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重瞳禁爱（一）
慕容洛不愿意太子插手明珠这件事。
一来，她与太子只是一面之交，摸不清他的想法，不晓得他此番靠近到底打什么主意，身在皇子夺嫡的漩涡之中，还能稳坐太子之位数年，他必定是个城府颇深的人；
二来，昨日遇到魔界之人，也着实让她担心城中人的处境。
不过，若太子真的只是担心白机而给她们增派人手，那就再好不过了。
太子听罢，凝神思忖了会儿。
皇家白氏仰仗海棠慕容氏已数年。
十年前自魔界在蛮黎短暂现世后，人间妖魔作乱，百姓深受其苦。
皇家本无修仙之人，却因为要镇压妖魔，笼络民心，不得不在学文习武之余，也要修仙求道，可惜皇家白氏有修仙的根骨之人却极少，别说修成上仙，修过筑基期的人都是屈指可数。
慕容氏本籍籍无名，却在二十年前突然发迹，不止得到了神器神农鼎，后辈还灵力充沛，根骨奇佳。
皇家的除魔能力极弱，普通百姓不会修仙，而修仙门派隐于山林，不愿与皇家合作。
故而，皇家只得依靠慕容氏的除魔组织海棠盟稳固民心。
如今正是仙界轮年，仙门大开之际，修仙人中有个早已得到印证的传说，在此轮年之时，斩杀魔尊，便可立地成仙。
一仙难求，多少人苦修数百年都无法飞升？若是皇家之中有人飞升成仙，与神界有了来往，还怕慕容家不成……？
太子目光深深看向白机，白机不懂他的眼神，只是傻傻笑着：“太子哥哥，你看着我做什么呀？是不是我今天特别好看？”
白机已是皇家之中修为最为上乘的人了。难得被昆仑藤间派的掌门夸赞是个有天赋之人，若是白机能成仙……
当然，如果这个成仙的人，是他自己最好不过。
慕容洛默不作声，将太子的神色变化皆看在眼里。
一番客套嘱咐之后，太子扬长而去，他在走之前带走完派给慕容洛和白机的人手，那都是他挑出来的皇家精兵，如今听到城中有魔，自然得为他所用了。
慕容洛看着太子和那群人离开的背影，轻轻松了口气，她与白机走出慕容府大门外，看到等候多时的马车，打开马车帘子，一眼便见明珠睡得正香，歪歪斜斜地靠着垫子。
明珠察觉到眼睛有亮光射入，睁开眼睛，慕容洛和白机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遂不好意思地抹了抹嘴角的口水。
“阿洛，白小姐……”
“出来吧。”
明珠不解，为何慕容洛叫她出去，不是要启程吗？
“想什么呢，有我们两个在，还坐什么马车？”
白机捻诀，一把剑从袖子里飞出来，她跳上去，稳稳当当踩着剑，浮在半空中。
明珠看得目瞪口呆：“白小姐，你还会仙法呀？”
“那是自然，御剑飞行可是最简单的仙法了。”白机自满一笑。
明珠看向慕容洛，慕容洛却不似白机，她是在半空之中并指一划，一把剑凭空出来。
“这又是什么仙法？”
“是以气凝剑，”慕容洛解释，她凝出两把剑，两剑之中有一条线牵着。
“明珠，你坐在那柄剑上，不要害怕，我会护着你。”
“嗯。”
有慕容洛这句话，明珠倍感心安。
她坐在剑上，感到臀部被什么托着似的，低头一看，原来自己并没有真的坐在剑身上，臀部与剑有一小段距离，好似有一层气，在支撑着自己，而且，还有点冰冰的。
“明珠，我修的是冰系，可能你会觉得有些冷。”慕容洛看到明珠摸了摸自己的臀部，便解释道。
“不碍事。”明珠笑着回答。
“走喽~！”
但听白机干劲十足地喊了一声，三人瞬间飞到了天上，穿云过雾，瞬息万里。脚下的楼房、山峰、田地全部变得很袖珍。
明珠惊奇地看着脚下的一切，抬头看到慕容洛的红色发带与长发随风飘扬，她端端立在一柄极细的剑上，手上还变换着动作，控制剑飞的速度和方向。
白机也是坐在剑上，她换了发髻和发饰，梳着双丫髻，每个髻垂下来一条白色发带，穿着一件白衣，百无聊赖地玩着手中粉色的披帛。
明珠惊叹道：“两位都是仙女下凡吧……”
白机噗嗤一笑，把剑挪靠近明珠，用披帛扫了扫她的脸：“什么仙女呀，我们离仙女还差得远呢！”
明珠不解，都会飞上天了，这样都还差得远吗？于是傻傻地问白机：“还差多远呢？”
“这个嘛，”这可把白机问住了，她可没关心过这个问题，“我们现在是筑基期，筑基后面是……什么来着？”
“金丹，”慕容洛接住她的话，微微侧脸回看她们，“金丹之后是元婴，再然后化神、上虚、飞劫……”
这一个个词把明珠听得一愣愣的，白机摆动着披帛，道：“哎呀，记这么多累呀。我反正也不想成为什么上仙，就这样挺好的。”
慕容洛微微一怔，白机不想成仙？这还是她第一次知道。她原以为，白机也想成仙呢。
“当神仙，很无聊的！还是当人好。神仙就只是神仙，无情无爱，活太久，看太透，会没激情的……”
慕容洛和明珠听罢，相视而笑。
“所以你为什么还修仙？”听到慕容洛这一问，白机可就有股气要发，“还不是我母妃逼的……就是我刚出生那会儿，她死乞白赖求了昆仑藤间派的掌门给我算骨，这一算可好，说我什么……天赋不错，适合修仙。非要我去修仙，说这样可以讨好父皇。说实话，要不是为了我母妃，我可不愿意去呢！修到筑基，我就跑下山回来了。”
白机随手抓了一朵云，云在手中散去：“我这样就挺好的，筑基期刚好能活一百年，还有点本事在身，不至于被人欺负，必要时，还能保护我母妃。”
慕容洛凝神思索，白机见她神色微变，又多说了句：“洛洛，你可不一样啊。你……”
“我知道的。”
慕容洛打断她，白机欲言又止。
明珠抿了抿嘴。
三个人沉默着，飞了约莫两个时辰，明珠看到脚下出现蓝色大海，沿着海岸边建有房屋，她惊呼道：“天啊，我们到了。”
慕容洛手一挥：“明珠，抓住剑柄。”明珠按照慕容洛的吩咐，紧紧抓住剑柄，三人一起往下冲去，直冲到接近地面，扬起沙，剑速降了下来，最后停在半空中，明珠的脚正好落在地上，她一站起来，那剑便消失了。
她转头要去看慕容洛她们二人，却在一瞬间，被不远处小山坡上一个身影所吸引住。
“明珠，你家在哪？”慕容洛回头看明珠，发现她盯着远方，全身僵硬，她顺着明珠的方向看过去，小山坡上站着一个人。
一头罕见的卷发，琥珀色的瞳孔，在阳光下发着奇异的光芒。
“林长生！”明珠突然大叫，撒开腿踩着岸边泥沙跑过去，慕容洛抓她不得，给白机使了个眼色。
白机会意，两人重新捻诀御剑，从明珠身边飞了过去。
林长生看到空中飞来两个人，一个红色发带飘舞，指尖捻诀，周身出现数把寒剑，一个手中施法，他觉得脚下有什么东西附上来，低头一看，两脚竟不知何时被地上冒出的枝条捆住。
他用手野蛮地扯掉枝条，愤怒地瞥了眼明珠：“好啊，是你找来的？”
“明珠，快跑！”慕容洛的提醒却已晚了，她被一泼水袭了眼睛，水似刀，她护住眼睛。等眼睛可清明时，发现林长生已经跳到明珠身边，掐住她的脖子。
“林长生，她可是你妻子的妹妹！”白机吼他，林长生却冷笑，“妻子……？我不记得我有什么妻子。”
明珠神色大变：“你说什么……你把我姐姐怎么样了？”她没有了恐惧，用手胡乱抓着，林长生按住她：“别恨我，这可是你姐姐心甘情愿的。”
明珠全身发冷，他这是什么意思？姐姐难道已经……
林长生的重瞳转过去，四只眼珠子直盯着慕容洛：“你把你的剑收起来，不然我取她性命！”
“好，”慕容洛收剑，举起双手走下地，一步步接近他，“我现在手上没有剑，也没有施法，你把她放了。”
“别过来！”林长生手中掐明珠的力道加重几分，“我知道我打不过你，你是昆仑忘忧派的人……要我放了她，你先答应我，你不能杀我。”
他见慕容洛在靠近自己，加速往后退，直退到大海里，半个身子浸没在海水之中，而个子比较矮的明珠，海水却已经浸没到了她的胸口处。
慕容洛心下疑惑，他怎么知道他打不过忘忧派的人，难道，之前已经有忘忧派弟子与他交手过了？
她道：“好，我不杀你。”
林长生却抬手指着她，狡黠一笑。
“空口承诺谁信？歃血发誓，我便信你。”
“不可！”白机大喊，修仙之人歃血发誓，如果违背誓言，便会反噬。
“你不敢吗？”林长生抖动眼珠子，喉咙里发出尖锐的嘲笑声。
慕容洛的发丝随风舞动，长长的红色发带飘在半空中，背面是一望无际湛蓝的天空。
她的眼神坚定，目光如炬。
手指头出现一个亮点，在手背上划了一道，血珠从伤口浮出来，慕容洛并指在耳侧：“我慕容洛歃血发誓，不杀林长生。”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林长生的手上湿答答的，他低头一看，明珠的眼泪在止不住地流，他满意地咧嘴：“好。”
“放了她。”
林长生却冷哼一声。
慕容洛慢慢走到海里，血珠飘进海水里，染出一片血色，与她红色的衣服融在一起。
林长生闻到她的血味，神色微变：这个味道不是瑶光一族的吗？此人是……
他抬起眸子，见慕容洛周身正气，心道：哼，此瑶光非彼瑶光。
于是手一用力，将明珠压到了海里，自己身子一沉，两个人一起消失在大海之上。
慕容洛推开水追过去，可两人本来所在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只有一道道波纹。
明珠睁开眼睛，一道微弱的光照着自己，她动了动身子，听到哗啦的水声，身上传来冰冷湿意，才意识到自己身处水中。
她在水中摸了会儿，突然听到沉沉的脚步声。
“我姐姐在哪。”
“她已经死了。”
这个说话声细细柔柔，带着女子般的魅惑，明珠的眸子一动，循声望去，林长生正翘着兰花指，捏着自己的一缕头发，眼睛下了勾子似的看她。
“你是一点也不惊讶呀，看来，你已经知道了。”林长生扯着嗓子，“你可不要恨我，是你姐姐心甘情愿为我而死。她不过是求仁得仁。”
“你胡说，你这个魔鬼——！”
水声稀里哗啦，明珠挣扎着要去抓林长生，却被脚下的链锁勒住，疼得她微闭眸子。
林长生放下头发，翘着兰花指的手在空中打了个圈儿，黑暗的牢房顿时变得亮亮堂堂。
在林长生的背后，整整齐齐吊着一具具女人的尸首，她们的头都歪斜着，皮肤发皱，眼眶深深凹进去，宛如黑洞。
“让我想想，你姐姐是哪一位来着，”林长生背着手走，最后停在一具女尸面前，那女尸穿着绛紫色布裙，发间别着一朵花，已经发枯了。
明珠大喘着气，她看到林长生将枯花摘下来，对自己诡异一笑：“这么多女人，我记得你姐姐最喜欢在发间别一朵素馨，可惜，枯萎了。”
明珠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死死盯着林长生手上那朵花。
“珠儿，我这样戴花好不好看？”她的脑海里浮现出明阳的笑脸，明阳坐在高高的山崖上，哼着歌，一边将素馨别在发际。
明阳拽住自己的手，言笑晏晏：“珠儿，你说长生喜不喜欢我这样？”
明珠鼻子陡然一酸，泪如雨下。
明月当空，海面上有两个身影在动。
波光粼粼，慕容洛结印，水面上浮现一道圆形法阵，法阵上的天干地支转动，随后，定住在戊卯：“水下并无结界，那人应是用了什么障眼法，从水中逃脱，去了别处。”
白机却掐指算着什么，点着手指头，突然一滞。
“不好了，明珠可能已经……”
话未说完，水上泛起巨大的波纹，一个挺拔人影降落在月亮前，浮在水面之上。
慕容洛鼻头微动，这个气味为何如此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