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眼前之景让顾廷第一时间联想到的就是——
魔族屠夕落城。
不待顾廷更多时间思考，就听到“轰”一声！
西边的天际被一股强大的黑团爆开，骤然间人界的边界被燃烧成黑色火焰溅射迸裂，疾速砸向夕落城内。
小南宫就见边界碎片烧着火焰，从上空砸向他和顾廷——他的脑袋被对方的手掌捂进颈间，就觉火团冲袭来的热浪刹时被冰寒之气抵挡，“轰——！”
震耳欲聋，小南宫紧抱顾廷脖颈——
天空被黑雾覆盖。
小南宫睁眼，他连忙检查顾廷脸和身体，担心道：“哥哥有没有受伤？”
“没，放心。”
幻境不能再待下去了，得尽快离开幻境。
“我们先离开幻境，本命剑再想办法。”顾廷道。
小南宫点头。
顾廷施法离开幻境——
周围不再是乐瑛府的景象，而是一片黑暗空间，和他们最开始闯入幻境前的空间一模一样。
顾廷抱着小南宫往前走。
小南宫：“哥哥我们是出来了吗……”
这时黑暗中飓风卷起——
四下的昏黑立时变成浓重的魔气黑雾，尖叫声惊恐声包裹过来。
……又回到夕落城。
顾廷再次离开幻境——
和上次一样，刚出幻境就又被牵扯进去。
再出……
夕落城内众人在黑雾里逃窜。
……
他们被困进了幻境。
乐瑛府是魔气最重之地，魔人尖笑闯入乐瑛府，大开杀戒。
乐瑛府的修士上前抵抗斩杀魔人，可魔人的数量多到难以想象，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黑点如涌流般倾泻进乐瑛府。
根本抵抗不过来。
衣着洁白的修士一个一个被淹没进黑色的浪潮。
凡所及之处，皆焚起了黑色魔火。
城主穆宿和穆夫人结出阵法诛灭闯入乐瑛府的所有魔人，穆宿和穆连晟各自领一批修士去城内诛魔，穆夫人则带修士去救人。
既然无法离开幻境，顾廷只能召出本命剑，斩杀魔人。
小南宫被顾廷单手抱在怀里，魔人狰狞的面目近在咫尺。
顾廷的寒冷剑气一一将魔人诛灭，散为黑气。
远处众魔里走出一个人。
人与魔的相貌能够一眼就辨出区别。
但那个人，虽是人样，脸上却爬满可怖的黑色魔纹。
那人扬着嘴角，黑色的魔纹兴奋蠕动，他朝斩杀魔人的城主穆宿走去。
那人抬手止住魔人的动作，四下因没有魔人的嘶哑声而安静了下来。
穆宿见诸魔听命于那人，他当即挥剑斩向那人——先除众魔之首。
穆宿的剑气有着熊罴之势，那人却没有丝毫畏惧，他的嘴角因而扬得更高了。
魔纹活跃得几乎能从眼睛里扭出，掌心渗出狂躁的黑气乱舞般抵挡穆宿的剑刃——
穆宿的剑光遽然被拦截半空。
穆宿心下登时一顿——
对方的修为不在他之下。
穆宿咬牙加聚灵力在剑刃，用力去斩断缠绕在他剑身上的黑气。
黑气里剑芒四射，穿透浓烈的黑气，剑刃把黑气撕扯成碎屑。
那人扬嘴看向穆宿，对穆宿的反应产生扭曲的兴奋和期待。
黑气像是甩不开的毒蛇，再次爬上穆宿的长剑。
两股力量僵持缠绕在一起……
长剑“滋滋”从裹紧的黑气团里发出摩擦强光。
那人抵着穆宿的剑，目光在穆宿的面孔间流转……
穆宿仍是那张斯文儒雅的脸，浑身城主的正义凛然架子。
“别来无恙啊。”
那人嗓音轻悠悠飘起，很是亲切的语调。
穆宿眉宇厌恶，置之不理，他捏诀一剑斩断黑气——
“父亲。”
那人刻意一字一顿道。
穆宿蓦然蹙了下眉。
他定睛看向那人。
……
那人嘴角耷拉了下来。
面对穆宿的剑尖，那人表情失望哀伤：“父亲不记得我了吗。”
穆宿盯着那人面孔，持剑悬空须臾，维持镇静的神情里露出惊异：“佑安……”
那人神色瞧上去缓和了一些。
但声线变得像扭曲的蠕虫，道：“父亲也可以唤我……”
“魔君。”
穆宿心下震惊。
“你怎么会？！”
魔君不高兴了。
“怎么。我可是好苦地磨炼了几百年呢。”
“在魔界，谁的修为最高，众魔便屈服于谁。”
魔君脸上的魔纹颤动雀跃：“我终于当上了魔君，真不容易啊……父亲为何都不为我高兴一下？”
穆宿不可置信，他瞳孔里倒映魔君的脸庞……“当初你失踪，所以是去了魔界……？！”
“是啊。”魔君理所当然的语气，他轻松一笑，说道：“人太可恨了，可惜自己也是人。”
穆宿：“因此你就入魔！？”
魔君歪了下头，他觉得穆宿还是那样子。穆宿对他的态度半点不像父亲对孩子那般。
“人心险恶，我何不入魔？”
魔君谛视穆宿，过了会儿，他双眼如同孩童那般天真眨了眨。
问道：“父亲为何这样的表情，这是对魔有偏见？”
穆宿凝视魔君，眸里掺着怒色，却隐约又有难以言喻的悲色。
他不再回复魔君的任何话，而是遽然抬剑——刺向魔君——！
“……父亲要杀我。”
穆宿的剑就要刺到魔君的心口，魔君一侧身，五指握住穆宿的剑。
火辣的灼烧感划过，窄长的剑身全部染上黑红血色。
剑柄微抖了下。
魔君觉得好委屈。
“父亲真的要杀我吗。”
穆宿还是正义的态度，给人高高在上的大义凛然的感觉：“魔族入侵人界、屠杀夕落城民，践踏性命。”
“为何不杀。”
他旋即双指捻诀默念诛杀法咒，然后挥剑朝魔君劈去！
——谁知就见剑身上沾有的魔君的血“呲啦”燃烧起来，穆宿瞳孔剧缩，他要将之熄灭——“啪！！”
为时已晚，剑身爆裂尽碎。
魔君用自己的血毁灭了他的剑。
穆宿立时弃剑用灵力与魔君厮杀。
……
穆宿意识到，魔君只是出手收敛了而已。
……
魔君的修为远在他之上。
魔君是妩玥之子，纯阴之体的子嗣天赋异禀。
短短几百年，已到渡劫巅峰。
穆宿自知已经无法阻止魔君了，不知从何时起，他的身上被缠满黑气，他施咒挣脱，孰料黑气却因此越缠越紧。
……穆宿被束缚得无法自控，逐渐生出窒息感。
依照魔君的天资，要不了多长时间，很快会突破至大乘。
穆宿在意识散尽前，把他所知的人界的仙家名士全部想了一遍。
……目前人界尚无大乘境界的修士。
心里恸然，穆宿用他那已经十分昏暗的视线看向被魔火吞噬的夕落城……
夕落城的太阳逐渐西下，天空的红霞却看不见。
被氤氲的魔气遮挡，什么也看不见。
这是夕落城在他记忆里留下的最后一幕。
可是他脑海里，却倒映出未来人界的场景。
佑安已经入魔，魔人嗜血残暴。
穆宿不得不承认佑安作为来自纯阴之体子嗣的天赋，短短几百年就能修炼到渡劫巅峰，待修到大乘之日……又有谁能够阻止。
魔人嗜血成性，屠了一个夕落城，必然就会有下一个同样命运的城。
人界……
怕是要被毁灭。
魔君已经没有再做任何动作。
他闲然看着放弃挣扎的穆宿。
魔君诡笑凑近穆宿，魔纹在脸上亢奋爬绕：“父亲是不是觉得，自己不应该败给我？”他轻轻地在穆宿耳边问。
穆宿闭上眼，眉宇皱起。
魔君瞥向穆宿的神情，少顷，嗤了一声。
“毕竟，你曾经用母亲修炼……”
穆宿突然睁开眼看他。
魔君轻蔑道：“本君还以为，父亲起码是化神境或是渡劫境，到头来，才修炼到元婴？”
“父亲修炼了这么久……这天资到底是有多差，就连纯阴之体都药石罔效。”
“……”
夕落城魔火肆虐，乌烟瘴气熏黑天际，四下的城民仓皇逃窜，不住尖叫寻找安身之所……
魔君皱眉堵住自己耳朵，怨怼地看向发出惧怕尖声的人。
“好刺耳。”
嘟了一下嘴，极轻道。
“嘭。”
尖叫逃跑的人倏然爆开，变成一团血雾。
穆宿红血丝怒张布满眼底！
他被黑气紧缚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城民惨死在自己眼前——！
穆宿用尽全身气力要挣脱开缠绕在身上的黑气——
魔君一声两声逐渐笑了起来，他目光定在神情恶煞一副要杀死他模样的穆宿。
“原来区区城民的性命都比你的亲骨血重要……”
“——穆宿！”
魔君话讲一半就被一道女人的喊声打断。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扭头朝声源看过去。
“哦，穆夫人。”
魔君笑道：“好久不见啊……”
穆夫人凝出大股强势的灵力冲向魔君——
魔君摆了下手指。
——猝然间黑气缠绕的身体被控制地挡在魔君跟前。
“嚓——！”
“！！！”
肉浆血肠甩了穆夫人满身都是。
“穆宿！！”穆夫人悲恸大喊，她捡抱满地模糊的血肉……
魔君望着被穆夫人亲手杀死的穆宿，他禁不住开心地连声笑起来……
他欣赏眼前美景，好不快活。
穆夫人怒极抬眸看向魔君，“——你！！！”
她站起来，把身上所有的灵气凝结成强大的杀招——
魔君本上扬的双眉微不可察垂落了一瞬，他脸上蠕动的魔纹停下来。
“不惜燃烧自己结出最强的杀招与我同归于尽。”
“真是鹣鲽情深啊……”
穆夫人听之未闻，她两手涌动熊熊灵力攻向魔君——
魔君自讨没趣，他撇嘴：“好吧，成全你们。”
又是一团血雾炸开。
魔君恹恹抬了下手，密集的魔人再次活跃起来——
“一个不留。”
他兴致缺缺说道。
—
夕落城没了城主和穆夫人后，很快大半座城变成一汪血河。
人们哭天喊地，父母丧子，孩童丧亲，大片的惨象。
顾廷寻得一处无魔的空宅，把救下的人都藏进里面，他结下一道结界，拦护此地。
虽说此为幻境，屠城早已成定数，发生过的事无法改变。
但是当看到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被魔人屠杀，惨叫回响，顾廷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这一切都只是幻境里的象。
顾廷站在结界前，犹豫良久，他把小南宫从怀里放下来。
结界很坚固，只要不离开结界，基本能保证安全，并且结界与他感应，倘若结界有异，他会瞬时回来。
小南宫拉住顾廷的衣袖。
他想和哥哥一起去救城民。
可是想到自己只是最初阶的炼气期……
小南宫放下了手，身后是顾廷之前救下来的人，小南宫抬头看向顾廷：“哥哥放心，我会照顾好他们。”
顾廷摸了下小南宫的头，他对空宅里的所有人道：“切记任何人都不可出结界。”
这些人都是没有灵力的普通老百姓，他们有作为修士的家人，可修士们为护住夕落城，战死在了魔爪之下。
为以防万一，顾廷离开前给小南宫注入了一大股自己的灵力，留给小南宫用。
结界里只剩下了小南宫和老百姓。
老百姓因为恐惧悲恸而颤抖哭泣，哭得泪干岔气，小南宫尽力去安抚他们，可他们的情绪反而传递到了小南宫身上。
小南宫看着老百姓们。
大家都躲在了空宅的最里面。
离顾廷结的结界很远。
没有人在结界附近，因为结界前能看到外面惨绝人寰的景象。
“……”
小南宫独自走到结界边，坐下。
他抱腿望着结界的外景。
此刻正值落日。
这座空宅离石林很近，他第一次见到石林时激动的记忆在眼前浮现。
夕落城的美丽落日在石林燃烧着红色的火。
小南宫想起第一次见穆连晟时，穆连晟骄傲地说：“日落时刻的景，最是美得震撼，夕阳西下，云火漫天。这也是‘夕落’城名的由来。”
眼前的景象和记忆的重叠。
残阳余晖，那是血雾、是鲜血。
晕满了凄惨的腥红。
—
一夜下来，顾廷带着救下来的人回来过几趟，小南宫看见顾廷衣服染上凌乱的黑血。
小南宫听见结界外魔人猖狂嘶笑，他坐在结界边紧紧攥着手里的面人小狐狸，看着顾廷的身影一次又一次离开。
小南宫守在结界边，望着黑雾氤氲的天空，从昏暗到晨曦微露。
黑雾笼罩的晨曦，如同近夜的黄昏。
忽然间，地面震动。
小南宫神思绷死，他盯着结界外面等待顾廷的身影。
他谨记顾廷的话不离开结界，可是已经很久了顾廷都还没回来。
好想去找他，可是顾廷叮嘱不能离开结界。
……
——整个空宅猛烈摇晃，恍如天崩地裂。
空宅里的老百姓抱在一起害怕地惊叫，小南宫爬起来跑去安慰他们。
但地面太震，小南宫站不稳连摔了几次跤。
小南宫去到大家跟前：“这里有哥哥的结界，很安全，一定会没事的，你们……”
“轰隆”一声。
眼前之景，突然就消失了。
小南宫站在大片恣意燃烧的魔火之间。
—
同样状况的还有顾廷。
他刚救下几名城民正要把他们带回结界。
四周之景蓦然消失。
那几名城民，也从他的面前化为乌有。
夕落城魔火燃烧，乌黑的魔气弥漫，朦朦胧胧，什么也看不清。
顾廷伸出手在眼前……朦胧里只能隐约能看出个形。
—
幻境里的一切是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无论如何，幻境本身的事件发展轨迹是不会改变的。
亦无法改变。
起初顾廷和南宫微宸的闯入，对于整个幻境来说只是细枝末节的变化，他们两个的行动并不会对幻境始末的轨迹产生影响。
然而，这次顾廷的动作动摇了幻境。
千年以前的夕落城，整整二十万人口全被魔族屠尽。
但是，顾廷在幻境里救下了许多人。
这与既定的事实矛盾了。
所以，幻境强行拉回轨迹——顾廷和南宫微宸所处之境因此变化。
顾廷茫然站在熊熊燃烧的魔火之间。
现在的幻境，是千年以前，夕落城二十万人口死绝的场景。
血流漂杵。
魔人肆虐，天空黑雾呼啸，毫无活人气息……
顾廷的脑内闪过一道令他惶恐僵硬的意识。
小南宫。
顾廷心紧提，他迅疾往空宅方向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