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落杖二十,袭婳咬着牙,嘴唇泛白,但却一声不吭。直至晕厥,然后被人抬去了静思堂。
回云疏拉了拉觉音的手,当觉音把头低下时,她压低了声音悄悄问道:“大师姐,婳姐姐做了什么?为什么被罚?”
觉音轻轻摇了摇头,拉着她的手进到屋,齐齐行礼,道:“师太。”
静慧师太看了她们两人一眼,问到:“刚才都听到了?”
“听到了,不全。”觉音如实回答,回云疏默默的没有说话。
屋内寂静,只有灯油燃爆的声音偶尔响起。
静慧师太跪在蒲团上低声念经,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后,渐渐停下呢喃。
她却迟迟没有起身,一直跪着静静的看着佛像,说道:“袭婳,她做错了事,却说是自愿的,不说实情。只是佛,海乃百川,先让她在静思堂悔过几日罢。”
“是。”觉音应下,行了一礼。
回云疏看了觉音一眼,也跟着像模像样的行了一礼。
又听师太说道:“等袭婳这次伤好后,再做定夺,但以后莫要再让她接触外人。”顿了顿,她又说到:“云疏,你回房里,把她的物件收拾了都送到静思堂去。”
“是!”忽然被点到名字,回云疏一个激灵,应得极快。
……
夜里,回云疏在屋内收拾着袭婳的行囊。她们自小住寺里的,所拥有的物件着实没有多少,她把能带的东西都给袭婳装了进去,连袭婳的被褥枕巾都没有放过。静思堂毕竟鲜少人住,虽然袭婳是被罚而去,但也不要生病了才好。
收拾完之后,回云疏正要出门,步伐却停下了。她想起早上跟斋堂的善木师傅讨来的两块柿饼,怕是从去年元宵到现在,一年都没吃过了,原是打算她自己一块,给袭婳一块。
现下遇到这般情况,回云疏沉思片刻,想着她们至少也同屋住了多年,便转身去柜子里翻出一张油纸。她坐回凳子上,用油纸把得来的两个柿饼裹起来,都塞进了行囊中,要给袭婳送过去。
……
回云疏拿着袭婳的行囊,身后背着被褥,来到静思堂,寻摸到关着袭婳的那间屋子,那门口就有两位师姐在守着。
看见她来,那守在门口的师姐招呼着她:“回师妹是来送东西的吗?”
回云疏点点头,把行囊递上。
她还没有法号,寺内其他弟子喊她,用的还是世俗里的名字。不过她求佛的心思已昭然皆知,早晚的事情,寺里的小辈们是早已称呼起了师兄姐妹。
“师姐,我可以进去看看婳姐姐吗?”回云疏没走,在门口磨蹭着,眼睛不停地往里面看。
那守门的师姐先摇了摇头,再拍落了回云疏的肩落上,因刚刚背着被褥沾上的几缕棉花,缓缓道:“夜深了,回师妹还是快回屋歇着吧。”
……
又几了几日,回云疏一直没有听人提起过袭婳的事,她也未再见过袭婳。
至元宵前夜,回云疏在偏殿轮值结束后,分到了一份烤栗子,是今天不当值的弟子们去山上采回来的。明日,他们要接待来往的香客,是没有时间过节的,这便是提前过节的礼物了。
回云疏把烤栗子揣进怀里,隔着油纸,暖乎乎的,想给在静思堂的袭婳送上一份。往年她当值时,袭婳也给她留过栗子。
蹭着月光,她来到静思堂,只是门口有轮值的师姐守着,她仗着身量娇小,猫着身子,从灌木丛中穿过,蹑手蹑脚的转去了屋后踏上了回廊,想敲敲窗户,让袭婳开窗,她送栗子进去。
“云疏!”
被发现了,回云疏僵住了身子,然后缓缓站直了,怀里的栗子噼里啪啦撒了一地。
“师姐,我就,就是路过。”回云疏转身去,抬头对着静思堂的守门师姐嘿嘿一笑,然后马上垂下了脑袋,不停地搅动着两根食指。
“你真是,不听话。师太说了,在袭婳剃度出家前,不让任何人探视。我才在前院扫个地的功夫,你就能转一圈跑到这了!”
“嘿嘿,师姐……别生气,别生气。我只是来送个栗子。”回云疏讨好的送上笑脸。
“送什么也不行!要不是觉音大师姐猜到你这妮子会来,我还逮不住你呢,快出去,别再来了!免得连累我被受罚。”
“别推别推,师姐,我这就走。”回云疏一路被推着出了静思堂。
只是在推搡之间,月光下有片银光闪过,一只插着纸条的飞刀,被甩进了袭婳的屋子。
……
原来兜在怀里的栗子大部分都撒在了地上,只还剩下五颗。回云疏在回屋的路上来回来去不停的数着栗子,觉着有些可惜。既是可惜栗子撒了,也是可惜差那么一点就可以送给袭婳吃吃。佛说,这叫跟栗子没有缘分吧,那剩下五颗,便是需要珍惜的缘分了。
在下阶梯前,回云疏小心的将那五颗栗子放入怀里。走下阶梯,听到前方似乎有人谈话,可能是香客迷了路,夜里这事儿常有发生,她想上前引路。靠近了一点,却听是两个男子声音,好像在议论女子?!
“爷,信儿已经递进去了。”
“嗯,那其他可安排妥当了?”
“爷放心,都安排好了,只是那姑娘好像被打伤了。”
刘侍郎抬头看了看月亮,感叹到:“……唉。这寺里,欺压僧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婳儿果真没有骗他,现在他很是心疼。
回云疏惊讶极了,什么欺压僧人?打伤了谁?这人在胡说八道什么呢?
她本是无意偷听香客讲话,但是这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啊。于是回云疏小心翼翼地蹲下,想想还能听到什么消息。她娇小,灌木丛全然遮住了她的身影。
突然一阵风过,树梢枝丫枝丫的响,从树枝上滴落下来初春带着寒气的碎冰渣,砸了回云疏一脑袋,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谁!”那小厮警觉的喊出。
回云疏傻掉了,这声“谁”不会是指的她吧?突然有一滴碎冰渣在她脖子上融成水滴流了进去,她动也不敢动,似乎这个时候连呼吸都是错的。心里不停的天人交战:是不是被发现了,要不要出去解释一下自己只是路过的。这要是被发现抓出来了,师太肯定饶不了她,没准就要跟袭婳姐姐一样被抓进静思堂里了。
风停了,静悄悄的,那两人还未放松警惕,环视四周,仔细观察着。
耐不住,回云疏决定认命起身做出一番解释,权衡之下,她觉得怎么也好过被人揪出来。
她正要起身,突然一阵药香笼罩了她全身,回云疏被捂住了嘴巴,那手的力气极大,使得她发不出一丝声音。于是回云疏又被迫蹲回地上,双手也被禁锢在身后,她努力挣扎了一下,却是徒劳无功。只红着一双眼睛,扇子般的睫毛不停的扑闪着,尽写着慌张又委屈,但是她没有哭。
忽而远处窜出一只黑猫,喵呜了一声,抖了抖身上的水珠子,瞅了那狼人一眼,然后抬起骄傲的步伐走远了。
于是她又听到那两人又开始谈话。
……
“畜生罢了。主子可还安好?是奴才多事了。”那小厮立马跪下。
“不碍事,是亏得你警觉。走吧,现下不宜久留。”
“是。主子这边走,马备在侧门。”
“嗯。”
……
等那脚步声愈来愈远。
回云疏挣脱了双手,扒拉着捂住她半张脸的手,但是依然扒不开,回云疏张口就咬。
那人吃痛闷哼了一声,松了手。
回云疏转身,背着月色朦胧的看不清,轻声问道:“你是谁?”
那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听得一阵低沉的声音道:“竟是个假尼姑。”
什么?回云疏没有听清。
下一瞬,她眼睁睁的看见这个带着药香的身体,向她倒来,下意识伸出手扶住,还把自己的背也支了上去,才勉强不让他倒地。
……
支撑住他的身体,回云疏吃力的将他移到旁边的大树下,靠着树,缓缓的将他放下,借着月光,用手拨开他的额前碎发,霎时间,手顿住了,回云疏发出一声惊天感叹:“好好看的施主啊!”
月光透过高空的树叶洒进来,映出他俊美的容貌,清晰精致的下颚线,狭长的眼线,眼角微微扬起,微薄的嘴唇。幸而几缕碎发落下,模糊了眼尾一角,衬出他清冷的样子,否则若被他睁眼一瞧,仿佛便能勾走了心魄。
回云疏看呆了,怎么会有这般好看的人。她伸出食指戳了戳这位施主的肩膀:“施主,你醒醒,能听到吗?”
没有任何反应,只有树梢在沙沙作响,仿佛在笑她蠢笨。
接着回云疏双手合十,好像下定了决心,她呢喃道:“施主,得罪了”,于是伸出手,往这个如玉如琢的脸上靠近。
掐一次,没有反应。
回云疏小声的絮叨着:“是不是按轻了?”
于是她又掐了一次,依然还是没有反应,回云疏却倒吸了一口凉气,人中那处竟然留下了她的手指印子。
“罪过呀罪过呀,阿弥陀佛,施主您稍等,我这就想办法把你扶起来。”回云疏也不管有没有人瞧见,起身作揖,然后跑路了。
她试图找人去帮忙,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个时辰怕是也没有人还醒着。
思来想去,回云疏突然反应过来,前面去静思堂时,门里面右侧分明放着一个手推车!用来抬那位施主是刚好,不然在春寒的天气里,那施主在室外呆着一夜,第二天没准命都过去了。
她若不遇上这样事就算了,但是既然遇到了,放着不管让那位施主冻死了,就会被扣损功德。但是如果她帮助那位施主,那是可以积累功德!
这般想着,回云疏步伐都轻快起来。于是她兜兜转转,顶着可能又被师姐抓包的风险,再次回到了静思堂。
只是好巧不巧,那静思堂院子大门关上了,蹭着门缝看见里面上了锁,她进不去了。
“啊,好难啊”,回云疏轻轻地叹了口气。
师太曾经教导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是她能救了那位施主,定然是能积累功劳、增加佛缘的,但是这路途,怎么这么坎坷,这么难。
她敲了敲门,趴在门上侧耳听了听,院子里面没有丝毫动静,只能悻悻而去。
……
回云疏小跑着原路返回,那施主还是昏迷着,地上碎冰渣子融化成的水把他的衣角沾湿了一大片,沾惹了邋遢,只是张脸依然还是那般让人觉得惊艳。
“施主,唐突了,阿弥陀佛。”回云疏双手合十说完后,便开始将他的一只手抗在自己肩膀上,自己另一只手撑着树,用自己的身体一点点撑他起来。忽然发现,他的身丈比自己高出一个头还不止。
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生怕又把人给摔了,慢慢往灌木丛外面走去。大树隔着几步便有一颗,回云疏偶尔还能靠着树歇歇,接着再继续走。
微微喘着气,终于是快走出灌木丛到了平路。回云疏定眼一瞧,竟然有一批马,全身通黑,只有四个蹄子竟是如白雪一般,双目炯炯有神。
“呼……呼……”黑马喘着气,鼻子一圈圈的冒着白烟,看见回云疏不动,它也没动,还像着回云疏的方向摆了摆头。
回云疏缓缓抵着晕过去的施主,一步步靠近这匹马。当看见马背上的马鞍,和这施主身上衣服的纹路竟然是一个花样子时,是稍稍安了心。
这匹马的主人估计便是这位施主吧。
回云疏把人扶上了马背,已是累的胳膊酸疼。
月色下,她不敢张扬,只偷偷嘟囔了一句:佛,这算是我的功德吗?
她未动,那马儿朝着她又摆了摆头,像是在催促:“还不走吗?”
回云疏见马儿颇有灵气,伸出手摸了摸马儿的鬃毛,道:“马儿马儿,我不会骑马,一会牵着你呀,你别踢我哦,乖乖。”
牵起马儿的缰绳,回云疏往自己屋子走去。原来她是想拉着这位施主去厢房的,但是想起早在下午的时候,厢房被打扫干净后,全部被那里的师兄师姐们一一上锁了,她便停下了这个念头。那些厢房,是为了明日元宵佳节来上香的香客们准备的。
……
好在马儿听话,回云疏牵着缰绳,没有太费力气,带回了小屋。
她在屋内找了一张椅子,把椅子拖到门口,再把那施主从马背上扶下来坐在椅子上,用双手拖着椅子,拉近床边,终于是把人放到了床上。一番需要使力气的活儿,回云疏又出了一身汗。
回云疏伸手摸了摸施主的衣服,还是湿润的,便将他翻了个身方便把外衣脱下来,只剩下白色的里衣时,她却不敢再动,把被子一扯,将这施主除了头以外的地方都盖的严严实实。
……
对着床行了一佛礼,回云疏去到门边一看,月光已经藏在黑云里,那匹马已经不见了踪影。
回云疏简单的给自己洗漱一番,又从柜子里翻出一床小时候用的已是破旧的褥子到之前袭婳的床上歇息了。
一夜无梦,屋里只有柴火燃烧着的滋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