再冰冷的我在这个冬天很快就入眠，每天安稳地睡到他的闹钟响起。即使冬季外面举办着各种活动，街上灯光璀璨，我和他都不愿意在寒冷的天气下吹冬风，反而喜欢懒洋洋地在沙发上盖着被毯虚度休息日，互相温暖着对方。
往年，在这座庞大的城市里，我觉得渺小的自己留在这里毫无意义。
今年，在这套狭小的公寓里，我觉得渺小的自己留在这里有点意义。
元旦前夕傍晚，大部分的同事已心不在焉，而野心勃勃的我在办公室想着提前完成元旦后的部分工作。
“什么时候下班？”他发了信息。
“晚点吧”
虽然我立刻回了信息，但他没有动静了。心里总觉得不对劲的我想起我们前一天的对话。他原来计划今天准备元旦前夕晚餐，还买了做热红酒的材料。我们昨晚高高兴兴地聊起今天晚上的节目，即使最后只是决定待在家里，我今天却因为工作太入神将其忘了。我看着手上的工作文件，左右望着已经空荡荡的办公室，又看着眼前凌乱的办公桌。与其盲目做节后才需要完成的工作，不如好好整理眼前的办公桌，在假日时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再继续拼搏。
“半个小时后吧，我整理一下就回家”
很快地，他回了一个可爱的高兴表情包。看来，他很重视今天和我在一起的夜晚。
我开始把办公桌上不需要的文件叠起来、杂物放回原位。
“明天都元旦了你还不走啊？”同事拿着公事包和雨伞说。
“整理一下就回去了。”
“那我先走了，记得锁门吧。新年快乐。”同事说。
“好，新年快乐。”
我将不需要的文件放进碎纸机、分别整理了今天完成的工作及节后需要做的工作。眼前的办公桌不再凌乱，办公用品和文件都井井有条地摆放在桌面上。我穿上羽绒服、关闭办公室的灯和空调、看着今年最后一天的办公室场景。锁上门后，我乘着电梯下楼到大堂。看到落地窗外的雨后，我才想起自己今天没有带雨伞。正当我在考虑要不要直接冲出大堂淋着雨回家时，我的手机响了。他打来了。
“我在外面。”他一手撑着他平常用的伞，另一手接着电话，手腕挂着我平常用的伞出现在大堂门口。
“你怎么来了。”
“我看到你雨伞忘在屋里就拿来了。”他将我的雨伞递给我。
“早跟我说嘛，我直接淋着雨回去怎么办。”
“你不是说半小时嘛，才过了差不多20分钟。”他撑起他的伞，准备走出雨篷。
“谢谢。”我快速地亲了一下他的脸颊，撑着他送来的伞走出雨篷。
“走吧。”我回头看他对我微笑。
他走到我身旁，在雨中和我并肩走回家。到家门口，他从口袋掏出他那把套着桔子钥匙环的钥匙，打开门。厨房散发着橙、肉桂和红酒的香味。
“热红酒！”
“是的。出门前做好的，待会儿热一热。”他脱下双鞋，放下雨伞说。
“太棒了！圣诞节那天喝了后我还想喝呢。”
“知道你喜欢喝才做的，主食做好了。我先煎牛排，你等等。”他穿好围裙，开了炉灶的火。当我把办公包放回房间时，看见茶几上有几朵插在玻璃罐里的红花。我又回到了厨房，站在冰箱旁盯着眼前的他认真地煎牛排，闻着烟中带的浓郁黄油和牛肉香味，期待着接下来的晚餐。
“你的牛排要煎多熟？”他边拿出一块牛排边问。
“熟一点吧。”
“好。”他继续煎平底锅内的牛排，直到我说可以了。
“先把这两个拿到桌上吧。我热一热主食。”他说。
我将两碟牛排拿到房间里的茶几上，又走到了厨房。
“需要帮忙吗？”
“你的，拿到房间里吧。”他将一碟绿绿的团子和一杯热红酒递给我。我们一起经过走道，到了房间，把茶几摆满。
“干杯！”我们坐下，举起各自的马克杯碰杯，喝下热乎乎的红酒，开始吃今年的最后一个晚餐。
主食看起来像面疙瘩，配着浓厚的绿色的酱汁，上面洒着一丝丝的浅黄色芝士。本以为这些面团和一般意大利面差不多，吃下去却是土豆的味道和软糯的口感。酱汁是融化成粘稠液体状的芝士和切成碎片的菠菜，与软糯的土豆团缠绵在一起，固体状的芝士丝则为这道主食添加了不同的口感。这道主食的菠菜味不明显，被芝士饱满的奶香味和咸味覆盖，与土豆团的土豆味和谐地结合在一起。
晚餐的主角－牛排不带任何酱汁，他仅简单地用了黄油煎，黑胡椒粉和盐为牛排调味。他切下的牛排中心呈现出一层粉红色，还带点血汁。虽然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几年，众人口中所谓正宗的三分熟牛排所带的血腥味依然让我难以下咽。我碟中的这块牛排煎得正好，不带任何血腥味，表面硬酥、肉嫩多汁。黄油的奶香味让牛肉的味道更加浓郁，简单的盐和黑胡椒粉为牛排添增了丰富的味道。
我一边吃牛排，一边喝热红酒。然而，这一组搭配并不是很特别合适，热红酒的橙和肉桂香味较重，红酒整体虽甜却带涩，味道压过仅作了简单调味的牛排味道。比起搭配主餐，这热红酒更适合当作饭后饮品。因此，我将杯中大部分的红酒留到饭后才饮用。
今天虽然是今年的最后一天，我们除了享用带有一些仪式感的晚餐以外，没有准备其他特别的活动。室外风吹雨打，虽无下雪，却寒风刺骨。我们吃完晚餐和洗澡后，缩着双脚，盖着毛毯倚靠在沙发上取暖。九点，我们观看电视上的悉尼烟花秀。屏幕将悉尼大剧院、海港大桥和璀璨夺目的烟花完美地框住，形成一幅美丽的画。
“你看，屏幕里都那么好看，现场效果一定很震撼吧。”不知不觉，我已躺在他的怀里说。
“现场人山人海呢，你看我朋友发的。”他的手握着手机从我身后伸倒我面前，将他的社交软件页面展示给我看。
“真的呢。很热吧，旁边的老外都流汗了。”
“那当然。那边夏天有40多度呢。”他说。
“我也看看我的吧。”
电视上的映像继续播放着，我们继续讨论着手机中朋友在社交软件上发的照片，直到快到倒数的时间。
“要不我们再喝一杯？”他问。
“好啊。”
他站起来，往厨房的方向走。过了几分钟，他手中拿着两杯热红酒到房间内，将其中一杯递给我。我们盖着毛毯，盘着腿坐在沙发上，举起酒杯。
“准备好了。”
“10、9、8、”他跟着电视中主持人数着。
“7、6、5、”我也跟着一起倒数。
“4、3、2”我们笑着互看对方的脸。
“1！新年快乐！”我们轻轻地欢呼，碰了彼此的马克杯，喝下热红酒。现在喝的这一杯热红酒格外美味，或许是刚热好的温度让橙和肉桂的味道更香，又或许是因为和他在一起过节的喜悦让这杯热红酒喝起来更柔顺甘甜。
我们喝下几口热红酒后，他突然将手中的马克杯放在茶几上，转头凝视着我，我也下意识地跟着他将手中的马克杯放在茶几上。
他微笑着，轻轻抓着我的胳膊，闭着双眼脸庞慢慢靠近我。我也随之闭上眼，感受着他的气息和温度。我举起双手环抱着他的身躯，与他相拥。
“和你一起跨年真好。”他用着朦胧的眼神轻声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