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南宫炏跟上南宫微宸往庭院方向走，他一路骂骂咧咧，好似那个被议论的人是他。
“没想到他们私下里还在议论！”南宫炏气得把额角的碎发都吹飞了起来。
南宫微宸取了酒，朝南宫炏丢一坛——南宫炏随手接住，他嘴巴没有停歇，仍左一句右一句地骂：“我简直……”
“喝酒。”南宫微宸淡声打断道。
“哦。”南宫炏收声。
他拍了拍泥封，酒香散出。“算了，不想那些败兴事。”
庭院池面结冰，隐约地透过月光映出了模糊的两个倒影。
南宫微宸支着腿躺在红梅树上。
南宫炏歪坐在红梅树下的暖玉榻，感觉到南宫微宸有些安静。
南宫炏扬声咂嘴称赞玉醑醇香，试图为寂静的夜色添上几许活跃生气。
南宫微宸沉默地用指腹摩挲着酒坛，盯着坛口，忘了喝酒。
他的确从未见过母亲。
幼时，南宫微宸常问南宫乾：“父亲，母亲在哪儿？”，南宫乾弯着眼睛摸了下他的头，温柔道：“你母亲在闭关。”
然后南宫微宸拉着父亲衣袖，问道：“母亲何时出关？我想见母亲……”
南宫乾似是微顿，他望着南宫微宸，须臾，他捏了一下南宫微宸的脸蛋。
“以后就出关了。”他说。
那个时候南宫微宸还小，他想，以后就是长大的意思。于是他迫不及待想长大，待他成人，就能见到母亲了。
然而随着南宫微宸长大，金銮宫中，却悄无声息地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流言。
因南宫微宸修为提高得快，不知何时起，很远很轻的声音，他都能听到。那些声音说，他长得与前任宫主一般无二。
大家自是窃窃私语的，他们不敢明面妄议宫主少主。
不过南宫微宸还是听到了他们的私下猜测。说法不一，但他听得最多的就是：“少主极可能是前任宫主的私生子。”
他不信。
有过一段时间，金銮宫流言四起，但私下妄议的人都被南宫乾处置掉了。之后便没什么人再敢提。
南宫微宸终于成人，他寻思母亲是不是该出关了。他很想见母亲，想知道母亲长什么样。
他还想知道，他和母亲长得有多像。
但他等来的是母亲飞升的消息。
南宫微宸应该为此感到高兴的，可是他高兴不起来。
难道母亲不思念他么，为何飞升前都不见他一下？
南宫微宸手指缓慢在坛口来回移动，酒香萦绕，他没有闻见。
“……宫主夫人常年闭关，然后又早早飞升，要我说，指不定就是个幌子，或许宫主压根就未有道侣。”
幌子。
……是真的么？
难道他一直挂念的母亲，只是个幌子？
“少主与前任宫主长得一般无二。”
“可是前任宫主并未结道侣。”
“所以说是私生子嘛。”
私生子……
“方才我见你从宫主的寝殿里出来，是有什么事？”
南宫炏打断对方思绪，说道。
——南宫微宸蓦然被拽回神。
“我明日去云门派。”他道。
“？”
南宫炏道：“为何。”
“去守护圣狐。”南宫微宸解释。
“等等。”南宫炏愣怔道：“圣狐——？”
“嗯。”
“圣狐不是失踪了好几百年吗，我还以为圣狐已经……不对，云门派？”南宫炏满声调的疑惑。
“九寒仙尊就是圣狐。”
“咳——”
南宫炏快被酒呛死了。
“让我缓缓……你该不会要拜入九寒仙尊门下？”
“猜得真准。”南宫微宸闻了闻酒，闲懒地喝了一口。
“你行，你真行。”南宫炏也是服了。
“你一个渡劫巅峰去当什么弟子？据我所知，云门派的掌门是化神初期吧。比掌门都高出一大个境界，你怎不去当掌门？？”
……
夜色沉沉，南宫微宸有点困，红梅树散着淡淡幽香，闻着很舒心。
红梅花瓣落于发间，南宫微宸浑然未觉，只觉得南宫炏的声音忽近忽远……
“你知不知你闭上眼睛的时候显得睫毛特长？”
南宫炏踩站在暖玉榻上，扒着树，对南宫微宸说道。
南宫微宸睁眼——
南宫炏的脸正直直面对着他。
……
“你是来吓人的吗？”
南宫炏凤眼觑着，“与你说半天话都不应我，合着你在睡觉……”
“……”
南宫微宸惺忪半睁着眼摇摇酒坛，没听见酒声，又把酒坛放回怀里。
“夸你睫毛长，你也不来点反应。”南宫炏凑近打量着，倏尔拍了拍南宫微宸的胳膊，“唉你别睡，我话还没说完呢。”
“……嗯不睡，你说。”南宫微宸揉额勉强清醒。
“下人们的鬼话你别往心里去，虽说我俩都未见过前任宫主，不知他是何样貌，但话说回来，有血缘关系，长得像也正常。”
“你和宫主的眉眼就很像。”
南宫炏歪斜着身子倚在树边，朝南宫微宸抛媚眼：“你看我俩不就挺像？”
南宫炏的凤目上挑，南宫微宸望着。
南宫微宸带睡意朦胧的浅浅鼻音笑了声。“像个屁。”
南宫炏见状浅笑。他揣摩着南宫微宸的五官：“南宫廷，金銮宫最年轻的宫主，啧，若你们当真有几分神似……”
“那前任宫主很好看啊。”
南宫微宸昏昏欲睡。
南宫炏：“但总归还好咱们金銮宫避世，不属仙门百家，谣言也不至于传到外头，否则世人口杂，只会越传越离谱。”
“你说是吧？”
……
好吧，又睡着了。
南宫炏撇撇嘴。
他独自掂了掂酒坛，把酒坛里剩下的最后一口饮下。
“好酒。”
—
夜晚，忘雪轩的庭院很静寂，大雪未化，堆积在了庭院的石地和四下的红梅树枝上。
微风过，枝桠颤。细碎的雪，窸窸窣窣地飘下，星星落落。
窗棂外月色幽幽，玄晖捎着萧瑟寒风，从窗边的罅隙悄悄溜进。
顾廷扯了下被角，侧身把自己裹紧。
昏昏沉沉，耳边仿若听到哥哥的声音……
他们在极北之巅，哥哥正抱着他饮酒。
哥哥很喜欢饮酒，所以他的雪洞里藏了好多酒坛子。
“嗯？”南宫廷垂眸看向他。
感觉哥哥的酒很好喝。
“想喝？”
顾廷点点头。
南宫廷笑了笑，“你喝不了。”
顾廷眼巴巴地望着哥哥一口一口地饮着……
“怎么这么看着我？”南宫廷轻笑，深黑的眸子微醺潋滟。
顾廷朝哥哥胸前蹭了蹭，刨了刨哥哥举着酒坛的手，转而又两眼眨眨地望着哥哥。
南宫廷和他对视半晌，顾廷在哥哥眼睛里看到了白绒绒的自己。
哥哥低笑，手指朝他眉心一弹——“真要喝？”
顾廷用眼神表示自己的强烈意愿。
“好吧。”
哥哥把酒坛放在他面前。
顾廷埋头激动地去尝——
……
他浑身骤然一个激灵。
啊。
——啊啊……好辣！！
好辣！
顾廷被辣得眼睛都紧紧眯了起来！
舌头辣嘴巴辣，都辣到鼻子里了！
顾廷疯狂打喷嚏，他鼻子都在抖。喷嚏狂打不止，打得脑袋一晃一晃得晕了，连哥哥笑声都听得恍恍的。
“感觉如何？嗯？”南宫廷声音都笑颤了。
顾廷眯着眼睛抬头望哥哥，岂料又一个喷嚏——
南宫廷哈哈大笑。
他戳了戳顾廷抖动的鼻子。“好喝吗？”
顾廷吭哧吭哧点头。
南宫廷揉着他的脑袋笑道：“都这样了还好喝。你喜欢喝？”
顾廷喜欢喝。只要是哥哥喜欢的，他都喜欢！
他对南宫廷点着脑袋。
南宫廷嘴角翘着呈一副思忖貌，“嗯……那等你修成人形后，还能与我一道饮酒。”
他笑着又戳了戳顾廷的鼻子：“我还挺好奇，修成人形后的你，是什么样的……”
酒香糅着红梅气息，在雪中轻飘缭绕，白雪泛着晶莹的碎光，折射着晨晖的挥洒。
窗外的光很亮，照在枕上冷若玉雕的脸侧。
顾廷闭目沉浸在梦境里不愿醒来，想让黑暗挽留住自己的梦。
但已天亮梦散。
顾廷从床上起身。
走到窗边，轩窗推开——
清晨的微风将忘雪轩庭院里的红梅淡香牵进房内。
外头的积雪很厚，顾廷忽然想查看红梅树下的藏酒。
顾廷去到庭院，蹲在红梅树下，把积雪翻开。
树下有他用法术凝成的小酒窖。酒窖里，是自酿的梅花酿。
梅花酿的名字是他起的。每年红梅初开时，他都酿上一坛，里面入了初绽的红梅，喝起来时，会有淡淡的红梅香。
他留给哥哥的。
顾廷看着堆积如山的梅花酿。
出神许久。
昨日的一切仿若一场梦。
但梦是真的。
哥哥回来了。
但是顾廷有诸多疑惑。
哥哥的一切都没有变，却为何只有样貌变了……且还忘记了从前。
哥哥六百年前灰飞烟灭，顾廷想知道，哥哥是如何恢复的肉身，既恢复肉身，那哥哥的神魂，是否已经被修复。
脑海里是昨日的场景，耳畔在不断回响着哥哥和他说的话。
“还会再见的。”
哥哥从来说到做到。
顾廷望着他的小酒窖，小酒窖里存满了梅花酿。
顾廷想象着下次和哥哥见面的场景……
若是哥哥来忘雪轩，他想领哥哥来看这小酒窖，把他亲手酿的梅花酿给哥哥尝尝。
哥哥喜欢饮酒，顾廷猜，也应当会喜欢他酿的梅花酿。
顾廷小心翼翼地将酒窖合起来。
“金銮宫……”
合起的瞬间，顾廷突然想到金銮宫——
哥哥从前是金銮宫宫主。
金銮宫避世，不属仙门百家，故而有关金銮宫的事情，世人知晓的不多。大家只知南宫廷的胞弟南宫乾继承了宫主，后来南宫乾育有一子，即是如今的少主南宫微宸。
至于其他还有什么，世人便不知了。
“……”
顾廷起身，他要去一趟金銮宫。
——这时，他感应到传讯玉牌振了几下。
顾廷凝诀化出传讯玉牌。传讯玉牌正隐隐发光。
他将灵力渡入。
玉牌发出声音：“师弟。”
是混元峰主露清源。
顾廷：“五师兄。”
露清源道：“师弟啊，那个……你向来不收徒，这次要不要考虑收收？”
顾廷：“不收。”
“……”露清源：“这么坚决嘛……不考虑一下？”
顾廷：“嗯。不考虑。”
“……”
“师弟我和你说，对方的天资极佳啊，我瞧了都眼馋，可谁知人家却道只拜入你九寒仙尊门下。”露清源道，“师弟，你考虑考虑吧……”
顾廷：“没事，不必了。和他说，我无心收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