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哥哥的头发是雪白色的。”
“小狐狸也是雪白色的。”
……
顾廷凝视躺在枕边的南宫微宸。
许久，沉默未语。
因为南宫微宸的眼睛黑漆漆的，所以能透过这双眸底看到自己的雪发。
就像过去那样，总能在对方眼里看到白绒绒的自己。
顾廷轻抚南宫微宸的额头，琥珀眼眸本是固有的冷淡色，此刻却被温沉融化。
“睡吧。”
—
窗外昏黑，阒静的夜里，偶有晚风从轩窗的罅隙里透进。
可能是小孩子身体火气大，又共躺同一个被窝，到了夜里嫌热，总不住蹬被子。
顾廷见南宫微宸后背捂出了点汗，便没再给他盖被子。
他侧躺枕面，看着小南宫的后背……
过去那个他要仰起头看的高大颀长的人，现在却是稚嫩的小小身体。
一切多么恍恍惚惚。
长夜漫漫。
顾廷不敢阖眼，生怕眼前的人，实际也是幻境里的，他怕如果闭上眼，再睁开时，面前只剩空荡荡的白墙。
南宫廷，南宫微宸。
同一个人，但缺失了记忆。
从前南宫廷保护小狐狸，陪伴小狐狸。
填满了小狐狸心窝的情感。
小狐狸想报答对方，想化出人形。
可惜后来，他以为自己再没机会报答对方了。
顾廷的视线勾勒南宫微宸的小小背影。
曾经对方保护他，而今，便让他来守护对方。
窗外的天空一点点褪暗，沉黑渐灰，透出微光。
熟睡的小南宫翻了个身，转到了顾廷的身前。
顾廷瞧见小南宫耸了耸鼻子，是被碎发搔到了，顾廷帮小南宫把碎发刮到耳后。
小南宫在做梦，“小狐狸。”嘴里喃喃呓语。
……
—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小南宫揉了揉眼睛，懵懵睁开，半阖不阖的样子。
迷蒙间看到雪白的头发，他手指撩起一绺雪白发丝，轻拽弄着，迷迷糊糊，又再次睡去。
当彻底醒来，窗外头已经挂上了太阳。
南宫微宸睁眼，就见枕边的顾廷已经醒了。
“哥哥睡得好吗。”
刚睡醒的小南宫，声音软绵绵的。
顾廷应了声。
小南宫跟着点点头：“我也睡得很好。”
顾廷淡笑，“那就好。”
小南宫问：“哥哥今天的安排是什么？”
顾廷坐了起来，他带小南宫下床。
于是一面讲安排，一面给小南宫睡乱的头发梳理。
小南宫在木凳坐下，听见上头传来清泠的嗓音。
“我们先将夕落城的所有剑阁察看一番。”
“但范围比较大，整个夕落城的剑阁走下来，起码还要几日。”
顾廷将南宫微宸的墨发全部束起来。
要走一整天的路，披发太热，小南宫又爱出汗，发丝沾在颈上会不舒服。
“如果剑阁里都没有本命剑呢。”
小南宫很乖，虽在说话，但一点也不乱动，顾廷帮他梳头也很顺。
“那便试找幻境的主体。”顾廷道：“幻境因主体所化，如果剑阁里没有本命剑，我们就去找他，跟着他应该能寻到本命剑的踪迹。”
小南宫的墨发被束得高高的，额前的小碎发也被一齐梳了上去，露出孩子的饱满额头，干净好看，委实讨人喜欢。
整理完毕，顾廷和南宫微宸出门。
刚敞开门，就望见有下人在远处守候，下人见门开了，便上到他们跟前传话，说是穆连晟邀他们去早膳。
其实这种被人盛邀的体验让顾廷不太适应，因为一直以来，顾廷鲜少与陌生人讲话，毕竟本就话不多。
在这种做客的场合，对方热切问话，他以礼回答，对方说得多问得多，便会教他感到压力。
不过顾廷来乐瑛府，抱的就是发现与主体有关线索的心态，所以，穆连晟派下人来邀请，顾廷也就跟着去了。
路上顾廷和南宫微宸看到不少穿着统一服饰的修士。
下人们解释道，那些是自家的弟子。
乐瑛府里有修习堂，乐瑛府的弟子都在那里修炼。
夕落城位处人界极西，与魔界交界，虽说人界自有结界，但夕落城仍在人界的边境驻扎很多修士，以防不测。
乐瑛府的弟子基本是轮流去人界边境驻扎。
“妩玥此番又去边界了。”
“每次城主去边界视察，妩玥都会跟着去，真不要脸。”
经过修习堂，顾廷听到了远处几道女子声，不过尚未见到人影。
因为顾廷修为高，听觉灵敏，自然也能听到很远的声音。而那些女子的声音并没有收低，像是在聊着家常便饭，随口道出，以至顾廷听得挺清楚。
“她不就是长得比别人好看么，用自己的脸去勾引城主。城主都不看她，她还想着找机会去上前凑。”
“这次城主去边界，又让她逮着了机会。”
“我现在想着几年前的事就还是觉得恶心。妩玥为了上位不惜搞大自己肚子，以为那样城主就会给她名分了吗，还不是被城主夫人发现了，被罚了个半死，我看是活该。”
另一道女声响起：“那她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还用说？肯定是和别人乱搞，然后想赖在城主头上的，好下作啊。”
另一道女声讷讷道：“会不会还有一种可能，妩玥迷惑城主，然后那孩子真就是城主的呢？”
“怎么可能，城主威严凛然，高高在上，乐瑛府女修这么多，城主除了偶尔修炼上对我们指导，就不再与我们多说话，俨然一鲁男子，你觉得可能会被小婊\""子迷惑住吗？你这么说就很侮辱城主了。”
带路的下人并没有听到这些私语，不然的话，也不会继续带顾廷和南宫微宸走这条路，就该绕道走了。
随着往前走，穿绕过池塘，顾廷看到了说话的人，
几名女修倚靠半廊的阑干，你一言我一语。
女修转眄间觉察有人走近，定睛看去，是穆少主的下人，她们连忙转移话题。
那下人在给两个人领路，一大一小，许是穆少主的客人。
眼见那行人越来越近，一名女修拍了下身旁的女修，凑到耳边掩声：“那白发公子，好生俊俏。”
下人就要和客人从面前经过，那几名女修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调整自己的站姿，目光瞥在那白发公子的身上。
那公子清瘦挺拔，窄腰，腿还很长，相貌如同白玉冰雕，无可挑剔。
全身上下禁欲冷漠的气质，仿佛写着生人勿近，让人瞧着都不敢去搭讪。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淡漠、这样的距离感，更让那几名女修离不开眼了！
直到眼前的人彻底走远、消失在视线里……
女修们复又窃窃私语起来。
—
早膳期间，顾廷沉思方才女修讲的话。
她们口中提到一个叫妩玥的女修，还提到妩玥有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刚才其中一个女修猜妩玥的孩子是城主的，倘若如此，那……
顾廷看了眼正在逗小南宫的穆连晟。
他和穆连晟都没用早膳，因为他们已经辟谷了，早膳就是给小南宫用的。
顾廷思忖。
若是如此……那孩子岂不与穆连晟是兄弟？
忽然，顾廷想起昨夜在草丛里遇到的那个孩子。
……
他会是妩玥的孩子吗？
—
早膳过后，顾廷和南宫微宸离开乐瑛府，继续去寻找本命剑。
他们一家剑阁、一家剑阁找寻。
每一家剑阁都能看到个把不错的剑，只可惜都不是南宫微宸的本命剑。
四家剑阁……
六家剑阁……
八家……
又几近黄昏之时。
他们走了很远的距离，夕落城沿途风光有所改变。
小南宫停下了脚步，望向天边的落日之景。
那是与金銮宫全然不同的景象。
他生长在金銮宫，看到的只有殿堂楼阁、金碧辉煌。可他们经过的红褐石林，却是另一种激动人心的源自大自然的震撼。
层峦叠嶂，嵯峨耸峙，黄昏的红阳照射在层层叠叠的石峰之上，像燃烧的簇簇朝天烈火，雄伟之极，壮观之至。
小南宫没有因为未寻到本命剑而沮丧，反倒当他看到这般壮阔的景象时，很有种出来游玩的兴奋。
“哥哥！”他拉着顾廷的衣袖，指向仿佛在燃烧的红褐石林。
“石林是红色的！”
落日甚美。
顾廷遥望天边赤焰炽热的云火漫天，终于体会到为何此地名为“夕落”城。
夕阳渐去，他们返回，往乐瑛府的方向走。
夜间的路上，听到街角传来杂乱的嚷嚷声。
“狗娘养的！”
“小杂种！”
小南宫顿住脚步。“哥哥，好像有人在打架。”
声音一阵阵从街角传来。
“骚货生的东西还有脸打人？！”
“——不许你骂我母亲！”众嘲之间，拎出一道幼小的声音。
幼声充满抵抗，愤慨大叫。
人们嘲嗤。
“野鸡崽子还吭起来了？”
“你娘就是个婊\""子，我说错了吗？”
“哦，是错了。”
“你娘不是个婊\""子。”
“她是个爱慕虚荣、死赖城主不撒手、不要脸的——臭婊\""子。”
“啊啊！！”那幼小的声音撕裂嗓子怒喊——
“我杀了你们！！”
人群登时吵闹起来。乱成一团。
起哄的起哄，劝架的劝架。
“别打了！别再打啦！！”
“再打要出人命了！”
“这么小的孩子……再打就要给打死了！你们快停下！住手！”
无动于衷。
劝架声被湮没在拳打脚踢的乱声之中。
人们围观，人们嗟叹。
……
可就是没人上前阻拦，没人上前扯开殴打孩子的那几名修士。
人们面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光。
紧接着，哐当一声，群殴的修士尽被甩飞到数尺远，猛地摔滚在地。
围观的人们当即一吓！
摔在地上的修士们闷哼，他们抬眼望去那个动手的人，啐痰暗骂，他们接连爬起身来。
“……来了个多管闲事的。”
他们目标从狗娘养的贱种转移到顾廷。
其中一位修士抹了下嘴角，死盯着顾廷，道：“这叫找打。”
修士们凝出灵力，要把刚才那甩摔，向这多管闲事的人讨回来。
围观的人群见状连忙从顾廷和修士们的中间撤开，生怕一阵他们动手时的灵力会迸伤到自己。
人群散到墙角后方，观望巷内的动静，悄声低语起来。
小南宫看见，觳觫蜷缩在墙根的孩子，就是昨天草丛里见到的那个！
孩子却被殴打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
巷内的气氛凝固死寂，剑拔弩张。
小南宫跑向孩子要保护他，去帮他止血。
他去到孩子的身边，谁知孩子最后本能地抵抗挣扎。
小南宫毫无防备，他弯身去安慰那个孩子。
但受伤的孩子依旧处在浑身紧绷，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当跟前突然出现黑影，孩子骤然陷入刚才的阴影！
身影从孩子上方贴近……
孩子大叫一声把小南宫猛力推倒，然后拾起地上的砖头，嘶哑着使出全身的力，朝小南宫的头上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