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解围
第二天是返程的日子。
两人一同坐在商务车后排。
回去的车程差不多要三个小时, 车内冷气足,江澄子盖了个小薄毯,将椅背调下,舒舒服服地躺着。
车很快上了高速, 趋向平稳。
宋秉文拿出电脑办了会儿公, 然后才将电脑收了起来。
他看了眼旁边一直很安静的江澄子,主动开启话题:“我都还没有问你, 在瑞士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呀。”江澄子正在吃荔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次有正事要办, 好像跟以前去度假都不一样,感觉好像更更充实一些, 也更快乐一些。”
宋秉文眉眼温和, 听她继续说。
江澄子边回忆边缓缓道:“以前不管是去坐雪橇,还是去泡温泉, 住在我家还是金家的木屋也好, 感觉次数多了也就腻了,很麻木。但是这次的参展经历让我从另一个角度又看了一遍瑞士的风景,从忙碌中抽空去逛逛街,看看雪山, 觉得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世界都更美好了。我这一路上感慨可多了, 估计朋友圈那帮人都烦死我了。”
听到这里, 宋秉文神色略变化了些,但语气依旧平静:“我倒不烦。”
江澄子听后嘻嘻一笑看向他:“那当然了,你是我男朋友嘛,怎么会烦我。”
“那倒是。”宋秉文不紧不慢道,“还有个原因是我看不到你朋友圈。”
“”
江澄子心里一咯噔, 她把他屏蔽了?什么时候?她怎么没印象了?
不过也有可能,谁让他以前那么讨厌。
但是,难道他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她都没有一秒曾想起过把他放出来的么?
仔细一想,好像,真的,没有
江澄子舔了舔嘴角荔枝残余的甜渍,有些心虚,觉得好像有点儿说不过去。
“我没有屏蔽你呀,是你自己没看到吧。”她打算干脆不承认,“你天天这么忙。”
宋秉文盯着她看了两秒,哂笑了一声,也没拆穿她。
江澄子有些不自在,又开启了另一个话题:“对了,下周六是你的生日吧,你打算怎么过?”
“是我生日,你打算怎么过?”宋秉文问。
江澄子丝毫不觉得这句话有语病,理所当然地道出她早就想好的盘算:“用你家游艇出海吧,我想去海上玩了。”
距离上次她生日都小半年了,她这段时间一直在忙,都没有好好度个假。而且算算下周,她的例假也该结束了,正好游泳去。这天气这么热,还是呆水里舒服。
“好。”宋秉文马上答应了,又饱含意味地看着她,“你跟我一间房?”
“你想得美。”江澄子翻了个白眼。
宋秉文笑笑,不再说什么。
车子很快进入了华城的地界,因为宋秉文要赶去公司开会,所以他先行在清源制药大楼下车,然后司机再单独送江澄子回家。
此时正值上班高峰期,市中心的路段上车辆川流不息,江澄子所在的商务车速度逐渐减缓,行至一段旧城区老路时,甚至停滞了下来。
司机陈师傅转头请示道:“江小姐,前面马路好像堵得有点太厉害了,要不从旁边的小街巷绕过去?”
“好。”江澄子应了声,又道,“那你别按喇叭。”
陈师傅回过头,往左边转动方向盘,车就朝着一个窄窄的巷口处驶去。
这是旧城区一条有些年代的老巷子,之前也是车道,仅堪堪容纳一辆车通过。后来外面修了四车道大马路后就基本没有车从这里面走了,而这边也因此变得萧条起来。之前好多商铺都开不下去了,剩下些老的住宅楼在这里,外层的墙体比较斑驳,还长了青苔。
道两边还有分岔路,分别通向更窄的巷子,里面都是老旧的居民区。
江澄子怕晕车,没有玩手机,仰靠在后座上,目光随意地看向窗外,掠过一片片低矮的楼房和楼之间乱牵乱拉纠缠在一起的电线团。
忽然,她的视线定格了一下。
她看到一个较为熟悉的背影。这
身量,这头发长短
是叶晓雯。
原来她家住这块啊,江澄子心想道。
不过她并不打算停车下去打招呼。
但她还没来得及移开视线,就看到叶晓雯对面站着几个人。是几个块头比较大的男人,青年中年都有,站在最前面的那个穿着黑色的皮夹克,剃着寸头,嘴里叼着根烟,正在说话。
从叶晓雯的姿势来看,她似乎微微垂着头。
这是被一群流氓拦住了?
江澄子想到这个念头,眉头一皱,立马拍了拍前面司机的座椅:“陈师傅,麻烦停一下。”
陈师傅踩了刹车,将车停稳,同时也转头询问:“怎么了,江小姐?”
江澄子视线依旧看向那边,问道:“我记得你之前是宋秉文的保镖吧?”
“是的。”
“好,那你跟我下车。”
说着江澄子就赶紧推开了车门,然后快步朝着叶晓雯所在的小巷子岔道里走去。
陈师傅虽然不明所以,但是江澄子都这样吩咐了,也急忙跟了上去。
“叶晓雯。”江澄子离那边还有十米远的时候,叫了一声。
除了叶晓雯,那帮社会青年也转了头,目光一时间都聚集到江澄子身上。
叶晓雯没有料到她会突然出现,似是非常吃惊,但吃惊之余神色又显出些慌乱,视无定焦地打量了一圈周围的环境,脸色变得青白。
她并不想在自家这里遇到江澄子。
那些男的看到江澄子,从头到脚逡巡了一番,带着些色眯眯的眼神,越看越眼里放光。其中一个头发染成黄色的青年还忍不住吹了声口哨,靓女啊!
江澄子走近之后才看清楚,原来不止叶晓雯,旁边还有一对中年夫妇,衣着简朴,头发半花,脸上沟壑纵横,外表上看起来是典型的社会底层的普通工人。
而且场面并不像她想的那样是非礼调戏,她注意到,地上有摔烂的盆和碗,晾衣杆上的衣服被打落了下来,门上也有斧头砍过的划痕。而那帮人的手上,不少是拿着些工具
的,其中一人手里就握着一把斧头。
江澄子心里一凛,又有些疑惑:这么说来,不是一群流氓拦住了偶然路过此处的叶晓雯,而是专程来找她一家人麻烦的?她家是惹上什么事了么?
她还没来得及发问,那群男的为首的那位就往她这边走了一步,涎笑着:“怎么,这位美女是来替叶家还债的?”
江澄子:“还债?还什么债?”
那男人转头看向叶晓雯:“这是你朋友吧?”
叶晓雯看了江澄子一眼又迅速避开,咬着下唇没答话。她跟江澄子虽然认识,但从来称不上朋友,她也不敢乱攀。
倒是江澄子,略过了他这个问题,又继续深究刚才那个话题:“你先说什么债?”
那男人看江澄子气定神闲的样子,又打量了她一身行头,似乎价值不菲,手上的链子上好像还是颗粉钻,觉得可能是位有财力的,这才跟她道:“叶家去年借了我们老板的十万块,到现在都没还上,硬说没钱。他妈骗鬼吧!上个月我们哥们儿才从屋里搜出来两件名牌衣服,拿去当了四千多。现在连本带利还差十四万,你说怎么办吧?”
江澄子这下算是明白了,原来这些人是放高利贷的。
同时她又有些疑惑,叶家如果就住在这种地方,看起来生活也很朴素,借这么多钱是做什么?
正当她沉默思索的时候,那些人将她的不表态视作听了数额之后心虚了。
刚才那名吹口哨的黄毛青年上前几步一摇一摆地走到她面前,边想要抬手去摸她脸边调笑着:“实在不行这位小姐用自己身子来”
话没说完,手腕就被截住了。
刚才一直在江澄子身后的陈师傅眼疾手快,没让他碰到她。
这陈师傅其实早年间学过散打,手上也是有些功夫的,不然宋家父母也不会让他从宋秉文小时候就做他的专属司机了。差不多是保镖兼司机的角色,要是遇到危险,其余的保镖赶不及,就是陈师傅亲自上手。
只两秒钟,陈师傅就将那黄毛
青年的手腕拧得变了形,那人脸上的吊儿郎当此刻都变成了痛苦的皱巴巴,嘴里叫唤着:“哎哟,哎哟,兄弟们——”
听到自家兄弟这么被欺负,那帮人也按捺不住了,有几个冲了过来。陈师傅将那黄毛往前一推,正好与其中一人撞上,两人都摔翻在地。
他站在江澄子旁边,准备迎战。
虽然对方人多,但都是些空架子,看到这人身材魁梧,体格高大,自忖也不是对手,便又及时刹住了脚步。
那名黄毛青年一直跌坐在地上,揉着已经有淤青的手腕。
两方又静止对峙起来,不同的是,现在变成了江澄子这方与那帮社会人对峙。
见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了,江澄子这才开口说话:“十万块,一年不到翻到十五万,你家老板干的是黑心高利贷吧?”
“就高利贷怎么了?”为首那男人嗓门很粗,“那也是白纸黑字签了合同的。”
“合同?法律规定民间借贷利率是不能超过4倍lpr的,超出部分法律不承认,也不受保护,有合同也是无效的。”江澄子条理清晰,“再说了,现在都严令禁止非法暴力催收,你带一大帮人来堵人家门口打砸威胁,已经构成违法犯罪了你知道么?”
“我怎么犯罪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没听说借钱不还还不让人来讨的。”那男人显然说不通道理,梗着脖子一个劲嚷嚷。
江澄子不再打算继续跟对方说理,指着地上的残迹问:“那这些,是不是你们砸的打的?还有门上,是不是你们用斧头砍的?”
“对,怎么了?”那男人语气嚣张,“我告诉你,他们叶家要是下周再凑不齐钱,我还带更多人来,把屋里也给他们砸了。我们道上兄弟成百上千,什么事没干过啊,上周在工厂那块火拼的时候谁身上没个疤,谁没见过血啊,砸个家谁还他妈的怕谁了。”
“道上?哪条道上的?”
“就这条合家巷子一路到底,包括后面西区一直到河边,都归我大哥管,你问那些沿街铺子开店的
人,谁没交过保护费了。”
那人仿佛很自豪,越说越有底气,吐沫横飞。
但同时,身后那帮人依旧不敢冲上来,不光是忌惮江澄子身边这位保镖,看她这淡定的架势,揣测可能真的是家大业大,背景雄厚,不敢轻举妄动。
说到底他们也就是靠武力欺压贫民的一帮平民,万一真招惹了惹不起的人,立马就怂了。
所以,包括为首那位在内,不管嘴上怎么叫嚣,真让他动江澄子他是不敢的。最后也就装作不耐烦的样子,挥挥手想将她打发走:“你要帮他们还钱就还钱,不帮就当没看到。你走你的阳关道,我们继续解决我们之间的事儿。”
但江澄子岿然不动:“我是要帮他们还。”
此言一出,叶家三口都吃了一惊。叶晓雯的视线盯着江澄子的面庞,表情复杂而晦暗。
那男人也有些意外,但想着能收到钱就行,道:“那你怎么还?把钱打给我大哥账上,还是现在跟你去取现金?”
“现金不行,我现在一时没法凑这么多钱,但我跟你保证一周之内我就能把钱全数还清,连本带利。”江澄子着重强调了后四个字。
那男人与身边的人对视了一眼,有些犹豫要不要相信。
江澄子又继续道:“你不放心也做不了什么,现在你就是继续把叶家砸烂了,也掏不出一分钱来。反正你刚才不是说下周也要来么,如果没拿到钱,再砸也不迟。”
那男人想想,觉得也是。
江澄子见他们接受了这个方案,开始赶人:“那你们先走。”
“行,下周,下周我再来,如果我没有见到钱,哪怕少了一分,就不是砸房子的事了,我可不敢保证叶家三口的人身安全了。”
那人放了句狠话,然后带着兄弟离开了巷子。
见那帮人走后,叶家夫妇顿时松了口气,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江澄子面前。
叶母望着她,想伸手握她的手又收了回来:“这位小姐,谢谢你啊,真是好人了,实在是太感谢了。”
叶父也在旁边,身形佝偻着,眼里放着光,试探问道:“真的能帮我们还钱么?”
江澄子只回应了叶母一下,目光瞥过叶父,没有答话。
叶母絮絮叨叨开了,说着就开始抹眼泪:“还不是怪晓雯她爸,喜欢在外面赌,输了就借钱。我都说了多少次了,就是不听,回回都这样”
还没说完,就被叶晓雯打断了:“妈,别说了!人家也不见得爱听你念叨。”
叶晓雯的声音第一次不显得温柔,而是带着些尖利。
江澄子听得一愣,转而看向她,见她脸上不再是之前那副温婉的模样,颧骨蓦地高耸起来,表情有些尖刻。
江澄子想,可能没有人希望家丑外扬吧。眼看着也耽误了不少时间了,她也不想深究别人家的家长里短,便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叶晓雯沉默了两秒,低低道:“我送你出巷子。”
两人一路无言。
江澄子也不想询问什么,她已经差不多猜到了前因后果,再深入的细节也懒得听了。
但是叶晓雯像是并不放心:“澄子姐,我家的事,能不能请你回去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江澄子看了她一眼,嗯了声。
“包括宋师兄,还有金家那边也不要提起。我表姐是知道的,但是她没跟表姐夫说,怕金家会觉得我们叶家”
叶晓雯还在那絮絮叨叨地叮嘱,江澄子略微有些不耐,就好像不相信她一样。她可没那个功夫去跟人揭人伤疤,也没那份闲心。
“放心吧,我谁也不会说的。”
说完江澄子就进了陈师傅拉开的车门,随后跟叶晓雯挥挥手,门关上了。
车子又继续行驶,缓缓地驶出了这个窄巷子,回归到大道上。
“陈师傅。”在后座闭目养神的江澄子忽然开口了,“刚才都录像了吧?”
“对,江小姐放心,全程录下来了,那些人的话录得清楚着呢。”
两人心照不宣,是身为职业保镖的专业素质。之前江
家的保镖也是这样做的。
“嗯。再绕个路,交到警察局去,把那片人具体活动的区域告知得详细些。”说着江澄子嗤笑了下,“现在正是扫黑除恶的风口浪尖,还敢顶风作案,真是自寻死路。”
果然,报案之后,此事引起了局里高度重视,上面派了专员来处理这片区域的治安问题,将那帮人一网打尽。
但江澄子也没有跟其他人提起这事,很快就抛在了脑后。她本来就不放在心上,举手之劳而已。
转眼间就到了下周宋秉文的生日。
宋秉文果然应江澄子的要求,动用了自家的游艇。
这差不多是他二十多年来第一次主在游艇上举办自己的生日会,除此之外他用游艇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仅做必要的商务社交使用。
宋家游艇的规格与体量都比江家更胜一筹。上面的活动空间和设施也要齐备一些,最主要的是,游艇后方甲板上还自带一个玻璃泳池。
江澄子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区域,之前她每次蹭着上他家游艇时,都会让人往里面扔个大气垫,然后吸着饮料躺着晒太阳,可比在太阳椅上躺着舒适多了。
宋秉文邀请了一众共同好友。
大家看他难得有兴致给自己庆生,纷纷一呼百应。金莺也已经回国了,自然也在船上,同时,金家父母又要求她带上叶晓雯。
周末一大早,大家就上了船。宋家游艇活动面积很大,大家四散开来自寻其乐后,甲板上很快就不见什么人踪迹了。
处于保守考虑,宋秉文并没有让江澄子与自己一间房。
江澄子一到房间就换上了泳衣,她之前已经在群里嚷嚷着占下了泳池的位子,谁也不许跟她抢,抹上了防晒之后就急匆匆地朝着后甲板冲去。
宋秉文倒是不急着娱乐,他一向行事稳妥,上船之后先绕着游艇转了一圈,确保各项事宜无出错,然后才朝着后甲板方向过去。
刚下甲板,忽然,他看到叶晓雯站在楼梯口处。
他跟她微微点了下头算是致意,从她身边经过
。
“师兄。”叶晓雯突然叫了一声,道,“师兄,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宋秉文径直往前走,神色未动,也并没有回头。
叶晓雯在身后提高了声音:“是关于澄子姐的——”
宋秉文脚步这才停下,半转回头。
叶晓雯快步走了上去来到他面前,面色有些为难,吞吞吐吐道:“我也不知道合不合适,就是就是澄子姐她”
宋秉文直接道:“有什么事就直说。”
“就是,澄子姐有可能跟黑·道上的人有来往。”叶晓雯似是鼓起勇气说了出来,“而且关系还很好。”
叶晓雯视线游移,并没有看他,继续往下说:“我也是、我也是偶然间才得知的,就是老城区合家巷子还有后面西区有个常年收保护费的黑帮,但是,他们好像跟澄子姐关系不错,挺听她的话的”
她想,江澄子一向生性恣意,纵游不羁,一直都很让周围的人头疼,做出这样的事并非不可信。
但她说完之后等了一会,并未听到宋秉文回应,这才又看向他。
宋秉文依旧站定在那里,手揣在裤子口袋,冷眼看着她,并不像她所想象的那样震惊生气或是急着给江澄子打电话确认。
半晌后,他唇角忽地弯起了点儿嘲讽的弧度,似笑非笑。
叶晓雯看到他的表情,十分不解,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宋秉文突然开口了:“江澄子从小很贪玩,不爱做作业,总是被老师批评。”
嗯?叶晓雯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宋秉文没理会她的表情,顾自继续道:“她以前考试之后,连试卷错题都不愿意改,总是缠着我讨价还价要我帮她写。我每次都要在旁边看着她,耗费半天力气才能让她把试卷乖乖订正完”
这差不多是宋秉文这么久来对她说话最多的一次,却是关于另一个女生的。
湿咸的海风从甲板深处吹来,翻动着宋秉文的衣角,让他的语气像是浸泡在水里,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