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儿时
一时间病房寂静了下来,两人都不再说话,白一方惬意的靠在椅子上跟看戏似得看着秦琅变化多端的脸色微笑着,双手拧着橙子皮,发出阵阵果香味。
刺鼻的消毒水合着橙子皮香刺激着秦琅的大脑。
小时候的祖母是最疼她的,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没有什么是得不到手的。别人家都是姐姐照顾弟弟妹妹,换到她这里,却是底下的弟弟妹妹们让着她。所有的好吃好玩都供着她先挑,就连弄坏了祖母最爱的姚黄牡丹和发钗,祖母也只是笑着揉揉她的头,说一句只要没伤着手就好。
那时候的自己,不懂祖母溺爱后面的愧疚,也看不懂那双杏眼下的隐藏着的不安和难受。就连祖母离世时,那双紧握着自己的手,到底是为了谁。
所有人都说,自己是跟祖母长的最像的那个人。
“祖母她……祖母她只是爱惨了祖父吧。”秦琅揉着被单,心里五味杂陈不是个滋味。闭上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整个人仿佛是被压了一块巨石喘不过气,一时间竟不知到底该说什么好。“世人皆自私,若是没有她,更不会有我们这些子孙,我们……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去责怪她。”
白一方嗤之以鼻,扔掉手中被拧巴的不忍直视的橙子皮。“你这个长女倒是想的很开啊。”
“那不然又能怎么办?跑到祖母的墓碑前质问她吗?质问她为什么只要祖父不要我?”秦琅苦笑着摇摇头,无力的靠在软枕头上,慢慢的睁开眼带着防备的目光看着白一方。“但是,作为上一辈长子的我爸活了下来,而下一辈的我也平安的活过了十八岁。”
“这就是接下来的故事了呀。”白一方忽视秦琅的眼神,拿着一根木筷轻敲床边,活像说评书的演员。“其实在你父亲之前,是有一个长女的,但她本来身体就不好,又受到我和李芸的契约影响,早夭了。所以你父亲,不算长子自然也不受契约影响。至于你嘛……你能活下来,完全是托我的福气。”说完还嘚瑟的挑着眉冲她嬉皮笑脸的耸耸肩。
秦琅不悦,黑着脸翻了个白眼,顺手抓起一个苹果砸在白一方的怀里。“混账就是混账,爱说说,不说滚蛋。”
“其实不得不说你祖父也是个死心眼,过了几年,不知道他从哪里知道了这件事,与李芸大吵一架,却又没有办法。为了不拖累子孙,秦子安便深夜自缢了。”白一方用筷子猛地插进苹果里,单手托腮,语气渐渐冷了下来。“可是秦子安不知道,契约并不会随着他的死亡而停止,秦家的子孙后代,将永无安宁。”
秦琅感到自己的呼吸突然一滞,脑海里闪过的全是祖母逝世前眼里的绝望。枯瘦的老人望着那张雕满石榴花和大雁的木床,心里却是爱人自缢的画面。那种撕心裂肺的痛,独自一人守住回忆熬着难以忍受的孤寂,还有伤害子孙带来的愧疚和后悔,没有人能感同身受。可能只有死亡,才是的最后解脱吧。
白一方只是轻轻的瞟了眼秦琅,继续说道。“要不怎么说我心眼好呢,我见秦子安自缢,李芸没有得到契约内约定好的十年相守。瞧她可怜,于是就给了她我的扇坠子,并且承诺她,以后拥有扇坠的秦家长子女,我可护那只血脉无恙,从而免受契约影响。”
“我不信。”秦琅死死地盯着白一方的眼睛,冷冷的说道。“我不信地冥的鬼差会有人性。”
“这话说的,真是无情。你祖母那么多情多义的一个女子,怎么生出你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后代。”白一方撇了撇嘴。
“没错,代价就是这只血脉的后人,将永生永世受我派遣,供我驱使,作为我在凡尘人世间的使者信徒。”
派遣……驱使!使者?!这不就是活生生的傀儡吗?!
“白一方!”秦琅瞬间暴怒,抓起东西就往白一方身上砸去,桌上的饭桶水果杯子通通丢在地上砸的稀碎。秦琅直接拔掉针头,撑起身子就朝白一方扑去,完全不顾正在流血的手背。
而白一方似乎早已料到秦琅的反应,只是无声的瞬间闪退到床尾,暖黄色灯光只照亮了他半边身子,隐藏在黑暗中的半张脸,静静的看着她扑空跌倒在地上,连着打翻的椅子似乎也在嘲笑着她不自量力。
“这就是所谓的偏颇世人吗?”秦琅费力的靠在床腿边,任由一头青丝胡乱的遮住了她的脸,手背的血渐渐的染红衣袖,但她只是抬头看着不远处的白一方冷笑起来,压抑着怒火。“害了我祖母还不够,还要拉上我做垫背!无常大人,你可真是好算计,好算计啊!”
“贪心是要付出代价的。”白一方面无表情,看着狼狈的秦琅语气毫无波澜。“你应该心存感激,是我给了你活下去的命。”
秦琅只是大口喘气,蓝白色的大码病号服笼罩在她身上显得异常弱小,又衬得她本就因病而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胸口因愤怒起伏不停,青丝散漫,脖子上的珍珠吊坠突出纤细的锁骨,远远的看过去像极了一个被人抛弃的的木偶娃娃。
“滚。”秦琅感到虚脱无力,安静冷漠的看着白一方如同烟雾般渐渐消失在病房里。
一直被自己当成宝贝的东西,居然是个囚禁永生永世的诅咒,这诅咒还是亲祖母在临终前慎重托付给自己的。笑话,真是个天大的笑话!秦琅带着嘲讽低声笑了出来,渐渐笑的有些癫狂,抓起身边的东西就一个劲的乱丢乱砸。不顾被惊醒的杜湉湉阻拦,发了疯的想要冲出病房,却被门口的医生护士给七手八脚的拦了下来按在床上。
未知的迷惘,逃不出的迷宫,还有滚烫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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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后面的竹林坡传来一阵阵的唰唰声,低沉而又静谧。骄阳高照,墨叶衬着矫白的茉莉散发诱人清香,如同一位羞涩的少女身着绣花青衣,背依在深沉的阁楼木柱上,抚着鬓边珠翠等待未归的情郎。
“祖母,阿姐抢了隔壁君君哥哥的桂花糕!”小小的少年郎迈着摇摇晃晃的步伐朝着坐在门口摇椅的老人跑去,小手里举着枝不知名的嫩黄花朵,献宝似得放在老人的怀中。
老人一身靛蓝暗纹旗袍躺在摇椅中,花白的头发整齐的梳在脑后挽了发髻,插着一只银质发梳。怀里娇嫩的花朵盛开的极是艳丽,衬着靛蓝的祥云暗纹显得漂亮非常。
“空哥儿乖,去把阿姐叫回来。”老人抚摸着少年郎的头微微一笑,耳畔的珍珠坠子轻轻摇晃。“回来祖母给你们做桂花糕。”
话音刚落,不远处响起叮叮当当清脆的银铃声,伴随着一阵茉莉香传来。小姑娘穿着一条碎花连衣裙,蹦蹦跳跳踩着石子路小跑而来,两条短腿扑腾的直快。老人连忙让少年郎过去拉住她,防止她不小心扑倒在地。
祖母……还有小时候的秦空和自己?秦琅如同一个旁观者,呆愣愣的站在百年桂树下看着眼前这一副承欢膝下的儿孙图。
那是……那是儿时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