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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6:见之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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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王殿下与西启真是有缘,进京时便是由殿下引入,如今还是殿下护送。”祝秋尘立于车队一旁,淡淡望着整队待发的柳淮然。

    翻身上马的柳淮然只看了他一眼便继续踩着马镫上了马,而后缰绳一拉,掉了个头面对着祝秋尘。

    “有没有缘不重要,重要的是三少爷可有想好如何与陛下解释?”

    擅自离开北关,确实需要一个解释。

    祝秋尘笑了笑,笑容里的胜券在握似乎在告诉柳淮然的担心有些多余。

    柳淮然并没有追问,他这次的任务只是护送太子妃上京,其他的事什么时候能问他自有分寸。

    临了,车队准备齐全,祝千宁也早已上了马车,祝秋尘在进入另一辆马车前忽然停下,转头用周围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问道:“殿下,此行可会遇见太子的人?”

    柳淮然知道他在暗指什么。

    如今太子与他在朝分倨两派,让他来护送太子妃,有多少意外都不令人意外。

    “三少爷放心,临行前太子特意送了本王一队护卫。”也就是说,如果送亲车队出事,那也有他太子一份责任在。

    看来柳景烁对这个太子妃,势在必得。

    闻言祝秋尘看了眼车队最后的银甲护卫。开始只是发现他们与其他护卫不同,现下就明白了为何。

    这么看来,只要太子没有在下一盘大棋,他们这一路就不至于过于坎坷。

    几日后。

    路途已行至一半,期间风平浪静,并未发生什么大事。

    这些都在意料之中,只要不出变故,自然没有人不怕死地来冲撞皇亲国戚的车队。

    停下休整的众人分散围坐在小河旁,祝秋尘让青釉去给祝千宁送吃食,而后自己坐在了柳淮然身旁。

    他也不说话,只吃着手中的馕饼。

    柳淮然看了他一眼,似乎想用暗示的方法让他有话就说。

    然而祝秋尘仿佛真的只是来吃个饼。

    搞不懂祝家人脑回路的柳淮然直接站了起来,打算在离他远点的地方吃。

    身边坐着个明显要和你搭话却又不说话的人,实在吃不下。

    “殿下。”果然还是出声了。

    一手拿饼,一手提着下摆的柳淮然站定:“有何指教?”

    祝秋尘咬了一小口手中的饼:“陛下可曾告诉过你,用玉珠公主联姻的目的。”

    柳淮然攥着饼的指节微微泛白:“皇家之事本就错综复杂,本王即使身处其中,也并非事事都能知晓,都需要知晓。”

    祝秋尘冷笑一声,需要这个词,用得真够讽刺。

    他也跟着站了起来,轻叹口气:“殿下果真是大度。同样是联姻,于你是失去一个妹妹,于太子却是得到一个太子妃,看来陛下对太子真是寄予厚望。”

    “这些话,三少爷以后还是小心些说。免得被有心人听去,连着本王也要遭殃。”柳淮然继续道,“再说,如今是西启失去了一个嫡女,怕不是来同情本王的时候。”

    祝秋尘微微一笑,认同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殿下说得有理。”

    柳淮然眉心微蹙,这可不像是认同他的模样。反倒像是请君入瓮的怡然自得。

    “祝殿下用餐愉快。”说完,祝秋尘转身往马车方向走去。

    皇室打得一手好算盘,他们退一步,它便要得寸进尺步步紧逼,势要把他西启往死里整。

    祝秋尘从不退让无法翻盘的局,他们既然这么想要踏着西启安坐,那他就让他们踏上他西启的大地。

    只是踏进来后,就别想再出去。

    柳淮然望着祝秋尘的背影,略微垂眸陷入了片刻的沉思。

    都说祝家三少爷祝御与世子祝旭关系极差,差到险些酿成杀母之仇。要说他们之间有缓冲带,那应是帮他救回柳千红的温子初。

    上次来京他作为“牺牲品”与温子初一同囚于北关,冥冥之中也算是还了这份恩情。然而无论如何,他与祝九歌的恩怨是沉积已久的。

    从祝佑种下偏心的种子的那一刻开始,祝秋尘便是在打压与隐忍中度过。他没有理由不恨祝九歌。

    而祝九歌所做的这些令他怨恨至极之事,更让他没有理由不厌恶他。

    在如此环境下,柳淮然却从他的身上看不到半点焦躁郁结,就像是会笑着问你疼吗的刽子手,将情绪隐藏到极致后只留下令人不寒而栗的可怕。

    他的风轻云淡究竟是愤怒的面具,还是尽在掌握的心中有数。好像无论哪一个,都不是好对付的。

    除去他与祝九歌的恩怨,再来看他得知赐婚后的全部反应。

    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从北关返回了西启。

    在王府与祝佑大起争执,似乎对启王颇为不满。

    如今又亲自护送祝千宁,可见在王府中,祝千宁对他极其重要。

    桩桩件件明里暗里都在告诉他们,他违抗圣旨置西启于不顾,与启王及世子关系不和,尤为珍视之人如今也在他们手中。

    一个对西启感情不重的人,对启王和世子不满的人,有软肋握在他们手中的人。

    堪称皇室想要的完美接班人。

    所以这就是陛下想要选择他的理由吗?

    可是养一条听话的毒蛇,真的比驯服一匹不羁的狼要好吗?

    他不知道。

    在他那个父皇眼中,这个人如何他不在乎,只要可以利用便是有用。就像现在,只要能够用来给祝九歌继位造成麻烦,他就愿意给他机会。

    侍从与护卫开始在河边架起篝火,天色也在不知不觉中变暗。祝千宁被青釉扶着下了车,与祝秋尘一起坐在最大的篝火旁。

    那一团篝火坐着的都是随行的护卫和丫鬟们。

    柳淮然离他们不远,但也有十余米。他能听到他们谈论西启与京城的不同,嬉笑地说着两地的趣事。

    这一幕很熟悉,他在军营中时也常与将士把酒言欢,没有皇子身份只有生死兄弟。

    然而在回到皇城后,尊卑便成了无法逾越的鸿沟,这样的场景也是绝对不可能出现。

    忽然想起祝家也是武将,有这份亲和力倒是不奇怪了。

    不知是谁先起了个头,祝家跟来的几个丫鬟便开始哼唱起一个前奏。青釉在一旁用陶陨起乐,所有人都看着祝千宁。

    若是在京都,让一个世家嫡女唱曲是万万不可能的。

    然而在祝千宁的唇间含笑,眼畔灵动,篝火笼面,橘光跃动之下,便没了不合礼数的责难,只徒留烟火人间应如此佳人之念。

    【照西江水月,万里河灯赋花裳。】

    【望晴空草野,策马奔腾好儿郎。】

    【……】

    【无非是春去冬来,无非是驽马尘埃。】

    【怎奈何一去不复还?】

    【黄泉的花,难回首,白茶清冽自消愁。】

    【奈何的酒,不堪受,篝火围饮斥方遒。】

    【……】

    【风——摇曳着彩,轻吟灵魂的祝语。】

    【吾念,吾之故土,盛大长安宁。】

    【吾愿,吾之旧址,无飘渺亡灵。】

    【山茶花下,叹揉碎一地梦华。】

    【岁岁年年,敬歌舞升平乐章。】

    【……】

    他们哼着,唱着,像是人间本该如此,在盛大的歌舞中交相欢愉,在辉宏的江山下热血奔涌。

    每一个望向祝千宁的眼中都充满着宁静如水的希冀,她独有的柔浅声线与火光映衬下不似真实的绝色,似乎都将他们的视线再也挪不开半分。

    柳淮然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幕能在余下的年岁中记如此之久。

    ——

    北寒,寒月江。

    一望无际的江河之上,静静地漂着一艘小船。

    船上三人,一人站船中,一人躺船头,一人坐船尾。

    温子初看了眼船尾背对着他们面朝西边的祝九歌,一片竹叶吹奏着那日在屋顶之上所吟唱的岁长安。

    “他真不回去?”凤予瞥了眼将他们跟到寒月江的祝九歌,“过了这江可就进北寒了!”

    后面这句话他是冲着祝九歌的背影喊的,温子初只笑着摇了摇头,并未答话。

    同样不理他的还有不曾回头的祝九歌。

    片刻,温子初走到祝九歌身旁,默默坐下,陪他一同眺望西北。

    “在担心二小姐?”

    祝九歌收起竹叶,摇了摇头:“是也不是。只是偶尔会想,人生为何只有一种结局。”

    一种吗?

    虽说世上唯一不变的,是无时无刻都在变。可这段日子告诉他,一件事纵使有千百种可能,也只会指向最优的、不得不选的那个。

    这或许是祝九歌所说的“一种”结局吧。

    一种身不由己的结局。

    听后的温子初伸了伸懒腰,舒展了一下在船上待太久的筋骨:“那你的人生呢,有几种?”

    祝九歌偏头看向他,嘴角挂起一抹浅笑,恰好被温子初看到。

    他们这样平淡直视的次数不多,满打满算只在那次同舟夜游有过一次。

    祝九歌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无畏无惧,意气风发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如今的狂放虽有收敛,确是变得愈加沉淀,藏在深不可测的内里。

    “自是千万种。”他扬唇一笑,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何矛盾之地。

    温子初见他这样,便知是不需要安慰。世间万事,本就只能笃定自己的人生有千万种,其他人的人生再繁复,在旁人眼中也只是那表面上的一种。

    祝家人不需要感同身受也不会去感同身受,便只是偶尔思考那样的人生在自己的选项里会是如何,并非真的在悲戚别人的人生。

    回答完的祝九歌朝温子初这边靠了靠,故意问道:“你怎么不劝我回去?”

    二人的距离如此近,温子初也没有半分躲闪,反而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下:“许是忘了吧?”

    祝九歌被他逗笑了,好一会才说道:“没想到我们楼主大人也会讲笑话。”

    “还行吧,技多不压身。”

    这句话又引得祝九歌笑了起来。

    凤予被吵得在船头皱了皱眉,好笑吗?作为世子这笑点也太低了。

    等他笑够了,便从怀中拿出那块双生玉,递给了祝九歌:“给你。”

    祝九歌当日给他,说是暂时。如今身体已然大好,便物归原主吧。

    “送你了。”祝九歌推了回去。

    温子初的视线却是被触碰到他指节的指腹黏住,一瞬间所有关于这双手的记忆都快速划过。

    嘴角、手腕、颈脖,似乎每一个脆弱的地方都被这双带着薄茧的手触碰过。能活到现在,还真是要感谢他无数次的手下留情。

    见他眼带笑意,祝九歌不由问道:“一块玉而已,这么高兴?”

    温子初并不答,收下了这枚玉。这么一块“而已”的玉,可是王妃唯一的遗物。

    远方山色雪顶迷人,江面冷峭寂静无边。

    “祝九歌。”

    祝九歌回头看他。

    “谢谢。”感谢你在我身处这彷徨世界之时,从未令我感到孤独,以最热烈的方式或快乐或痛苦地提醒我于你而言的特别。

    我不吝夸奖,你便是我这一生遇见过的最惊艳的人。

    祝九歌不知他指什么,便随他想指什么便指什么:“没有实际行动吗?”

    温子初就知道他是个没脸皮的,于是笑着接道:“又要提上次那个选择吗?”

    祝九歌一愣,这才想起来他说的是什么选择。那个他曾选过不死不休的选择。

    “子初你这么说话,可是犯规?”

    温子初无所谓地耸耸肩,像是有理一般:“那也是你先犯规的。”

    两人再次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凤予听了一段哑谜,竟是什么也没听懂。

    温子初这次不劝他回去,其实是因为相信他。相信他能够处理好这一切,能够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祝九歌说得没错,他这人矛盾,矛盾来矛盾去,都是自己在作茧自缚,困住自己。

    他怕祝九歌后悔,怕自己“不过如此”,怕到最后两人形同陌路。

    顾虑太多,也就没了坦荡的底气。这么一看,倒不是祝九歌幼稚,而是他自己不够洒脱,害怕相信。

    其实早在一开始,他就想告诉他。那日在二十四桥的锦簇团花之上,他负手而立,笑意盎然。令万花皆失色,朝阳皆暗淡。

    往后每每想到,便能多参悟一分凤求凰的开篇。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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