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吵架
我在酒吧喝着樱桃白兰地,看着手里的牌,差一张是同花顺,可这一张迟迟不来。牌桌上七个人,每人的脸色都不一样,我挨个看过去,一个王姓先生忽然将牌举起来挡住脸,跟个害羞的大家闺秀一样;“不给你看不给你看!”
他这一举动逗笑了满桌的人。
“我跟美国人玩的时候,听他们说有那种很神的扑克高手,光看脸就知道对方是什么牌,”顾先生道;“小金这是得了真传来相面了?”
“倒也没有,只是林兄的眼镜……”我指着对面一个儒商,此人个子瘦高,戴着眼镜;“总能看出些内容。”
话音刚落,众人看过去,果然在他的眼镜上看到依稀牌面,大家又笑起来,老阎还伸过去脑袋读他的眼镜;“红桃圈,红桃钩……红桃尖……?哎哟!你这牌不错呀!要赢了!大家可防着他点啊!!”
林先生被说的脸都红了,摘了眼镜眯起眼睛看牌;“哪……哪有……还差着远呢,别瞎说……”
“老赵的牌挺苦啊,瞅你这表情,又要输?”顾先生又去调侃得胜哥。
得胜哥松松的抓着五张牌,心不在焉,面上全是不耐,薏英坐在他身侧,帮他理牌。
“我不大会□□,”得胜哥道,语气带着几分冷漠,薏英替他陪笑。
这不是平常的他,或者说与兴致高昂打野球时的他完全不同。
刚才在房间里,得胜哥看到牙印停下动作,半天不说话。
我不知道如何解释,那感觉仿佛出门偷腥被发现了,可他知道我与敬雨的关系,我甚至不需要做出解释。
得胜哥坚持了片刻,还是从我身上站起来。
“得胜哥!”我的心一下子凉了,慌慌的贴上去。
得胜哥任我搂着,却不肯与我说话,只掏出烟来抽。
我心里骂着自己,骂着敬雨,手上越搂越紧;“得胜哥……你……你也知道我现在的情况……你不能因为这个就怨恨我!”
得胜哥瞅了两口烟,声音中有些烦躁;“我没有怨恨你,我只恨他这样对待你!”
我听了赶紧摇头;“他……他没有打过我,这……这是上次他喝多了!”
“……所以你就任他作践?”
我手脚冒着冷汗,身上都觉出寒意,更加用力的搂着得胜哥;“是……是意外……你别生我气……”
得胜哥听了我这样戚戚的求饶,终于叹出一口长气,扔了烟回抱我;“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我是心疼你……”
他摸着我脖子上的牙印;“我天天见不到你,他却能这样欺负你……你跟我说实话,他是不是……是不是总这样?”
我顿了顿,摇摇头,可就是这一秒的停顿,让得胜哥觉出异样。
“你就这么护着他?”
“我没有……是真的,”我抬起头,不知该如何让得胜哥放心;“敬……他偶尔喝醉了会有些脾气,但我都躲着。”
“那他……是发现什么了?”
我实话实说;“应该没有……他没有问,第二天他就离开南京去山西了。”
得胜哥似乎平息了一些,一下一下拍着我的后背;“换别人也许还好……是他……我总担心,他是出了名的拳头硬。”
这我还真不知道,我对敬雨的工作了解少之又少。
“他真的没打过我……”我安慰得胜哥,可说出口就后悔了,得胜哥的身体变得很僵硬。我说敬雨的坏不行,说他的好也不行,总之我就不该提他,不该在颈间留下牙印。
“你不知道他具体干什么?”得胜哥亲了亲我的脸。
我很享受这样亲昵的举动;“我不问……”
“那你知道重庆的白公馆吗?”得胜哥又问。
“白公馆?哪个白先生?”我好奇的看他。
得胜哥想了想;“香山别墅呢?”
“有……有些印象,”我努力回想,其实脑中一片空白。
“都说卢敬雨之所以能来南京,就是因为去了几次白公馆,他下手重,解决了大问题才被戴局长重用,在此之前,他也不过是条普通走狗……”
“我不问他工作上的事……他也从不说,”我隐约觉察出得胜哥要说什么,但不敢确定。
“那你真是位合格的卢太太,”得胜哥的话语里隐含着讽刺,让我倍感不适。
情潮退去,我越来越冷,得胜哥火炭一样的身体也无法捂暖。
我摸着他肚子上的长疤,像是有藤蔓在皮肤下面蜿蜒;“你不必这么说我……如果觉得恶心……你大可以继续装不认识,干嘛非要拉我去你的公馆醒酒……”
“小蛋羹……我不是那个意思,”得胜哥赶紧拉住我;“我……我就是难受,一想到你俩在一起的时间比咱俩在一起还长……我就……我就忍不住要说混话……”
“你和薏英呢?”
得胜哥难以置信的看着我,没有开口。
“你和薏英在一起多久了?你自己还说要跟她过一辈子!怎么看见我就反悔了?那你再看到薏英,是不是也反悔跟我说的话!”
得胜哥依旧看着我,眼里逐渐湿润;“我和薏英都不是自愿的,你是吗?”
我语塞了,甚至不敢相信有一天得胜哥会问我这个话,潜意识里,我也一直怕他这样问。
我们的确是自愿的。
“这么多年……你们一直平平淡淡没有分开,是我他娘的打扰了,我不该来……不该拆散你们,”得胜哥系上自己的衬衫扣子。
我哆嗦着嘴唇阻止他;“没有……你没有打扰我……我没有拒绝你!”
可得胜哥并没有停止动作,我徒劳的要抓住他的手,却阻止不了得胜哥丝毫。
“我不知道南京有多少军统成员,也不知道他们关系怎么样,我们还是……”得胜哥穿好衣服,看也不看我一眼就往门口走;“注意点吧,我没什么……就怕你……”
我忍无可忍,将床上的枕头狠狠丢向他的后背;“赵得胜!!你有什么资格逼问我!是谁把我丢在贵阳的!!我那么一心一意的跟着你,你他妈一封破信就把我扔在火车上!都不是自己写的!!长沙,衡阳!我们都过来了,离胜利那么近了你一分钟也等不了?我和敬雨是自愿的又怎么样?是你先不要我了!!我外婆病了需要钱,我外公的店也需要钱!其他亲戚谁都帮不了!只有他给我带吃的用的,还介绍我去做演员,那时候你在哪?你在桂林高升!!”
得胜哥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不出去,也不转身。
我泪眼朦胧,心里祈祷着他转身看向我,看看我因为他而扭曲的脸,只要他看我一眼,我愿意立刻认错。
“得胜哥……”我慢慢走向他,伸出手想碰触;“我从不敢介意你身边有别人,我……我知道我们分开的这几年会有很多变动……也有很多无奈,可你不能每次都拿敬雨逼问我……”
得胜哥最终还是出去了,一句话没说,也没有看我。
我在屋内独自痛哭,最后拿冰箱中喝酒用的冰块敷眼消肿才下的楼,进了酒吧,他们已经玩上了。
我摆弄着手里的五张牌,与周围人说着笑,心中空空如也。或许我不该对得胜哥说那些话,又或者我不该来郊球馆,再往前看,其实我不该去参加那次聚会,或者干脆,我就不该与得胜哥认识,不该排练什么话剧。
细想之下,这一系列的发生如同连锁反应,有一就有二,一切仿佛天注定。
这一把牌还是得胜哥输了,大家起哄让他掏钱,我不愿将焦点放在他身上,借故起身去厕所。
在厕所里抽了一支烟,我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长出黑眼圈,并不奇怪,这几日白天忙晚上忙,好容易休息了还来郊球馆,都是自己作的。
抽完烟便打算回去,在到达大厅之前,意外地碰上薏英,她在走廊的拐角补妆。
她穿着露胳膊的旗袍,腕子上有个精致的金链小包,头发烫着鸡蛋卷,用带蓝宝石的发卡固定住,都是时下南京流行的样式。
我打起精神跟她打招呼,她没有理我,我只当她没看见就要走。
“你不要太出格,”是一把尖细的声音。
“什么……?”我愣住,回头看她。
薏英涂完口红看向我,腰背挺得笔直,目光毫无怯意;“我不管是谁先开始的,金先生还是不要太出格……”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款步而来,身上是一股美国古龙水的味道。
“你不用隐瞒,我该不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今天这么多人在,我没想到你们还能去幽会……”说到这,薏英眼中有所厌恶;“你不要觉得是我在针对你,得胜我也会去说……安心做你的雄蝴蝶,其他的什么都不要多想……”
没等我回过神,薏英便款款离去,原来她在这里补妆就是为了等我。
我再无心情耽搁在此,眼前一阵阵发黑,可理智告诉我,在场的其他人,那些军官还有顾先生他们,我不能得罪,我站在走廊中用脑袋顶着墙,做了几个深呼吸稳定下心神,才重回酒吧继续打牌。
到了黄昏,打野球的人回来,我们分成几桌玩,整个大厅和酒吧都是我们的人,服务生还端出台球案子,我歪叼着烟打台球,拿起不知道谁的酒喝,没心没肺的跟他们闹,这一刻,连老阎的揩油我都不觉得恶心。
我跟他同抽一支烟,你看,还是有人不管不顾地喜欢我,不是所有人都介意我身边有敬雨。
喝到后半夜,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牌局组不起来,我这才摇摇晃晃的拿着酒瓶去楼上。
顾先生就如敬雨的大管家,生怕他后院起火连累自己的货物,死乞白赖的拉着老阎去打麻将,我这才有机会脱困回客房。
如今国内和平,货运有所恢复,我这才有幸喝到了纯麦威士忌,味道和我在重庆尝的大不相同。我没有酒瘾,但我喜欢醉酒的感觉,尤其是痛苦的时候,酒就是无忧药,一瓶子下去,烦恼无踪影。
我不知道自己回客服有没有摔跤,就是开房门的时候几次没对准。
门忽然自己打开,我一个没站稳跌入一个怀抱,黑暗中我被人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上。
我想着可能是老阎吧,他不是早就想这么做了吗……如今得胜敬雨都不在,我还喝多了,不就是他下手的好机会……不知道他怎么甩开的顾先生。
“聿庚……”床头的台灯打开了,我在一片扭曲的光晕中看到了得胜哥。
“小蛋羹?”他又唤了我一声。
我懒懒的看着他,等他继续说。
“我……”得胜哥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他半跪在我面前,仰头看着坐在床边的我,抓着我的手。
“我嫉妒他,那个卢敬雨,我控制不了……我以前从没这么感觉过……尤其是你并不讨厌他,我更难受了!我都不知道咋说话了……可想想你看着我和薏英,我不该这么自私的只顾着自己……我一下午一晚上都在想怎么跟你道歉……”得胜哥说的脸都红了,他好像没怎么喝酒。
“薏英不会一直跟我在一起……她有自己的追求,我们迟早会离婚!小蛋羹我再也不跟你提敬雨了!咱们隔了这么多年才重聚,咱们……咱们不吵架,好不好?”得胜哥亲吻着我的手,委屈巴巴的看着我。
我叹出一口气,压在心头的千斤重量随风而逝。
弯下腰我与他拥抱,我还求什么呢?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