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游折心说难怪。
原来是禾白成。
他对禾白成有所耳闻。
昨日来临溪城时听说,临溪城居住一名散修,这人不属于任何仙家门派,但是日日为临溪城及周围城镇的百姓布施。
因此临溪城的百姓都认识这名散修。
“禾白成”这名字,就是游折从城民的口中听来的。
城民说禾白成待人温和,行尽好事,从不求回报,因此大家都对禾白成十分抱有好感。
游折现在一看,禾白成的确给人十分儒雅温文的感觉。
禾白成半点不嫌弃醉鬼的丑态,他去到游折旁边扶过醉鬼,温和道:“我替他安神即可,我知晓他的住处,可顺便带他回去。道友不必再为此费心。”
“哦好。”游折讷讷道:“劳驾。”
……
游折把事情经过讲了个差不多。
由于游折的嗓门并不低,周围又有其他门派的弟子,除了余尽,其他人也听到了。
一名左眉是断眉的弟子听罢,他一边补漏屋檐,一边扭过头来看向游折:“我听说禾白成始终带着面具,当真?”
他是御引宗的弟子,此番门派里的大部分弟子都来了临溪城布施。
游折:“是带面具。”
他倒是想知道禾白成为何要带面具,面具之下的面容长得是何模样。
断眉道:“说不定是个什么高人,不想让世人瞧见他的面容。”
禾白成在临溪城名声很好,常年为百姓布施,但行好事。
想必禾白成就是那种看淡一切的人,独立于世,故遮其面,与世不争。
—
顾廷这边讲经结束后,还有不少时间,天还是亮的。
于是他和付焕一起出诊,帮百姓治病。
付焕看向顾廷,道:“师弟觉得临溪城布施的体验如何?”
临溪城的百姓友好,整个大小城镇的人达到十九万人口之多,另外加之仙门百家齐聚,来来往往随处可见的人,便显得很热闹,不会显得拥挤繁杂,氛围很融洽。
顾廷道:“挺好的。”
付焕浅笑说道:“布施选到临溪城时我还有些担心,临溪城人烟稠密,想着师弟你不喜人多,怕你觉得太吵闹。”
顾廷看向付焕,他们弟子时期就是这样,大师兄给他很多关怀。
后来他当了仙尊,大师兄成了掌门,也依旧为他着想。
顾廷淡笑道:“不会。”
付焕道:“这两日讲经,师弟的见解与众不同,很深刻。记得是弟子那会儿,师弟就有超凡的悟性,每次都让我感到很意外和惊喜。”
“若之后回到门派也能像这两日这般,和师弟经常一起论道就好了。”
这两日与师兄共同讲经的体会的确很好,顾廷淡笑微点头:“好。”
付焕心里快速跳了下,他没想到顾廷会这么快应下。
他望着顾廷。
恍惚间,感觉离对方的距离更近了一点。
他们走到城民的住所,为他们诊病医治。
厅堂里。
付焕为病人把脉,在指腹搭在脉上时,忽然顿了下。
“怎、怎么了?是我有什么……”病人见这位仙君神情不对劲,心里猛咯噔,难道是自己得了不治之症……
付焕未语。
他让病人伸出另一只手,为之把脉。
顾廷目光留意付焕的脸部神色,心下觉得许是有问题。但现在不好多问,于是顾廷去到旁边一桌,去为排在后面的病人诊断。
顾廷刚抬手要帮病人把脉,这时就见有城民过来寻求帮助,说城里的藏书阁需要几位仙君帮忙誊写经书。
顾廷和付焕顿了顿。
付焕看向顾廷:“师弟你先去?这里交给我便好。”
顾廷本想帮眼前这位病人先看好病,但那位求助的城民一直在门口干站着。
病人也不好意思,他从座位退出来,体谅对顾廷道:“仙君去吧。”他向付焕指了指:“我找这位仙君看就好。”
顾廷点头,他随着门口那人去帮誊写经书。
出门时,顾廷看到了一位身穿素白长袍,面带掐丝浅白面具的人。
顾廷的脚步一顿。
他看向那白袍之人。
那人朝他的方向走来,瞧着似乎是要进屋子里。
擦肩而过时,那人颔首向顾廷行了个礼,然后进到屋子里。
顾廷回礼,但他扭头看向那人。
直到那人的背影被屋内装饰挡住看不到,顾廷才收回视线。
怎么觉得熟悉呢,仿佛认识这人。
顾廷旁边的城民见罢说道:“方才和仙君打照面的,是禾白成仙君。”
虽然禾白成是散修,但他对城民给予很多帮助,大家都以“仙君”称呼他。
禾白成……
顾廷这两日听说了这人,此人一直在临溪城及周围城镇行善布施,原来这人是禾白成。
刚朝藏书阁走了没一会儿,顾廷的身边走来付焕。
顾廷问:“师兄为何也跟来了。”
付焕道:“禾白成说他来接手诊病,我可随去藏书阁。无妨,我随你去誊写经书吧。”
付焕刚诊没几个患者,就见来了一白袍之人,自称禾白成,说来接替他诊脉。
顾廷想起,之前付焕为患者诊脉时的神态不对劲,于是问道:“先前的患者看上去是得了风寒,但师兄可是在诊脉时发现了异状?”
闻言,付焕皱了下眉:“患者体内……”
话刚出口,付焕又停住了。
顾廷注视付焕,等待后半句。
付焕却没出声,像整个人突然顿住一样。
顾廷打量付焕:“掌门师兄怎么了。”
下一瞬,付焕又回过神来。
付焕摇摇头:“没什么,患者无碍。”
顾廷目光在付焕神情间巡睃。
觉得就在刚刚,掌门师兄有点奇怪。
但是又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顾廷明明见到掌门师兄把脉时的神情是不对劲的,现在却说无碍,顾廷并不能信服,掌门师兄更像是在隐瞒,那患者是得了什么令人难言的隐疾么?
“到了。”走在前面的城民这时开口道。
他们进到藏书阁,城民把顾廷和付焕带到内室。
内室不大,只有左右各两张书案,因着空间小,并排的两张书案几乎就紧挨一起。
城民左手捧着一大沓经书,放置到书案上。
内室小,有些挤,顾廷和付焕于书案前坐下,他们并不介意而是很快开始誊写经书。
过了一阵,内室的门又再次被推开。
朝门口看去,就见是南宫微宸和另一位左边断眉的弟子。
顾廷执笔的手停顿,和南宫微宸目光望在一起。
南宫微宸没想到顾廷和付焕会在这里,微不可察顿了下。
断眉弟子见是云门派掌门和仙尊,忙忙行礼,接着和南宫微宸去对面坐下来,帮忙誊写经书。
城民左手朝顾廷旁边的小案台指了一指:“誊写好的部分放在这里就好,劳烦仙君们了。”
南宫微宸的视线扫过城民的左手。
城民离开后,内室只剩下偶尔翻动书卷的声音。
南宫微宸抬眸,对面的顾廷和付焕坐得很近。
顾廷和付焕两个人的书案几乎贴在一起,只要顾廷的胳膊再抬一点,就能碰到付焕的胳膊。
付焕的墨用完了,顾廷于是把自己的墨条递给付焕用。
付焕接过顾廷手里的墨条,手指几乎要碰到顾廷的指尖。
内室很安静,付焕压低自己的声音,用几乎只有顾廷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了声“谢谢”。
顾廷淡笑作以回应。
南宫微宸的视线,瞥向顾廷微微上扬的眼尾……
墨滴落到宣纸上,南宫微宸收回视线垂眸誊写,一滞。
刚才誊写好的内容,全被自己手头上的毛笔,滴得洇开了一大圈黑墨。
“……”
重写。
时间慢慢流逝,南宫微宸站起来,去到顾廷旁边的小案台,照着城民要求,把誊写好的宣纸都放上去。
他不觉扫一眼顾廷的书写,以为顾廷的笔迹应当会是那种细瘦精劲、灵动清秀的。
但当南宫微宸看到顾廷字体的时候,却忽而心下一愣。
顾廷的字体,骨力遒劲,结体严整。
和自己的……万分相似。
顾廷正低头誊写,隐约感觉到上面注视的目光。
他抬眸看去。
心一跳。
顾廷就见,南宫微宸的视线落在他的字上。
顾廷的耳后倏尔发热,有种被窥见心思的羞涩感。
南宫微宸眼眸转动看向了他,顾廷错开南宫微宸的目光,佯作镇定继续誊写。
南宫微宸坐回到自己书案前,他誊写下一份经书。
抄写经书时需要平心静气。
然而南宫微宸望着笔锋下自己的笔迹。
记得在极北之巅他去到顾廷的雪洞时,雪洞的书案上摆放了厚厚大沓的辞典。
那时他瞧见辞典上的字迹与自己的一般无二,因此而感到惊诧。
后来,在魔界他经历了俱灭树里的幻境,重回极北之巅大战。
得知自己与南宫廷,好像是同一人。
可是南宫微宸没有属于南宫廷的记忆,对于南宫微宸来说,“南宫廷”在他的意识里总与“私生子”这三个字挂钩。
南宫微宸从不相信那些流言,但不代表他没有动摇。
而今得知自己即是南宫廷,从前遮在他心里的“私生子”、“与前任宫主长得一般无二”等字眼全被一一剔除,分明豁然开朗了,却短时间内又难以接受。
难以接受自己就是南宫廷这个事实。
故自从他从魔界回来后,一直不去想这件事。
他想逃避承认这个身份。
人死不可复生,倘若人灰飞烟灭,便不再可进入生死轮回。
但他,南宫微宸。抑或说,那位曾经灰飞烟灭了的南宫廷,现在正完完整整地活在这人世间。
第一次在极北之巅结界外与顾廷偶遇的时候,顾廷就认出了他。
他就是那个“故人”。
可是那时他全然不知顾廷在说什么。
刚才当南宫微宸看到顾廷字迹的那一刻,他便想起曾在雪洞里看到的南宫廷留下的辞典。
顾廷的字与他极度相似,想来,过去应当对那辞典上的字,临摹过无数遍。
南宫微宸垂眸望着笔锋下,自己誊写的一行行字,说不出是何滋味。
心里酸酸的,还有些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