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
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所谓的红尘外散淡人。
戚履冰就没有潇洒淡然过, 只不过别人以为他在乎名利权情，而他实际上一点都不在乎罢了。
人们一次次试探，又一次次铩羽而归, 最后编纂出一个个怪异到极点的理由自我安慰, 好像青华宫真的存在一个臆想中的戚真人, 他高高在上, 操纵天下风云, 生性凉薄，却披着一张温柔可亲的皮来面对世人。
然后就在某一天, 这位戚真人突然得到了某个传承，彻底疯了。
他被青华宫逐出后来到九州, 原本乖戾的性情暴露无遗, 哪怕现在修为不如元吉真人也毫不收敛。
至少，极真洞天的修士都这么认为。
自那日雪晴后, 周元吉照旧邀他在各处论道，但说的都是些镜花水月的杂事。这种传闻却越来越盛，甚至都能传到他耳朵里。
戚履冰送走特意前来为此道歉的周元吉，转身向山中的鸟雀告别, 这准备离开这洞天仙境。
其实他早该离开了。
九月初, 太息君派到石息城的人就发现了那埋骨的深坑，并向朝廷报告此事。太息君当天便凭此向天枢院发难，天枢院被打得措手不及。
石息城的惨案本质上就只是几个修士贪心，妄想将一座灵矿收入私囊而已。这种事九州大陆上处处都在发生，哪值得特意拿到朝廷说，去年周家为了圈地而杀了一个村的凡人，不也没人说什么吗？
但现在的时机真是太好，地方士绅们不禁人人自危。
一个镇守修士都能坑杀一座城池的凡人, 若是一个天枢院出现在身边，又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案件审理到最后，太息君顺应民意，责令天枢院即刻整顿，并收走人员任免的权力，似乎离裁撤整个机构都只剩下一步之遥。
极真洞天里，周元吉震怒，震怒之余才顾不得戚履冰，让戚履冰听到了许多不该听到的流言。
戚履冰确实没有必要在这里蹭吃蹭喝了，于是当晚他便向周元吉告辞。
周元吉也并没有留，寒暄片刻就亲自送他走了。
莲台飞越灵气氤氲的天明池，千里江山仿佛缩成一寸，日月甚至还没来得及颠倒，戚履冰就回到了安息城。
安南巷子，霖娘端着一盆水进到房中，王倦儿正躺在床上看话本。她唇边不禁露出一丝微笑笑，才低头洗净脸上的脂粉，坐到镜前取下钗环。
王倦儿听到她进屋的动静，就一直在偷眼看着，见她此时没注意到自己，便放下话本，悄悄上前吓她。
“啊！”霖娘突然被蒙住了眼睛，手中银镯吓得掉在地上。但她很快就缓了过来，拽下王倦儿的手，半是嗔怒半是哄劝的看向她，“倦儿，我好困，别闹了好不好？”
王倦儿捡起银镯给她，她笑得温柔万千，而直播能从铜镜中看到的女子更如同娇花照水。
“霖娘真好好哄啊，要是这样闹我，非要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家暴不可！”
“美女贴贴，让前面那个不识好歹的弹幕滚开。”
“倦儿啊，晚上了，霖娘都这么看着你，你这都不上还是不是人？”
“倦儿冲冲冲！”
王倦儿扫了眼，弹幕永远比直播中的她急，她每次都钓得恰到好处不是吗？她这么想着，突然侧首吻向霖娘，就在即将碰到的那一刻关掉了直播。
她可以想象关掉直播后的哀嚎声一片，不禁笑得越发得意。
两个美貌女子在镜前亲吻，月光从窗外穿过来，洒落到她们的头发上，好像盖了一层朦胧的纱。
“唔。”霖娘轻轻喘着气推开了王倦儿。
王倦儿则与她额头相抵，望着那双秋水盈盈的眸子，一步步牵着她往床上去。似乎石息城那三个修士被绳之以法后，霖娘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眉间的轻愁也变成了唇边的微笑。
珠帘轻轻落下，明媚和柔顺的影子在耳鬓厮磨。
忽然间，一阵凉意卷进了帘内，好像是夜风吹开了没关紧的屋门。
霖娘打了个哆嗦，她衣衫已经退到胸前，雪白的肩头正好露在了外面，不禁就挣脱了王倦儿的手，双腿向外面挪去，“别动，我出去看看。”
王倦儿揽着她的腰肢，痴缠道：“多半是只野猫。”
霖娘眉黛羞频，虽然不放心却也受不了她这般细密撩拨，便也由着她继续下去了。
绿云似的发髻逐渐松乱，兰麝细香在帐中散发。
这时，床上帘子被撩开了。
王倦儿一惊，马上就反应过来拿起衣裳往霖娘身上堆，她一脸惊恐的喊道：“师父，男女授受不亲！”
戚履冰看着衣衫不整的王倦儿，却没有管她说的那句话，而是直接把人拎出了床。
王倦儿柔弱无骨趴在他身上，眉眼努力挤出凄楚，仿佛飘零无依的风絮。
戚履冰道：“石息城一事已经了结，你也该修炼了。”
王倦儿闻言一愣，直接从戚履冰身上起来，回头就看向了霖娘。
霖娘却并未感到惊讶，她整理好衣裳，就踩着绣鞋走下床，站到王倦儿面前，笑着说道：“去吧。”
王倦儿没有说话，也没有挪动，只是怔怔的看着她。
霖娘笑道：“我在夏天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如今秋天都要过去了，已经是多得到许多时间。”
她多得到的不仅仅是这一个秋天。
顾霖娘本来就是苟且偷生之人，石息城缺失掉的那一把枯骨。她也该到时间去见阿爹，阿娘，宝儿，还有……檀郎。
霖娘笑得温柔一如往昔。
王倦儿莫名感到了一阵焦躁不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背着她滋长。她连忙拉住了霖娘的手，一脸无措的看向了霖娘。她想让霖娘知道，她是永远不会抛弃她的，永远不会丢下她的。
那种被人丢下，被人弃如敝履的滋味，她是不会让她知道的。
霖娘从王倦儿惶恐的目光中感到了她急切的保证，心好像停滞了一般，没有丝毫的感觉。她低头笑笑，动了一下手腕，想抽出自己的手，却被攥得紧紧的，没有抽出来。她见此也就没有再动，反而紧紧握住了王倦儿的手，朝她微微摇头。
她们是注定会分开的，不是现在，也是未来。生命就是如此残忍，但是因为其短暂而那些瞬间显得格外美好。
长相厮守也可能是日渐嫌恶，浓情蜜意也会在细水长流中变淡。
霖娘想，她可真是一个自私的人。明明自己并不是十全十美，可偏偏希望把自己最好的记忆留给这世间能记得她的人，而不是让这个人在日后某一天突然感到后悔，后悔当初没有抛弃她去修行。
她一点也不想让倦儿有产生这种想法的机会。
霖娘笑了笑，似乎是很无奈的说道：“又不是生离死别，做什么只是我在外面等你。倦儿要努力，快些入道，到时候带着我去找一些奇珍异宝，就算不能让我修行，也能延年益寿青春永驻吧。”
王倦儿看着她只觉得有些古怪，却也说不好哪里有古怪。
她在说谎吗？可是她的应该是真的吧。如果是自己，也会这样撒娇耍赖让爱侣给自己找灵药。
王倦儿认真的点头，保证道：“等我修炼好就带你去找灵药。”
霖娘笑笑，瞥了一眼袖手旁观的戚履冰，少见的踮起脚主动亲了王倦儿，只蜻蜓点水一般。
王倦儿松开霖娘的手，向戚履冰深深行了一个礼。
戚履冰看着她，没有问她们之间的事，只领着人向城东走去。
晨星寥寥，天色泛白，院门前的槐树落了一片叶子，似乎是在悄无声息地送别多年的朋友。
城东是天枢院的一座座小楼，也是戚履冰在安息城找到灵气最氤氲的地方，而且在某种意义上这里也是目前最安静最安全的地方。
他敲开了霍越的门，送王倦儿进到石室内入定。
霍越看着王倦儿在蒲团上坐立不安的样子，不禁收回神识，疑惑的问道：“师父，倦儿什么时候有的天赋？”
戚履冰闻言问道：“你们每个人都不是有自己的机缘吗？”
霍越微怔，想起了她重生的一世，和师弟那些奇奇怪怪的言论，不禁产生了一个想法。
她想问：师父，你呢？
戚履冰吩咐道：“去通知游宾白过来，给你们小师妹护法。”
霍越领命，向靖安侯府而去，朝阳照映在她身上。
戚履冰坐在空无一人的屋宇内，再一次感到了清静，还有两年正好又是龙门开了。
太息国北疆，鹅毛般的大雪自空中落下，街边的人渐渐散了。
扛着锄头的朱丰不禁仰头向北张望，等到他看见那层忽隐忽现的光墙，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慢悠悠的向家中走去。黄土筑墙茅盖屋，屋里屋外是一样冷。他坐到炕上，只有被子最里面还有些温度。
等手暖了，最后一点余温也没了。
朱丰从炕上起来，走到灶前蹲坐着开始烧火。可能是柴有点湿，他便拿火点着了卷烟，接着嘴边的火暖全身。今天没有接到活儿，剩下这一把力气，家里还有两个棒子面窝头。
眼瞅着这冬天就要来了。
朱丰踩灭卷烟，拿起斧头准备去劈些柴伙。门刚打开，雪粒就砸到了他脸上，他习惯性的向北一望，手中斧头就落在地上。
光墙边上，骑着雪兽的髦族人已经密密麻麻没有边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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