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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桃花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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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我五岁那年被师父带回太华门开始,师兄就不大喜欢我。

    就像现在,师父抱着我去紫霄殿参加太华门三年一次的收徒大会,跟在后面的师兄对我的不喜欢就到达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高度。

    不要问我为什么会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知道。从我还在红尘中的那个小院时候便能很清楚的感觉到一个人对我是喜欢还是讨厌,有多喜欢又有多讨厌。

    比如面前这个一身仙气儿的仙子,别看她一脸甜笑的夸我漂亮可爱还把我抱到她怀里,可心里是非常非常不喜欢我的,真不明白她是怎么做到睁着眼说瞎话的,还能说得这么自然流畅。在这一点上,我还是比较喜欢师兄,他不喜欢我,所以从不接近我,师父在的时候他绝不在,师父不在了,他才会过来,给我准备好吃的玩的,然后坐的远远的,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所以,我挣扎着从那个仙子怀里下来,扑向离我最近的师兄。师兄不明所以却还是接我过去,动作也很小心。顺便提一句,我有腿疾,不能久站,不能疾行。

    “你又不喜欢我,干嘛夸我呀?”

    这一年,我六岁,第一次接触太华门除了师父和师兄以外的人。因为年幼,什么都敢说,什么都不怕。说完就把双手伸向师父,对大殿里的尴尬氛围浑然不觉。

    还是掌门玉清子出来说话,才把场面给圆过去。

    师父把我接过去,向掌门低声致歉:“是我宠坏了她。”

    掌门哈哈笑,看起来很开心:“无碍无碍。小娃娃童言无忌,率真的很。”

    我瞬间就对这个胡子白花花的掌门产生了好感,他很喜欢我,比师父还喜欢我。

    当日回了凌霄峰,师父问我:“你是怎么知道花师叔不喜欢你的?”

    对师父是要坦诚的。我说:“感觉的。从小我就能感觉到一个人对我是喜欢还是讨厌,就像花师叔虽然抱我,可她不喜欢我,咱们走的时候,她又变成讨厌我了。师兄也不喜欢我,特别是师父抱我的时候,特别的不喜欢我,可也不讨厌。还有掌门,他就很喜欢我。师父,你为什么还没有掌门喜欢我呢?”

    师父愣了一下,摸摸我的头发:“师父很喜欢你,会……一直保护你。”

    我很高兴,什么都不问了。

    也是从那天起,太华门有了一则流言,或者说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一件事放到了明面上:我是师父的私生女。

    师父曾下山云游十年,回来时便带了我,亲力亲为,百般照料。

    天地良心,这可真是冤枉!

    我五岁被师父带回来,幼时的记忆虽不清晰却还是有的。我出生于余杭的书香之家,祖父曾是本朝太师,只不过如今告老还乡。我还有一个名字,叫杨昭兮。

    只不过师父带我来修真界之后给了我一个新名字,公仪晚。

    说到名字,不得不说另一件事。

    我不是修真界的人。师父说,修真界本没有我,需得换个名字,然后又讲了许多我听不明白的话,还让我不许告诉别人。

    后来我才知道,公仪,是师父在俗世的姓。想来那些流言就是这个姓惹得。奇怪的是,师父从来不曾理会这些流言,就连掌门说要整顿时,他也拦着,只说:“这样也好。”

    实在是搞不明白。

    算了算了,师父都不在意,我还理会个什么,反正说了也不会有人听。

    我们不在意,可师兄在意。

    那日阳光甚好,我歪在小木马上昏昏欲睡,听到师兄问师父:“师父,你当真与人成了亲?”

    师父不说话,沉默了好半晌,最后还是解释了一句:“不是。”

    恍惚间似乎还有声轻叹。

    哼,师父真是赖皮,不许我说,自己却告诉了师兄。可是好困呀,我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第二日,师父闭关了。

    其实一开始,我内心是拒绝的,因为师父一闭关,照顾我的人就变成了师兄,可师兄不喜欢我,肯定又是坐的远远的,不陪我玩。

    可这次却有些不一样,我手里拿着小木马,看着坐在一旁的师兄,很是惊讶。师兄却对我温和一笑,问我:“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见你坐在这里,不大适应。可这话怎么能说呢?所以我低头玩木马,不理会。

    凌霄峰顶终年积着薄雪,前几日出着太阳还好,今日又飘起了细雪。师兄不许我多玩,强硬的抱着我回屋,我看着他身上薄薄的一件衣衫,手掌却依旧暖和,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一袭青衣,站在凌霄峰山崖入口的石阶上,对着师尊敛衽施礼,背后是屋檐一角上的皑皑白雪,那是何等的风姿啊!再看看穿着厚厚棉袄裹得跟球一样的自己,没眼看啊没眼看。

    我问师兄:“师兄,是不是我结丹以后也可以像你一样穿的薄薄的好看的?”

    师兄说:“是啊。修炼一道有助于强筋健骨,自然是可以的。”

    我又问他:“那是我不是也可以像师兄一样跑跑跳跳啊?”

    师兄没说话,沉默着进屋。直到把我放到小木榻上,才对着我微微一笑:“或许吧。”

    然后叮嘱我:“今日天冷,你要乖乖穿好衣服。”

    我乖巧的点头,然后顺势提要求:“那师兄,我可以有新衣服吗?好看的!”

    师兄毫不犹豫的回答我:“自然可以。”

    竟是这般的好说话!

    看来我以前对师兄误解甚深,觉得他这个人不仅沉闷的很,而且对同门不友好,比如我,但师父只有我们两个徒弟,也没个比对。实际上,他是个很温和的人,就如他的名字一样,徐温言,温和寡言。掌门师伯对他的评价也是端方温良,斯文有礼。

    因为师兄的纵容和掌门师伯超乎寻常的喜欢,等师父出关的时候发现,我貌似被养歪了?

    好佳肴,喜美物,但凡有一点瑕疵的东西,统统不要。不喜欢和其他同门讲话,仗着能知道别人对自己喜欢与否,只要是不喜欢自己的,哪怕是师叔师伯也不理会。

    师父怒了,不许师兄再靠近我,就连掌门师伯,也不许再送东西给我。我撒娇哭闹,可是一点用也没有。

    天知道我那几年过的有多清苦,没有美食佳肴,每日在凌霄峰顶的小竹林里清修,时不时的,师父过来给我讲一堆大道理:“不喜欢你的统统不说话?见到长辈也不知道问安?小小年纪就如此蛮横无状,长大了岂不是要上天?”

    我委屈反驳:“可他们不喜欢我啊!怎么可能对我好呢!”

    师父的戒尺打三下我的手心,说:“这世上多的是萍水相逢之人,你要他们一个个都喜欢你,是想要做绝世妖姬魅惑众生不成?你林师伯刚刚游历归来,又不曾见过你,就因为没感觉到他喜欢你,你就不理会?你可知以后下山游历,你会遇到多少人,个个这般对待,若遇到个气量小的,你难道要四处树敌,以致孤立无援不成?”

    孤立无援,怎么会呢,我还有师父师兄师伯呢!我抬头问师父:“难道师父也会不救我吗!”

    师父愣了一下,他放下戒尺,开始语重心长的告诫我:“师父不会对你置之不理。可是小晚,你要知道,师父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你身边,你早晚会长大,下山游历。人与人之间,只有相处过后才会了解脾气秉性,知道适不适合做朋友。若你遇到一个刚开始就对你表现出强烈喜欢的人,师父才要好好考验他一番。”

    “嗯?为什么?很喜欢我不是很好吗?”我歪头,不明白。

    师父却不解释,给了我一些丹药便离开了。

    七年后我出关,师父很高兴,送了我一把剑,我给它起名叫如虹,美人如玉剑如虹。师伯也很高兴,送来了许多灵丹仙草。师兄就更高兴了。可是我却没那么高兴。

    出关,是因为我终于结丹了。

    修炼之人皆有内丹精元,我来太华门数年,和我同期入门的师兄弟早已结丹,而我却终日只知玩乐,半点上进之心也无,所以师父出关后才会如此生气,并且把我关在凌霄峰清修。也许我真的不是修真的料子,闭关七年才堪堪结丹不说,还险些出了岔子走火入魔。

    醒来的时候,师父师伯师兄都在。我很高兴的告诉师父:“师父,我成功结丹啦!”

    师父也很高兴,像小时候那样摸摸我的头发。

    师兄却第一次斥责了我:“早告诫过你,修炼时候切忌心浮气躁,你知不知道,若不是师父一直在旁边看着,你可就走火入魔了。”

    我当然知道,可我控制不住啊。师兄说过,修炼可以强健筋骨。我如今结了丹,说不定就可以像别人一样跑跑跳跳了。我急忙翻身下床,师兄不解的问我:“你要干嘛去?”

    我来不及解释,激动地往外跑。可还没跑出屋子,就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瞬间,所有的激动都变成震惊,所有的欣喜都变成了难过,难过到仿佛周身血液都凉了,却还是有热泪不断的从眼眶里冒出来。

    师兄过来扶我,我回头哭着问师父:“师父,为什么?”

    师父素来清冷的脸上似有愧疚之色,他说:“小晚,结丹,并不能重塑筋骨。”

    我明白了,强健筋骨的前提是有一副好的筋骨。

    而我没有。

    我伤神了好一段时间,师兄日日来开导我。其实他本不必如此,我从记事以来便是这么一双腿,之前尚对痊愈抱有一丝希望,如今,也不过是认清现实而已。

    何况,我又不是不能走,不过是不能疾行而已。

    那一年,我十六岁,终于踏进修仙的门槛。

    本想像师父师兄一样做个“御剑乘风来,除魔天地间”的剑修,因为腿疾,无奈转修符阵。可我资质不佳便算了,天地灵气还不待见我,总是在我的内府丹田转一圈然后像风一样消逝无踪。

    后来师父用自己的灵力在我体内打了一道符咒,才堪堪锁住一二。

    可就这一二还要分出一些来温养双腿,让我不至于像个老妪一样走两步就要停下来歇歇。

    好歹是我辛辛苦苦自己修来的,就这么放任溜走实在是不甘。后来我想了一个法子,既然内府无法留住灵气,那就把溜走的灵气贮存到别的地方好啦。于是我把想法告诉了师父,又去东川仙山上寻来灵气充沛的桃树,移植了一大片在凌霄峰,而后取桃枝制成木牌,把那些从我丹田内溜走的灵力储存在里面,随取随用。后来随着我在符阵一道的深入研究,木牌的作用已不仅仅是用来存放灵力,还可以存放一些小的法阵。

    五年之后,师父准我下山历练,不过要师兄全程陪同。我依旧很高兴,我还没有下过山,对山下的世界很是好奇。临走的时候,师父给了我一个玉佩,圆形,雕刻着桃花,那是后来陪伴我半生的飞行法器——桃花裁。

    一方圆台,白玉做底,一株桃树赫然其上,枝桠上垂下桃花色纱幔随风而舞,妙哉妙哉!美哉美哉!

    甚和我心!

    大约我这辈子都抵挡不了美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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