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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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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静月顺着林玄奕的指尖看去,一眼就望见在礼部尚书左侧席位上的韩庭,他今日穿了正三品孔雀补服,正面色肃然地随着礼部尚书祝酒辞,待一整套繁文缛节行过之后方才开宴。

    开宴之后,气氛就松快了起来,花宴里的官员纷纷往恩荣宴那里去,新科士子们也纷纷执酒离席往花宴这里来。三五成群或针贬时弊,或谈诗论赋,或借机去向高位官员献殷,都是兴致勃勃。而各家待嫁的闺秀则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都在小声偷看议论着恩荣宴上的俊秀少年。

    “大哥,那位是谁?”林静宜忽然指着一个被好几个官员带着女眷围着的年轻男子道。

    林静月看了一眼,就见那男子面白英俊,个子极高,身材却偏瘦削,一身官服穿在他身上倒宽松得像是件袍子。但却不会让人觉得滑稽可笑,反而有几分随性洒脱之感。

    “那是今科状元冯誉书。”林玄奕小声笑着问林静宜,“怎么,看上了?”

    “不过是那人显眼,我随便问一句罢了。”林静宜顿时就红了脸。

    这位新科状元的确是挺显眼的,倒不是因了他的相貌身高,而是他那淡然的姿态,他不像其他新科进士那般急着去拉拢同僚,附庸权贵,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反而引得许多人主动去与他攀谈。

    “玄奕,你先到啦!”身后忽然响起一声笑。

    林静月回过头,就见一位身穿正四品云雁补服的中年官员走过来拍了拍林玄奕的肩,笑道,“我女儿刚问起你呢。”

    林玄奕也算得上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林家又有家资百万,是以盯上尚未婚娶的他的人家也是不少。

    只是——

    林静月瞪大眼睛盯着那个中年官员,就听见林玄奕介绍道,“这位是大理寺少卿武大人。”

    武大人?林静月真想朝天翻个白眼,这不是自称是开米铺的高员外么!这个高员外虽不是她的入幕之宾,但她对他可算是印象深刻。因为他有一次半夜喝醉了,不小心在雪香馆的一处小楼上摔了下去。幸好那小楼边上就是一棵极大的银杏树,他被树枝挂住没落在地上。但他那时醉得糊涂居然也不呼救,就这么衣衫不整地在银杏树上挂了一整夜,直到天亮被人发现,才被救下来。

    自那之后,这位“高员外”再也没好意思来过雪香馆。

    “玄奕,原来你在这里!”忽然又有一位年青公子过来同林玄奕打招呼。林玄奕笑着同他寒喧两句,又向林静月她们介绍道,“这位是镇国公世子。”

    林静月微微汗颜,这镇国公世子她也认识,因为他极喜爱雪香馆一位体态丰腴的姑娘,结果某夜错穿了那姑娘的亵裤回镇国公府,被家里的母老虎派了一群粗使婆子追着打了三条街,两个眼眶都被打青了。

    为什么会遇到这么多老熟人!林静月有些无力地抚额,悄悄拿眼扫了一遍周围众人,她这才发现,整个花园里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官员勋贵前世她曾在雪香馆里见过,有几个还是她的入幕之宾。她顿时就想落荒而逃。

    只是这些人来雪香馆时大多用的化名,所以林静月直到现在才知道这些人原来都是达官显贵。现在看他们一个一个衣冠楚楚,端方知礼地谈笑风生,再回想起他们在雪香馆里时各种不堪的样子——

    林静月觉得自己必须赶紧找个地方静静,再多来几个人跟林玄奕招呼,她怕她真的会忍不住笑出来。她赶紧向着林玄奕道,“大哥,我想去别处逛逛。”

    “也好,你们不用跟着我,都自己去玩吧。”林玄奕正好也要与同僚寒喧,也没空一直跟着她们,便点点头,又交代道,“可不许胡闹。”

    四个女孩应了一声,就一起离开了。远离了那些“老熟人”之后,林静月稍稍松了一口气。又在心里暗暗下决定,她是崔玲的这件事绝对不可以让任何人知晓,否则她知道了那么多达官显官不堪的秘密,一定会被杀人灭口。

    “大姐姐,你额头怎么出汗了?”走在身边的林静宜忽然说了一句,“莫非是不舒服?”

    “嗯,是有些,我独自去寻个清静处休息一会儿,你们自己去玩吧。”林静月立刻抓住这个借口道。

    “那大姐姐去吧。”林静宜笑道,便和林静文、林静惠一起又往前面走。

    林静月独自在花宴附近转了转,见有一处六角琉璃亭里只有三个姑娘坐在那谈天,她走得有些累了,便进去坐在一边歇息。

    忽然,那三个姑娘里有人咦了一声,道,“咦,陆二少夫人怎么来了?”

    林静月抬眼望去,就见一名穿着天青色广袖襦裙的年轻妇人婷婷枭枭的走来,她生得极好,眉目如画,面上染几分轻愁却丝毫不损她的姿容,反倒惹人怜惜。

    林静月笑了笑,又是一位故人。

    这位陆二少夫人名叫阮素染,她前世还在韩家时曾见过一次。那次她随舅母去武定侯府陆家赴宴,就见这阮素染一直跟在武定侯夫人文颖长公主的身边伺候。那时的阮素染才十二三岁,想不到多年过去,当年的豆蔻少女已成绾发妇人。

    说起来,这阮素染的身世与她倒有些相似,同样都是父母双亡寄居在舅父家中。只是阮素染的运气明显比她要好的多,顺利地嫁给了青梅竹马的武定侯府陆二公子陆彦鸿,哪像她这么不走运,遇上一个韩庭也就罢了,还遇上一个王雅婷,果然同人不同命。

    想到武定侯府,林静月想起陆彦泽,想起他那天在韩家瘫在太师椅上的懒懒模样,还有他特意到韩家坐了半天帮皇上听臣子八卦之事,她忽然就有些想笑。

    “我分明没在宴席上看见陆二公子,她怎么来了?”又有一位姑娘掩嘴笑,“谁不知道女眷今日来这里,都是来相看。陆二夫人一个人跑这里来算怎么一回事?就不怕别人说她想要红杏出墙?”

    “我听说啊,这陆二夫人可有本事了,未嫁前就寄居在武定侯府,把陆世子和陆二公子迷得晕头转向,没想到她最后挑了陆二公子。”

    林静月挑挑眉,原来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喜欢的女人被抢,世子之位也差点被抢,陆彦泽在武定侯府里活得也真够可怜的。

    “我估计她选陆二公子是因为陆二公子的生母是文颖长公主,谁不知道文颖长公主深得皇上看重。陆世子救了皇上的命,可长公主一闹,皇上便不给陆世子任何职务。我看陆世子的世子之位以后保不保得住还难说。”

    “胡说,我听说陆世子明面上虽然没有任何官职在身,但私底下掌着锦衣卫在帮皇上办事。”

    林静月听得有些烦了,便转了头看向琉璃亭外。

    突然,她看见林静文正站在远处,同一位身穿大红绣蟠龙圆领亲王常服的英俊男子说话。在看清那男子的脸的瞬间,林静月顿时惊得浑身发冷。

    那个男人,她还是崔玲时只见过一次,但一次就足够她终生难忘了。

    那是她病死前一个月的事情。那次,有人给了姜姨一大笔赏银要请她去给一场夜宴抚琴助兴。她的琴艺很好,故而也的确常有达官贵人在自己府里设宴时,会花重金请她到府上献艺。但那场夜宴却不一样。

    那天,接她的软轿将她送到京城太明湖上一艘极为精致的楼船上,那楼船上的确正办着一场夜宴。

    她被领到设宴的船舱时,就见船舱中上首设一个主座,两边分设几席,两位的席上都坐着人,唯有主座空着。

    而主座之后,是两扇开门的人,门外一个身穿黑色锦袍之人正面向夜色下的湖面,负手而立。

    领着她来的人向着他禀报道,“崔玲姑娘带到了。”

    那个人回过头来,她看见他那张英俊的人,就是现在正一脸温和地同林静文说话的这个男人。

    他缓缓踱步进船舱,用略显阴郁的目光盯着她看。那眼神冰冷得仿佛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一件没有生命的瓷器,脆弱得只要他一挥手就会被打碎。然后,他在主座上坐下,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原来他在意的就是这样一个女人,眼光也不算差。”

    她不知他说的是谁,却又不敢问,只能抱着琴垂首向他行礼,“不知公子喜欢听什么曲子。”

    “在葬礼上都用什么曲子?”他问。

    她微怔,又立刻回答道,“用《挽歌》。”

    “那你便弹一曲《挽歌》罢。”他笑。

    “那不知公子想听哪一种?”她又问。

    “哦,这还有区分?”他奇道。

    “送王公贵人则用《薤露》,送士大夫庶人则用《蒿里》。”她回答。

    “王公贵人?”他冷笑了一声,“他们不配,弹《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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