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失踪
希利尔曾经去过马拉镇的一个吉普赛人占卜店，那里售卖的各种奇异珍贵的材料绝对保真。他有些抱歉地表示，尽管他家世不凡，但出于某种原因，对神秘领域的了解只比梅兰妮多一点。出于对经济状况的考虑，最后，梅兰妮没有在车行租借马车和驾车师傅，她回到旅馆的后院，踏上属于希利尔的那辆车厢内溢满玫瑰花香的敞篷马车。出行时，阳光正好，抵达马拉镇已是深夜。
希利尔告诉梅兰妮，马拉镇最出名的就是占卜，来这里寻求命运启示的人都心满意足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上一次去马拉镇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他感慨道：“可以说是镇上最知名的五个占卜师养活了全镇。”
马拉镇的入口处，守着两个身穿皮甲的民兵，每当有新的陌生人想要进入小镇，都会被强迫着喝掉一杯镇上占卜师提供的圣水，据说这样做可以抵挡住邪恶生物的侵害，保护小镇的安全。
“有股铁锈的味道。”进入城镇后，梅兰妮坐在马车上，抱怨圣水不像她想象中那样是甜甜的。
马拉镇的夜晚，依旧有许多人行走在街道上，这里没有旅馆，如果外来者想要找一处休息的场所，选择一户门上挂了新月形状牌子的民居，问过屋子主人后，就可以付给主人商量好的钱数，搬进去住几天。
希利尔选好暂时居住的民居，马车停靠在房屋后院，由于有过一次来这里的经验，他提出趁着夜里好玩的比较多，带梅兰妮四处逛一逛。
每隔数十米，都有一个散发蓝白色光芒的草垛，大概是梅兰妮一直盯着这些草垛，有热心路人，朝她走来并充满自豪地介绍道：“这是镇子里的几位大人联合创造的奇迹，草垛释放出的光明，其实是天黑后收集起来的月光。”
梅兰妮迷迷糊糊听着，隐约觉得有些新奇。
又走几步，看见长着南瓜头的稻草人，还未察觉到它的特别之处，站在附近的马拉镇人，像是装置了外来者感应器一样，指着稻草人说：“这是小镇的守护神，在祂面前要小心一点，千万不要做出惹怒祂的事情。”
夜色渐浓，饶有兴致四处参观的梅兰妮去看了不少设计有趣的马拉镇特色建筑物，搭配当地人旺盛的讲解热情，很快就融入了这里的环境，与人群中行走的当地少女看起来别无区别。
既然买到魔法传送卷轴就可以立刻抵达米尔特里德学院，那干脆在马拉镇多玩一会儿，梅兰妮开心地走在街上，东瞧西看，心想，长见识的感觉真不错。
直到希利尔催促她是时候休息了，梅兰妮才回到入住的民居。
次日清晨天一亮，梅兰妮睁眼便起了床，她记得昨夜在人挤人的热闹集市里的一个摊位前，喝了十几杯蓝莓酿造的果啤，甜滋滋度数也不高，然后有人提议说，带她去另一个摊位喝一种最近很受少女们欢迎的草莓奶酒，梅兰妮跟着去了，就在她浅浅尝了一口草莓奶酒时，希利尔穿过茫茫人海找到她，把她抓了回去。
晕乎乎穿好衣服，梅兰妮微微有些燥热。
这就是宿醉的体验吗？
梅兰妮眯着眼下楼，看见神色阴沉的希利尔，正在安慰一位拿手绢擦眼泪的短发女士，除此之外，还有一位坐在沙发上抽烟斗的男人，烟雾寥寥，荡在客厅里。
梅兰妮忽然意识到一些昨晚忽视的事情，比如说，希利尔在摊位前找到喝酒的她是那副怒不可遏的表情，迷迷糊糊跟随人群在街道上游荡时从他人口中听到的最近镇上有很多人离开了，经过稻草人农场时遇见的那伙儿奇怪的身穿黑斗篷的人，其中一个斗篷男向梅兰妮分享了一些前些天发生的趣事，可他们并不是朋友，在此之前也从不相识，梅兰妮以为这种不分人的自来熟态度是因为当地人都这样，就没多想，现在想来，那个斗篷人说的趣事一点也不好笑。
斗篷男说：“即便是我们，也知道那些离开的人，不可能再回来了。祝福他们在另一个世界活得幸福生活！”
所有身披黑斗篷的男男女女都在放声大笑。
“另一个世界！满是金山银海，放纵欲望的天堂！”
回想起来，有够诡异的。
她还留意到希利尔此时的阴沉表情下隐藏的不是愤怒，而是某种忧虑，他在担心什么？
“怎么啦？”
哭泣的女士是这户的女主人，她说：“我的孩子，海莉，她失踪了，就在昨天晚上。”
“也许，她现在正待在朋友家，没有告诉你们而已。”
“不，你不了解我们这个地方，也不了解海莉。”女人的眼泪不断滑落下她的脸颊。眼神中有着她对某种存在的深深畏惧，以及出自对女儿的爱护和担忧所引发的对前者的违抗，让她十分为难。
这是一个非常伤心的母亲，神色憔悴。
梅兰妮想道，转头望向不停抽烟的父亲，他一言不发，小茶几上的烟灰缸装满残余灰烬。
“夫人，你为什么觉得她是失踪了，而不是在外面贪玩？”
女主人泪眼模糊看向梅兰妮：“我的宝贝女儿和你一样高，有着一头漂亮的金色长发，很爱笑，你不知道，最近半年来，镇上不断有少女失踪……”
“住嘴，不存在失踪这种事，那些消失的女孩是被大人们选中，去农场当护理员去了。”男主人放下烟斗，呵斥道。
女主人哭得差点晕厥过去。
稍后，希利尔把梅兰妮拉到一边，对她说：“我发现马拉镇和我上次来时，有了很大的变化。”
“这户人家的女儿，海莉，真的失踪了吗？”
“听我说，梅兰妮，能卖给我们传送卷轴的那位占卜师，上一次有人见到她，是在五个月前。”希利尔说，“我们最好今天就离开这里，不要久留。”
梅兰妮：“可以考虑一下，帮助这家的女主人找回她的女儿吗？”
希利尔愣了一下：“你想这么做？”
梅兰妮笑容灿烂地看着他。
希利尔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他咳嗽起来：“梅兰妮，你和那些失踪的少女很相似，我没记错的话，失踪的占卜师和你差不多大。”像是被气到了，这张苍白的脸孔泛起红晕。
“这样好了，我们先离开马拉镇，去其他地方打听一下情况。”
大约半小时后，梅兰妮提上行李箱，坐到了马车上。白天的马拉镇，基本上没什么人，萧瑟的街道，紧闭门户的商店，真奇怪。
马车飞驰过这条不见人影的街道，即将冲出马拉镇。
忽然，前方出现一道人墙。
人群堵住街道，阻拦马车继续前进，这些人是马拉镇的本地居民，他们手拉手聚在一起，脸上有着同一种无可救药的狂热。
原来他们都聚在了马拉镇唯一的出入口处，所以街上才那么空荡荡的。
“下来——”
“你们不能离开这里！”
嘶吼着的人群，爆发出一股霸道凶悍的气势。要是有人想强行从中穿过，恐怕会被他们一拥而上抓住四肢撕成碎片。
梅兰妮大喊道：“希利尔——”
两人目光相接，希利尔读懂了她的眼神，转过头去：“现在不行。”
“为什么？”梅兰妮瞪着希利尔，一个念头转瞬即逝，“因为现在是白天，你的藤蔓只能从夜晚的影子里钻出来？还是因为那些藤蔓并未完全服从你？”
“……”希利尔回避了梅兰妮的问题。
人潮挤向这辆马车，无数只手朝梅兰妮伸了过来。
梅兰妮和希利尔被群拥而上的马拉镇人从车上拽下来，泡在迷药里的湿布捂住二人的口鼻，使他们晕了过去。再次醒来，视野内漆黑一片，梅兰妮胡乱摸索中拉住了窗帘的边缘，她往旁边一掀，一层浓稠的黑纱贴在窗沿，毫无变化。
看来，要么天色已晚黑了下来，要么是他们被关在了地下室一类的地方。
绝无一丝一毫轻微的响声扰乱此刻的宁寂阴沉，散发微弱光芒的小灯挂在廊道的转角，梅兰妮往前走了一段路后，回头望向希利尔：“这里真安静，你能猜出来我们是在哪儿吗？”
希利尔没有回应。
他倒在地上，身体轻颤，脸颊两侧滑下的冷汗渗入华美的地毯，晕开一小片水迹。梅兰妮用手拍了拍他的脸，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百般尝试，仍然无法唤醒希利尔。
上次那么容易就制服了失控的罗伊娜，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可以归功于希利尔神出鬼没的藤蔓。
梅兰妮隐约感觉到马拉镇的暗流涌动，比杀死旅馆住客搭建恐怖祭坛召唤邪灵的罗伊娜还要危险。偏偏这个时候，希利尔昏了过去，让他做什么都不可以。
如果说是那些疯狂的马拉镇人使用的迷药引起的，也说不过去，毕竟她还好端端的。更何况，早在他们坐在马车上被围堵的时候，希利尔便表现得有些怪异，他那时候要是成功召唤出躲在影子里的小宠物，此时此刻的梅兰妮，恐怕已经在离马拉镇很远的地方安心吃着午餐，而不是在这里担惊受怕。
无法推测出希利尔昏阙的原因，只好搁置，梅兰妮得想办法逃离这个地方。
将希利尔拖到墙边，梅兰妮扯下墙壁上的挂毯盖在他身上，独自走入昏暗的走廊，两侧的石壁凹凸不平，滑腻的青苔长在石块的缝隙间，不时有水滴从上面渗下来。
才走几步路，脚底下的腐朽木板突然断成两截，梅兰妮及时跳到对面，但多出来的一长段空隙，足足有三四米长，即便是梅兰妮的体能素质还算不错，也不能保证自己能从这边跳到另一边去。她探出小脑袋往下望，只能看见漆黑一片，判断不出有多深，也看不明底下到底有什么。
如此一来，就没有回头路了。
走廊的尽头是一个落下的铁闸门，打开它的机关曲柄就在门的旁边，只需梅兰妮轻轻一推，就能拉动这道门，从中穿过去。
有个衣着邋遢的男人守在旁边，想要打开铁闸门，就不得不经过他，摆在他脚边空荡荡的酒瓶和响亮的鼾声，说明男人仍在酣眠，也就没能第一时间发现梅兰妮。但是，像这种沉重的铁闸门抬起来时，拉动机轴的声音，必定会惊醒他。
为了以防万一，梅兰妮折回长廊，从石壁中摸到一块松垮的石头，费了些力气将石头抠出来，握在手心掂量两下，挺重的，她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向昏睡的男人，敲他的第一下，把他从酣眠中唤醒，男人睁大眼睛迷迷糊糊的还没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梅兰妮紧接而来的第二次重击给彻底弄趴下。
“好了，守门的人估计要很久以后，才能再醒过来吧。”梅兰妮丢下石头，拍掉掌心的灰尘，抓住稍微有些生锈的曲柄往下用力一压。
铁闸门发出闷沉隆重的刺啦声，缓缓上升。
梅兰妮眺望前方，看见分隔开的两道长长的阶梯尽头分别通往对面的两扇门，门后面的世界，站在这里难以窥探。
听见鸟叫声，梅兰妮抬起头，头顶石壁爬满密密麻麻的干枯植物，一只乌鸦在垂落下来的枯萎枝条间穿梭，它扇动黑色翅膀，飞向阶梯的尽头。
过了一会儿，梅兰妮仍站在原地，这只乌鸦又飞了回来，环绕着她在半空中飞翔。
见她一直没有往前走，乌鸦似乎生出了些恼怒的情绪，它用鸟喙叼着干枯枝条朝梅兰妮拍去，就像是人在挥舞鞭子。
梅兰妮及时闪开，也不气恼，心想，这乌鸦真神奇。
乌鸦胡乱叫唤了两声，朝前飞了一段路，又停下来，歪着脖子看梅兰妮。
梅兰妮不禁怀疑起这只鸟这么做的用意是想给她带路。
有道虚幻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梅兰妮的脑海里。
“小心它。”
梅兰妮怀疑自己听错了，周围明明没有其他人。
乌鸦领着她走到其中一扇门前，一直乖乖跟在乌鸦后面的梅兰妮却停了下来，她只需往前伸半条腿，就算是走入左边这扇门了。
微弱的血腥味从门后飘散出来。
“奇怪，肚子好饿，感觉没力气走路了，不如乌鸦你帮我找点吃的吧。”不管乌鸦能不能听懂人言，梅兰妮自顾自发出这样的感慨后，就再也没有往前挪动半步。
乌鸦着急地绕着梅兰妮飞，它试图用翅膀拍打梅兰妮的脸，用鸟喙去啄梅兰妮的头发，引着她走入这扇门，但都无济于事，反倒是被梅兰妮趁它靠近伸手抓住，温暖柔软的手掌心像揉面团一样大力揉搓它。
每被梅兰妮抓住一次，乌鸦身上的羽毛就会掉落下来许多。兴许是想通了，乌鸦开始飞往别处，等它再次回来，不知从哪里叼来了一串葡萄给梅兰妮，梅兰妮挑着吃了几颗最圆最大的葡萄，就娇气地抱怨起葡萄酸。
乌鸦又飞走了，回来时带了一个搭着干净棉布，装满香香软软的面包的篮子。闻到烤熟了的小麦香气，梅兰妮舔舔嘴唇，一篮子的面包都被她吃掉，连碎屑都不剩下。
吃饱了的梅兰妮，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转身折回原来的道路，走向另一扇们，任由乌鸦追在她后面又拍又啄，直到她心情变差，再次逮住乌鸦疯狂揉捏，走到第二扇门前时，乌鸦的羽毛已被梅兰妮薅秃了大半。
梅兰妮又抱怨了一次口渴，威胁不给水的话，绝对不折回原路。乌鸦飞走了，再次回来时，纤细的鸟爪紧紧抓住系在瓶口的细绳，带来玻璃瓶装的牛奶。
果然，如此通达人性的乌鸦，却只在她闹着不肯进入左边的门时，才会满足她的需求啊。
这次醒来后，一直有种模糊又不容违背的直觉，在梅兰妮做出每个选择前敲打着她，她后退几步，将“有求必应”的乌鸦丢进了右边这扇门。
眨眼间，乌鸦的躯体被无形的力量撕扯，化为血雾，所剩不多的羽毛窜起火苗，燃成灰烬。
“你做得对，刚才你要是被乌鸦蒙蔽，走入左边那扇门的话，你会抵达血腥的祭坛，成为邪恶神灵汲取的养分。乌鸦不能进入右边这扇门，但你可以。”
那道飘渺的女声又出现了。
先是唯一可让她通行的逃离路线守着一个马拉镇人，随后又遇见一只奇怪的引路乌鸦，接下来还会遇到什么？
梅兰妮不假思索迈入右边的这扇门。
与奇怪的南瓜头稻草人有关的记忆片段，在梅兰妮的脑海内一闪而过，她记得被称作是马拉镇守护神的稻草人的左侧肩膀，就站着一只这般大小的乌鸦，黑色的瞳孔冷冷盯着路过的每一个人。
现在想来，马拉镇种种异常表现的根源，与小镇居民信奉的守护神脱离不了干系。
可是，既然是守护神灵，有能力打造一个神说一不二的世界，那又为什么要提供一个对祂的眷属有害的选择呢，仅仅是为了引诱人类自取灭亡，只设置一扇门不就好了。来到这里的人，别无旁路可走，自然不做多想便闯入那道通往死亡的门。
难道说，这个伪装成稻草人的邪灵，并没有神那般强大，而是占据了更加强大的存在消亡后遗留下来的地界，将自身的实力强行拔高，成功欺瞒镇上的人。
怀着这样的疑惑，梅兰妮走出右边这扇门，与马拉镇失踪的少女们相遇。
徘徊在此处的风冷冽刺骨，月光清冷，耀目如白昼，恍若有什么力量将月光收集，月亮的光芒先是被分解成千万缕透明的丝线，随后又被紧密地集中编织起来。
梅兰妮有片刻时间感到十分恍惚，她仰着脸，看见头顶穿梭的光线从分散到聚集，无穷无尽变化着，构建出一副无与伦比美丽的图案，不仅如此，她留意到这些散发光辉的丝线具备锋利的实体，移动的间隙，将冷冰冰的水晶石洞内壁切割，多出无数翘起的银色鳞片。
穿着一模一样的纯白长裙的少女们，身形各异，长相也各不相同，但年纪都是差不多大。她试着向这些少女问话，却得不到回复。
少女们空落落的眼底一片茫然，变得像玻璃珠子一样透明的瞳孔，倒映着梅兰妮的身影，俨然是一个不能说话不能动的玩偶。
看见失踪的少女双目失神地倚着石柱仰躺着，如同没有灵魂的布娃娃，梅兰妮心情略有些复杂，怅然若失，她越过一根根石柱，往深处走去。
巨大的水晶散发出的光芒微弱和谐，照亮整个地洞。
两名正在交谈中的少女，听到脚步声，与梅兰妮视线相对，其中一人对她说：“你是新来的护理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