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遡命盘的光线指在暗门上。
顾廷走到暗门前,用法术打开。
付君的杏眼里流露出迫切,她步伐迈快,向前看——
“……”
暗门里面,空荡一片。
什么也没有。
遡命盘一闪一闪。
倘若遡命盘显示的是光线,说明它正在指引前往地点的方向。
而若遡命盘的状态是一闪一闪,则说明已到达曾经对方行经的某个地点。
方恒绍虽然不在暗室里,但遡命盘的指示意味着,方恒绍不久之前有在此处停留过。
付君望着空荡的暗室,她涩然抿了下嘴,拿着遡命盘的那只手,指节发白。
“……”
顾廷看着付君。其实他很能理解付君的心情。
那种无尽期望和突然落空的感觉。
只不过,方恒绍的行迹出现在这暗室里,有太多的问题和疑点存在。
顾廷没多说,仅是安慰付君:“事情原委尚不清楚,先别多想,我们会帮你找到他。”
付君沉默点点头。
南宫微宸凝视付君手里的遡命盘,无声沉思在中州岭时和方恒绍接触时的场景。
他对方恒绍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对方话不多,倒挺随和。
南宫微宸顿了顿,他脑海里闪现出一个画面。
因为中州岭地界内必须封锁灵力,所以后来他易容术失去灵力的维持,而现出了真容。
当时,他们出了旮旯村后,方恒绍在离开前,望着他说了一句话:
“宸微的真容,与金銮宫的前任宫主南宫廷,当真是相像。”
说明方恒绍见过南宫廷。
南宫微宸思忖……只是碰巧见过,抑或是相识?
另外,南宫微宸又不禁去想,方恒绍是出于什么原因……而去到的中州岭。
片刻。南宫微宸收回思绪,把心神放在当前的状况。
他的视线在空荡的暗室里转了一周。
方恒绍不久前在暗室里出现,目前在南宫微宸脑中浮出的猜测,大致有两种。
第一种,方恒绍也和他们一样,在调查仙姝娘的事情。
而另一种,即是相反的可能性。
方恒绍实际参与了杀害仙姝娘的活动。
其实南宫微宸还想到了一处,但不大靠谱。
……或许方恒绍也是假扮仙姝娘,但却成为了受害者,而曾经这件暗室里放过他的遗体。
不过很快,这个猜想就被南宫微宸弃了。
因为当初在中州岭,他们是和方恒绍在沙源之地相遇的。沙源之地危机重重,但方恒绍却能独自活下来。
说明方恒绍的修为不错,成为受害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顾廷在昏黑的暗室里检查了一番,并没有检查出来什么。
“先看看之后的路径吧。”他道。
遡命盘只开启时需要特殊术法,之后付君便可自行操作了。她往遡命盘里注入灵力。
遡命盘再次给出了一个方向。
“——夕落城?”
南宫炏诧异道。
夕落城是个死城。
位于人界的最西边,与魔界毗邻。
相传在千年以前,魔君上任后侵袭人界的第一处地点,就是夕落城。
方恒绍为何去夕落城那么远的地方?
“……我们现在直接动身去夕落城?”南宫炏道。
“不。”南宫微宸道。
仙雾画舫不能留,否则后续还会有相同的事情发生。
“还有,把舫主找到。”他道。
—
然而,仙雾画舫里已经寻不到舫主的踪迹……
南宫炏:“逃了?”
难道是他们动静被发现,弃舫提前溜了?
……他细想了想,还真有这个可能。
毕竟暗杀仙姝娘,舫主和那名刺客是一伙的,刺客的动静舫主多少会在外头留意把关。
说不准当他和付君进房间找南宫微宸的时候,就已被舫主察觉。
然后舫主发现刺客被反杀,心知自己不敌,于是走为上选择逃离画舫。
“……”真是大意了。
他们施了个法,把画舫里剩余的仙客驱走。
说来也是可笑,这些仙客簇拥离开时,随手把画舫里的那些个仙宝也给顺走了。
画舫彻底清了个空,给他们倒省了不少力。
只剩下了他们四人,南宫微宸点了个引爆符,把仙雾画舫给炸了。
随后,他们去到了夕落城。
—
他们来到夕落城,正逢日出。
夕落城的城门已经破败不堪,眼前是混浊大雾之景。
深褐色的大雾泛黑,笼罩在整个夕落城之内。
清晨的红日自东升起,旭阳破晓,照射穿透雾层,散漫迷乱在蒙蒙大雾里,混沌不清,更像是萎靡氤氲的黄昏。
踏入城门,褐雾之下的夕落城很模糊。
尽管如此,却不妨感知到全城的空荡无人,还有那四处充斥着的萧索和怨气。
无声的死寂。让人不自觉地毛发悚然,冷飕飕,颈后凉。
“夕落城正好地处人界的边界,与魔界相邻,所以千年前魔族侵袭人界时,夕落城二十万人口,一下子就全被屠尽了。”
南宫炏觉得周围阴冷晦气,他开口找点话题聊,不然太静瘆得慌。
顾廷环望四下……大雾弥漫的晨曦,却似黄昏。
他伸出手在眼前……朦胧里隐约能看出个形。
顾廷忽然一顿。
就这个画面……他望着自己蒙雾中的手、心里正想着的话,倏尔在脑海里重叠闪出——
……好像他曾经也在同一个地方,做着同样的动作,想同样的事。
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
到了夕落城后,付君的遡命盘便从光线变成了一闪一闪的状态。
虽然遡命盘指出方恒绍在这里出现过,可相比起仙雾画舫的暗室,夕落城的范围广太多。
走在大雾里,付君感觉迷失,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
“我们现在应当往哪里走?”她问。
“乐瑛府。”
“乐瑛府。”
顾廷和南宫微宸同时开口。
微愣。
南宫微宸看向顾廷,顾廷也看向南宫微宸。
南宫炏纳闷:“为何是乐瑛府?”
南宫微宸顿了顿,下意识就说出来了,就好像知道会在乐瑛府里寻到什么一样。
这边顾廷也陷入沉默。
但好歹给了个回答:“据说乐瑛府是夕落城城主的府邸。先去乐瑛府,或许能有所发现。”
“可夕落城在千年前就被屠尽了。”南宫炏道。
他们四个人谁都没千岁,夕落城这么大,又到处都是蒙雾,谁知道乐瑛府在何处?
南宫炏见顾廷和南宫微宸都没搭话,只好兀自跟紧,免得走丢了。
兜兜转转,顾廷偶尔走到半路会停脚,像是在想接下来的路线。
南宫微宸碰了下顾廷,往一个方向移步:“这边。”
本来大雾茫茫就够懵的了,南宫炏跟着前头那俩人走,只觉迷蒙更甚,他对南宫微宸道:“你又怎知是这么走?”
南宫微宸不应声。
“……”
反正他们就真走到了乐瑛府。
—
乐瑛府已然一片颓圮景象。
痕迹焚毁焦烂,遍地更是不堪入目的撕扯摔砸后留下的废墟。
他们慢行在乐瑛府的厅堂,满是残骸碎块的地面,只能说,眼前所见骇人凄惨。
南宫微宸陡然皱眉,眼前依旧是同一个厅堂,可他脑海里突然闪过有声有色的画面——
魔人肆意撕咬生人,像是饕餮狂欢般狰狞,四处被魔火焚烧,众人在惊恐尖叫中到处逃窜……
他仿佛身处其中。
南宫微宸抬手按住紧锁的眉,闭眼止住。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
南宫炏朝某个方向走,觑起眼竖耳谛听。
顾廷也听到了,他们往声音的源头探去。
出了乐瑛府,再次走进褐雾弥漫之中。
朦胧间,听到了幽咽抽泣的细声……
远处的哭声细得像是从喉咙里抽出的丝,被雾风吹拂到跟前。
南宫炏抖肩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哭声逐渐接近,当他们拨开茫茫浓雾时,眼前看到的是破烂匾额上的三个字——
仙雾庭。
—
仙雾庭之于乐瑛府,没那么残破不堪。
“仙雾庭……”
南宫微宸低念道。
“仙雾”二字,难免不禁让人联想到仙雾画舫。
幽咽声从里面传来,听上去孤独,伶仃。
走近仙雾庭,地上满是被踏破的筝,摔断的箜篌。
大概能猜出这是什么地方了。
性质应当和仙雾画舫差不多。
脚步靠近,那幽咽声陡断,像是受了惊,尖叫一声。
——一阵瑟骨凉风过——掀起了挂在梁上早已褪色的红绸。
久积的尘土因此被扬得到处都是。
“咳…”
弄得四人咳嗽。
顾廷抬袖掩鼻,眼睛不禁眯了起来。
他看到一个女魂灵闪过。
魂灵躲了起来,顾廷并指捻诀,施法召灵。
顾廷手顿,眉间收紧。
……整个夕落城,只有这一个魂灵。
魂灵被顾廷召现。
就见女魂灵披头散发,透过发丝能瞧见她的脸上有一块青斑,后颈插着匕首,身后血渍干涸,半疯癫状态。
“……她是无辜的……无辜的……”
魂灵嘴里喃喃痴痴。
“回不了头了……”
“是他们……他们一手促成的……哈…哈哈哈……”
魂灵笑着笑着抽噎了起来,痴癫幽咽,让人分不清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
往往那种久久不散的魂灵,都是死于非命。
付君望着女魂灵后颈的匕首,手不觉蜷起……魂灵应当是被暗杀而死。
已经上千年了,女魂灵都没能消散。
想来千年前的屠城,给她带来的刺激太大。
可是……
付君想不通。
为何整个夕落城只有这一个魂灵。
从前生活在夕落城的其他人,他们的魂灵又在何处?
付君向女魂灵问话。
“敢问,前辈可知其他魂灵所在之处?”
“……”
女魂灵颤悠喃喃重复着同样的话,明明生着双目,却像是两个凄迷的大窟窿。
疯癫地似笑似哭。
……是问不出来了。
长久不散的魂灵亦叫做孤魂野鬼,流浪游走,以至无法超生。因而,孤魂只会不断被生前苦缠绕,往往复复,受尽折磨。
顾廷手中的召灵术撤换,施咒为女魂灵超度。
女魂灵遽然仰头瞪大双眼,透尽哀苦绝望,身体挣扎颤动——
“……啊…啊………”她喉咙发出断断续续的哭喊声,好像在这一刹那间,千年以前的人生过往全部倾泻而来,从头到尾放映在眼前。
她的眼角淌出泪水。
渐渐地。
就见女魂灵颈后的匕首变得透明,身上的血渍淡化……
她的身体不再挣扎,嗓间的涩哑停了下来,空洞的眼神被抚平,恬静。
孤魂从苦恨里慢慢解脱。
女魂灵的身体彻底从紧绷放下,她闪着细碎白光,魂体逐渐缥缈通透……
最后,她眼眸转动,看向了顾廷。
“谢谢。”
魂灵白光闪动,消散,超度往生。
褪色的红绸在仙雾庭里被一阵魂风拂起,而后安静地落下。
没了仅有的泣声,仙雾庭里剩的是空寂寥萧。
—
南宫炏和付君去到仙雾庭里面,打量查探四周的环境。
他们的脚步渐远,仙雾庭的厅前恢复寂静。
顾廷站在原地没挪步,瞧着似乎在出神。
耳侧传来沉声,“师尊在想什么。”
顾廷启唇微张合,没发声…又把话收了回去。
“嗯?”南宫微宸垂眼望着他。
顾廷抬眸看向对方的黑沉沉的眸底。
“总觉得……此地有些熟悉。”
可是,在这之前他从没有来过夕落城。
更何况夕落城早在千年前就被屠尽,和自己的年岁也不相符,怎么想都不可能熟悉。
顾廷实在不知缘何会产生这种莫名的熟悉感,只觉蹊跷,心下微感不安。
“其实……”南宫微宸停声几息,打量顾廷,才再次道,“还有仙姝娘。”
顾廷一顿。
“你也觉得‘仙姝娘’听着熟悉?”
南宫微宸低应了声。
“我想回乐瑛府再看看。”
南宫炏和付君没在仙雾庭查出什么,于是随后,他们跟着返回乐瑛府。
这次他们路线很明确,顾廷和南宫微宸中途没说话,却莫名一致地往同一个方向探寻。
他们在府邸的某处犄角旮旯前停下了步子。
“死胡同。”付君道。
顾廷摇头,他盯视层层叠叠的墙体砖块,然后伸手过去……
南宫微宸走近死胡同,凝视墙体,感觉会在里发现什么。
他朝错综叠砌的砖块间探去。
手一颤。
他侧看顾廷。
在南宫微宸要按下某个砖块时,未料顾廷也伸了过去。
他们按在同一个砖块上。
顾廷诧异,二人相视。
“……”
南宫微宸抵在砖块上的手,指节轻微曲缩,须臾他的视线从顾廷的脸侧转开。
他摁扭砖块。
就听“咔”一声。
墙体中间突然开出缝隙,被触动机关,砖块开始移动。
不出片刻,原本的死胡同变成了一条极窄的小径。
小径不长,尽头有一扇黑色而宽矮的门。
黑门挺厚,看上去显得沉重,“吱呀”被推开——
由于门很矮,进去时,必须俯低身子。
四人逐次弯身进入。
这里空间逼仄封闭。
狭小得根本站不起来,只能弓背蹲着。空间里没有光线,沉着淤积上千年的气味,压抑难捱。
顾廷凝出一小股白光。
空间被倏地照亮,四人瞬间一怔——
只见空间的头顶脚下,前后左右的墙面……密密麻麻全部被乌黑的血迹写满怒张疯狂的同一个大字。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