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穆连晟！
“禾白成是穆连晟。”顾廷道。
曾经顾廷在夕落城幻境里，穆连晟作为城主之子，招待过他和小南宫。
但眼前的穆连晟并不认识顾廷和南宫微宸，因为顾廷过去遇到的只是幻境里的。
没想到穆连晟在千年以前的夕落城大屠杀里幸存了下来。
“他的脸……”顾廷望着高台上的穆连晟，心生悲哀。
穆连晟面具之下的面容，是曾经在夕落城屠杀里落下的疤痕。
他的额头、眉毛、鼻梁，皆有被魔火灼烧过的痕迹，很可怕的样子，甚至让人看了觉得有点恶心。
穆连晟站在高台上，好像在自言自语。
“我恨极了魔人。”
还恨佑安。
佑安成为了魔君，屠尽了自己的家人还有家。
“家。”
穆连晟默默开口。
佑安的童年就是一个悲剧，或许对于佑安来说，没有“家”吧。
其实是人们促成了而今的佑安。
穆连晟闭上眼睛，脑海里是千年前夕落城的焚烧之景……
当初他和父亲各自带领一批修士去与魔人对抗，后来他们实在撑不住了，魔人肆虐，他知道夕落城注定要湮没于魔火之中。
穆连晟喃喃自语：“我趁乱逃出了夕落城……”
从那一刻起，他就注定是个罪人了。
自夕落城逃离的这千年来，他只做了三件事：
寻找摧毁俱灭树的法子、掌握操控吸魂蝶的能力、自创水镜阵。
水镜阵他研究了近千年，现在看来成效也很好。
穆连晟对高台下面和镜面人厮杀的修士们道：“水镜阵由我而创，所以待我死后，水镜阵就会随之消散。”
而那些所有他用水镜照出来的镜面人，也都会永远地化为乌有。
穆连晟也不愿意这样的，可是他必须要这么做。
他像是在忏悔，不知道到底在和谁讲话：“我屠了临溪城。”
屠城后，他用悬崖幻术作为屏障，把那些被吸魂蝶噬魂的百姓干尸全部好生保存起来。
然后用水镜给所有百姓复刻出了镜面人，让他们再次“活”回来，平安快乐生活临溪城。
其实这样做，也是为了去掩饰，因为他怕哪一天被人发现临溪城空了。
他屠了临溪城，成为了千古罪人。
在那之后，穆连晟觉得曾经魔人在他脸上落下的疤痕显得更加丑陋了，他望着自己的倒影，为自己戴上了面具。
他一袭素白长袍，那是为亡灵穿戴的孝衣。
于是穆连晟日日为亡灵的镜面人布施，试图去弥补自己的过错、去求得早已不复存在的亡灵的原谅，试图去弥补自己内心的愧疚。
但是临溪城内外统共只有十九万人，而生魂血阵需要整整二十万人。
还差一万人。
所以当穆连晟得知仙门百家这几日选中临溪城作为布施地点时，他觉得他最后的机会来了。
穆连晟选中了住在偏远城郊民宅里的御引宗，因为环境条件让他好下手。
夜晚他用吸魂蝶摄走了御引宗的九十九位修士的魂。
可是远远不够……
最后，穆连晟不得不下了眼前这个决定：
此时此刻，穆连晟站在高台上，凝望眼前死去了九千九百位修士的这片道场。
“生魂血阵就要大成。”
佑安……魔君会随着俱灭树一起被焚毁。
从此以后，人界不再受魔人的侵扰和屠杀，而他的大仇，也终于得报。
生魂血阵已经集齐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人。
而这最后一人……
就让他来生祭吧。
—
就在穆连晟要自尽的前一刻，他的身后忽然出现付焕的身影。
只见付焕用灵力化出匕首要刺向穆连晟——
然而匕首还未碰上穆连晟，就听闷哼一声，穆连晟的身体忽而猛颤抽搐——
付焕悬空的手一怔。
穆连晟生摄了自己的魂，自戕了。
付焕往后快步退了两步，穆连晟的身体倒在了地上，失去了气息，双目睁开看着道场上的血红。
死不瞑目。
在穆连晟失去气息的瞬间，整座水镜阵“哗啦”一下——
像是瀑布在空中爆开，包括整个临溪城内外的所有镜面人百姓、还有道场内的镜面人修士，全“嘣”地水花炸开，消散为水雾，随着清风消失在了天空之下。
临溪城似乎在这一刻变得安静了。
没有城民在街边的吆喝和说笑，不再喧闹，只剩下空荡的大街小巷。
镜面人消失后的道场，也变得空旷许多，因为少了很多修士。
道场里死寂一般，所有人都目睹了穆连晟的自戕。
顾廷和南宫微宸亦然，他们陷入无声的寂静。
他们愣是没有想到一切发生得这么快。
但事已至此，谁也无法再去改变。
刚刚才得知了毁灭俱灭树的办法，来不及他们为生魂血阵的残酷而嗟叹和犹豫，生魂血阵就已经成了。
二十万生魂聚齐，象征着摧毁俱灭树的阵法生效。
穆连晟一人，用尽千年，为人界摧毁魔君的根基——俱灭树。
魔君会因此灰飞烟灭，人界将彻底不再受到魔族侵扰。
顾廷和南宫微宸的目光集中在高台上——那是生魂血阵的阵眼。
他们等待法阵开启。
就见作为阵眼的高台猝然亮了下——
—
付焕没想到穆连晟会自戕。
他执拿匕首的手悬在半空，僵滞望着穆连晟的尸体。
过了须臾，付焕突然笑了起来……
这笑声让在道场幸存下来的所有修士感到汗毛耸立。
“成了。”付焕笑起来说道。
道场里的一位云门派长老方才听到了露清源和顾廷的传讯，得知了生魂血阵是摧毁俱灭树的唯一法子。
他这才知晓掌门付焕暗中帮助穆连晟是为了能够实现生魂血阵，毁灭与魔君共生的俱灭树。
长老内心复杂，他万没有想到掌门竟狠得下心去杀害众生，但是这又是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倘若今日没有牺牲者，来日陪葬的就是整个人界。
这时就见阵眼骤然一闪，黑色的光从阵眼迸射而出——
顾廷忽觉不对劲。
“不对……”他对南宫微宸道：“这阵法的作用……”
阵眼的黑光扩散到四周，临溪城及内外大小城镇是完整的一个生魂血阵。
就见整座临溪城之间的阵法遽然黑亮起来——！
“阵法的作用相反了。”南宫微宸紧紧蹙眉，他手持残阳剑赶紧去破坏阵眼！
“怎么会这样。”南宫微宸凝出大股灵力去破坏阵眼，可是已经晚了，他怎么也破坏不了阵眼，在穆连晟自尽的那一刻起，整个生魂血阵就再也不可扭转。
——就在这个时候，魔界俱灭树的上空，骤然乌云密布，雷霆万钧。
魔界。
俱灭树疯狂地生出更多树根，二十万生灵的滋养，让俱灭树猛然破冲云霄变得更加壮大！
黑色树冠如同狰狞的魔爪，俱灭树方圆万里乌烟瘴气，上空蔓延黑色的浓浓浊雾。
付焕恐怖大笑起来，可是声音听上去又仿佛在痛苦挣扎地喊叫——
他大张双臂，像是在吸收周围的一切养分。
阵眼燃起一道猛烈的黑色魔火——
黑色魔火又猝然散去，付焕大张的双臂放下来。
“你想知道哪里出了差错吗？”付焕的声音变得诡谲。
南宫微宸再看向付焕时，心下蓦然一顿——
付焕的脸上爬满了蠕动的魔纹！
“穆连晟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其实走火入魔了。”
“哈哈哈……”付焕得逞发笑，笑得声音都是虚渺扭曲的：“作为我的兄长，我本想最后送他一程，谁料他自己先抹了脖子。”
兄长。
南宫微宸盯着付焕脸上的魔纹……
他脑海里出现了另一副人影。
这人影在极北之巅大战里出现过，夕落城的屠杀中出现过。
付焕笑着对南宫微宸道：“你说他是不是太单纯了？好可怜啊……苦熬了千年，以为自己终于大仇得报终于能毁灭俱灭树，可惜他不知自己其实已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的人会出现双重人格，一个是正常时的状态，另一个则是走火入魔的自己。
穆连晟屠杀了太多的无辜性命，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走火入魔了。
事情可悲就可悲在……穆连晟自己不知自己已经入魔，还苦大仇深说什么恨魔。
他自己就是魔！
付焕嘲笑道：“本来生魂血阵是能成的。可惜他这最后一位祭品，真正葬送了所有为生魂血阵牺牲的无辜之人。生魂血阵要的是‘人’血，倘若混入‘魔’血，阵法的作用就会逆转。”
“俱灭树因此得到养分，得以壮大。”
“而我，也彻底回来了。”
付焕的眼睛里是变态的激动欣喜，他望着南宫微宸，说道。
“南宫廷，好久不见。”
—
付焕是在前几日布施为病患看病时，开始发现的问题。
那时他发现了病患的腑脏与常人的不同，腑脏是相反的。
后来藏书阁里发现断眉弟子的变化，再到看见了尸山里密密麻麻的没有了魂魄的尸体。
他开始联想到生魂血阵的可能。
然后他夜里暗中跟踪顾廷和南宫微宸，看到了禾白成，抑或说，穆连晟。
他自是认识穆连晟的，毕竟穆连晟算他半个兄长，不是么？
……
南宫微宸看着眼前的付焕，说道：“魔君。”
付焕扯了下嘴角，他的笑容和脸上的魔纹扭在一起：“你可终于认出来了。”
“南宫廷，这六百年来我可是日日惦记着你。”
付焕刚扬起的嘴角又耷拉下去：“而你不仅失忆忘了我，还和你的珍稀宝贝过得自在，让我好是难过。”
南宫微宸不加理会，只道：“你知晓穆连晟走火入魔，所以有意协助他完成生魂血阵。”
付焕笑道：“那是必然，穆连晟不知道自己走火入魔，但我是知道的。”
所以那夜南宫微宸和顾廷对穆连晟下手的时候，他和狁戒去阻止了。
不错，那夜使用暗器飞刀的人是存活在舫主躯壳里的狁戒，他这位属下还算是有一点作用。
“毕竟我是魔君，穆连晟成了魔，我自然能看出来。”付焕道。
他望着南宫微宸，面部笑得更诡异了：“不过……也有特殊情况：对方是魔而我却无法看出来。”
付焕讳莫如深噙笑，他凝望南宫微宸，有意放慢语速：“但也无甚所谓了，因为我已经知道了……”
闻言，南宫微宸顿了下。
而就在这时，付焕错开南宫微宸，翻身持剑突然朝顾廷刺去——
可是在付焕的剑锋就要杀到顾廷的时候，他的身体忽然却不听自己的使唤，他的手被迫自己收了回去！
南宫微宸不知魔君什么情况，但他见状旋即抬剑劈过去——
“哧”一声，残阳剑刺入付焕体内。
但付焕及时偏了下身子，残阳剑没能刺入心口。
付焕的嘴角刹那间流出腥红的血，他的嘴角扬了起来：“南宫廷，好样的。”
他抬手握住南宫微宸的剑身，剑刃割破了他的手指，血淌到剑上，他也毫不在意，而是狞笑把南宫微宸的剑往外拔。
又是血肉里传来的“哧”一声。
南宫微宸却更加用力把剑往付焕体内刺入几分，他漆黑的眼底晦暗，对付焕道：“敢碰顾廷，我让你生不如死。”
付焕笑了，“哈哈哈……”
“你对你的珍稀宝贝可真是好啊。”
付焕凑近南宫微宸的脸侧，在南宫微宸的耳边悄声说道：“好啊，我等着。”
“一起看看到底是我生不如死，还是……你，生不如死。”
话音刚落，突然。
道场的天空上方传来滚滚声响。
南宫微宸和付焕同时一滞。
抬头看向天空。
电闪雷鸣，天空飘动的云凝聚为大片团状，变成了紫色，天雷滚滚，霹雳霆击。
道场里的存活下来的修士仰头观天，“天雷。”
“是谁要历劫了。”
南宫微宸心下咯噔。
他们竟然在道场里厮杀了整整两天两夜。
因为之前整座道场都是水镜阵，连带着蓝天白云都是水镜所照射，天空始终是亮着的，所以黑夜他们觉察不到，而现在他们其实已经是在道场里的第三日！
而顾廷的渡劫就在今日，须共受九九八十一道天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