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重瞳禁爱(三)
一眨之间,天地转换。
旷野无际,断壁枯枝,一条红色河流横穿而过。
一枚巨大镜子立在河水中央。
慕容洛脚一个踉跄,发现脚下左右滑动,踩在一艘木筏之上,木头间隙下红水急速流动。
她正往河水中央那枚镜子靠近,渐渐地,镜子前浮现一个身影。
慕容洛眼皮一跳,那身影瘦削,着一身紫色衣衫,与她逝去的母亲宁氏格外相似。
木筏停在镜台前,慕容洛像被一股力量推着走,急急走上台阶,终于看清那人。
“洛儿。”
是母亲的声音!
宁氏慈眉善目,双手交叉垂在腹部,端正站着,她本就是大小姐出身,气质淡雅。
“母亲!”慕容洛激动不能自己,走过去与宁氏拥抱,将头埋在宁氏脖颈,哭道:“女儿好想母亲,母亲你过得好吗?”她左右扫视一圈,“这里是哪里呢?”
宁氏叹气道:“此地乃幽冥忘川,轮回镜台之前。”
慕容洛眼睛微瞪,幽冥忘川,轮回镜台……难道,她已经死了?
“不要害怕,”宁氏拍着慕容洛的肩膀,“是我动用禁术,将你召来此地。我已在你身上施了障眼法,幽冥鬼差发现不了你。”她顿了顿,目光灼灼看着慕容洛:“自我死后,已在这幽冥之地度过数日,按照人间的算法,已有数年了吧……你也长大了。”
慕容洛轻轻松开宁氏,皱眉不解道:“数年过去,母亲为何不入轮回?”
传闻人死后若私自盘桓幽冥不走,若被鬼差抓住则会被罚当苦役,再无轮回为人的机会。
宁氏瞥了眼慕容洛的发带,微露堤防之色。
慕容檀在镜子捏着镜框,快要捏碎。
游书提着新蜡烛过来,瞥见镜中,慕容洛和林长生双双闭着眼睛,站在结界之中,惊讶道:“公子,这是……”
慕容檀周身黑色的戾气四散,咬着牙道,“那修罗给洛儿施了幻术,”手变换结印,慕容洛的红色发带却没有动静,“洛儿进入幻境之中,我的念力被隔断,无法操纵发带。”
“啊?”游书手忙脚乱起来,“公子,那现在怎么办……?”
慕容檀死死盯着镜子中的慕容洛,沉吟片刻后,说:“去把那枚阴阳残阙拿出来。”
游书震惊,直摇头:“不可啊公子,阴阳残阙只是残片,贸然用之,恐怕会有反噬的危险。”
“闭嘴!”慕容檀呵斥,眼睛充血,“我只能困囿于这黑暗之中,不能护我在意之人周全,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游书倒逼眼泪,提着蜡烛在博古架后头一个柜子里按下机关,地上一块木板退下去,升上来一个石台子,上面放着个宝盒。
慕容檀手掌现光,盒子打开,半枚璧玉从盒子中飘出,落到他眼前。
幻境中,宁氏将一把刀递给慕容洛。
“……这些日子以来,我在这幽冥界四处打探,终于从阎王殿殿史口中得知,我族短命的破解之法——那便是用因女之血,血溅轮回台!洛儿,我已偷窥过生死薄,你便是我族天定之因女!”她含泪拍着慕容洛的手背,“洛儿,你用这把往生刃自裁,可解我族世世代代短命之诅咒!”
慕容洛捏着刀柄,怔住,宁氏见她犹豫,怒道:“解开诅咒不也是你寤寐求之的事吗?洛儿,你一直是个深明大义的好孩子。难道,你不愿舍自己而救一族?”
宁氏的眼睛闪现一道琥珀光,射入慕容洛眼睛。
慕容洛好似失了魂,木然地回答:“女儿……愿意……”
她解开刀鞘,双手捏住刀柄,将刀高高抬起,对着自己的心口。
宁氏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就在她翘首以盼,等待那鲜血喷溅之时,却听到刀掉落地上的声音。
慕容洛顿时清醒,一条红色发带拂过脸颊,她的眼前,出现一个无比熟悉的背影。
他轻轻侧脸回头:“洛儿,清醒了吗?”
慕容洛大惊:“四哥,你怎会在此?你不是……”
慕容檀淡笑一声:“几日前我不是同你说过,我得了一个宝贝?如今能暂时挣脱那缚咒,半魂出窍来此,便是托了那物的功劳。”
慕容洛往下一看,果然看到慕容檀双脚下是一团雾,用手触碰他,身子是透明的。
宁氏的脸皮逐渐脱落,林长生的脸露出来,人皮掉落在地上,化为流光逝去。
“母亲……”慕容洛怔然,原来这一切不过只是假象。
林长生端量慕容檀片刻,讥笑道:“半魂出窍?”
“是,”慕容檀按着扇骨,一节一节打开他那把玄色扇子,扇骨涌动着灵力,幽幽发光,“又如何?”
他含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杀意,玄扇以极快的速度盘旋飞出,如一柄旋转的双头剑,林长生只能勉力抵挡,但那玄扇竟能幻化出数把来,他挡得住左边,却被右边的玄扇击中。
“缚!”
慕容檀凝诀,玄扇前后伸长,变成一条长长的绳,缠绕而上,将林长生绑死。
玄扇归位,慕容檀捏住扇柄,玄扇白光一闪,幻化成一把长剑,抵在林长生脖颈处,正欲刺进去,林长生嗤笑一声,慕容檀手中诀止住。
“临死之际,还笑得出来?”慕容檀的剑在林长生脖子上刺出血红。
“肉灵地缚……我笑你,不过是个废人罢了!”林长生哈哈大笑,此言戳中慕容檀心中隐痛,他愤而将剑一划,林长生的笑容瞬间停滞,脑袋滚落在地上。
肉身化成的粉末飘散,天空一点点出现裂缝。
“洛儿,我要走了,你自己小心。”
慕容檀留下这句话后,瞬间消失不见。
慕容洛脚底下的轮回台也在振动,周围景色碎成一片片。
头上恢复湛蓝色的天空,四周木林茂盛,唯有地面上留下一摊黑水。
慕容檀半魂从镜子中出来,归回身体之后,他无神的眸子里恢复光彩,觉察到口中含有腥味,手掌贴着锁骨处,往侧边吐了一口血。
“公子,怎么样”游书把阴阳残阙收好,过去扶住慕容檀。
慕容檀脸色苍白,嘴唇泛白,感到一股寒意从内而外发出,将自己的身体冰冻。
这时,窗外轰隆一声,雨水倾盆而下。
“怎么好好的,下雨了呢?”慕容府的另一处热闹的院子里,慕容楹正与几个姐妹说笑,她走到窗前,“哎呀”一声。
窗外灯笼照射下,地上流着的雨水,竟然是红色的。
“怎么了?”一个年纪比慕容楹稍小些的女子,穿件淡蓝色纱裙,气质高雅出尘,她亦走到窗边,看见地上情形,脸色骤变。
“束妹,这……天上竟下红雨……”慕容楹抖着嘴唇道。
“此为异象,不是什么好的预兆。”慕容束十分冷静,“我去禀告大伯父。”
约半个时辰后,慕容檀刚躺下,听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冷笑。
“哟,看来今日有得热闹了。”
慕容礼连伞都不打,三步并两步走到净寰苑,不过雨水淋不到他,身上半点未湿,他轻轻一跃跳进净寰苑的墙,直走到慕容檀房门,一脚踹开。
“爹爹来得真快啊。”慕容檀已经穿戴整齐地坐在床边,房子里没有点灯,只有电闪带来的光亮。
“孽障,你做了什么?”慕容礼质问。
慕容檀云淡风轻地说:“不过是出窍半魂而已。”
“你!”慕容礼二话不说,给了他一巴掌,“你既知道自己为‘起子’,为慕容家与大业兴盛之系,却不管不顾将半魂脱离净寰法阵,你清楚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吗?”
慕容檀用拇指拂去嘴角血迹。
“慕容死,大业亡,”他笑了一声,挑衅地与慕容礼对视,一字一顿道,“而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