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陶婳站在餐桌旁没动,她不太听得懂他那句话的意思。
什么叫,明天就不在了?
“这里不是你家吗?”陶婳向前迈出两步,试探性地问他,“你不在这里,要去哪里?”
江遇只是摇头,良久,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双手把头发捋到脑后,然后紧紧抓着自己的头发。
“这里不是我家,我还没来得及给她一个家,她就不在了。”
说着,他终于站了起来,走到陶婳面前,笑着说:“很晚了,你回去吧,我还要收拾东西呢,搬家师傅明早就来了。”
“你要搬去哪里?”
听他这么一说,陶婳才看到堆放在角落里的几个纸箱子。
“搬到现在住的地方去。”江遇说,“其实去哪里都没有什么差别,这里也是租下来的,前段时间房东把房子卖出去了,明天就是搬走的最后期限,我才想着,今天再多回来看看。”
客厅里的灯没有打开,江遇的个子很高,挡住了卧室里暖黄色的微光。
他就这么安静地站在那片阴影里,嘴角依旧噙着笑,那颗痣缀在眼角的位置,越笑越显得悲伤。
“我这些年,一直在想办法赚钱。”他像是对陶婳说,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慢慢的,赚够了学费,赚够了医药费,甚至差一点就赚够房子的首付了。”
陶婳听着他继续要说的话,没有去打断他。
有些情绪,也许发泄出来,也许就能觉得好受一些了。
“她辛苦了一辈子,我想着,很快就能让她享享清福了,像别的老人那样,居有定所,种种花,跳跳舞,看着儿子学业有成。”
“我其实从小就是个很自傲的人,觉得再困难的事情,在我手里也能游刃有余。”
“到头来,什么都不属于我,连这间房子里的回忆,我都没能够留住。”
“我的人生只有这一个目标,为了达成它我真的努力了,结果却没有任何意义,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一滴晶莹的眼泪滑落,紧接着整张脸都被泪水染湿,他终于哭了起来。
“我已经没有家人了,陶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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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次的情绪爆发并没有让江遇从伤痛中走出来,相反地,他把自己封闭了很长一段时间。
陶婳上完课之后,每一天都会去公司找他,但几乎很少能碰上面,大多数时间都是林元洲让前台接待的她。
偶尔见到了,江遇的情绪看起来也非常消沉,总是应付几句便一个人回到办公室里坐着。
江遇不在的那些天,陶婳也会找林元洲要来课堂笔记,当天工工整整地抄完了,放在江遇的办公桌上,再把笔记还给林元洲。
他那么优秀的人,不应该就此一蹶不振。
但一直到天气更冷了,从单薄的衬衫渐渐变成了针织衫,又添上了厚外套,江遇始终都没有太大的转变。
直到某个下午,陶婳和往常一样,去了他的公司,碰到了正站在茶水间落地窗前的江遇。
公司里的同事都在忙碌,无人顾及这小小的一角。
陶婳站在他的身后,他微微侧头,说有话要对她讲。
“那好,我们去你办公室?”陶婳抱着自己的背包,“正好我把笔记也带过来了。”
“不用了,我就几句话,说完你就回去吧。”不知为何,江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陌生,他在礼貌地疏离中开口,“以后,就不要再过来了,你也不是这里的员工,常常出入公司,影响不好。”
“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听到这话,陶婳顿时慌了,她手忙脚乱地把笔记从包里面拿出来,“我只是”
“不管你想做什么,都没有必要。”江遇打断她的话,目光缓缓扫过那几本笔记,封面上,是女生娟秀漂亮的字迹,看得出来,写字的人非常用心,“大三本来课程也没有多少,我自己会去听的。”
“江遇。”她喊他。
忘了从哪一次开始,她就没有再叫过他“江老师”了。
她原来以为,自己已经开始有了不再需要遥遥仰望他的能力,但是为什么,他们之间的距离却好像越来越远了。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茶水间的暖气不足,陶婳的指尖有些发凉,“你说这些话给我听,是要和我划清界限吗?”
“划清界限?你和我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以后也不会往同一条路上走。”江遇昔日脸上的温和一扫而光,他的声音极淡,带着冰冷的气息。
“以你的条件,会有非常光明的未来,把精力浪费在我身上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更何况,我也不需要你来多做什么。”
这些话一字一字砸到陶婳耳朵里,令她难以置信:“我不相信这就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话,我从来没有要拿我的出身和其他任何人作比较。”
“不管你怎么想,事实就是这样。”江遇转身不再看她,“我的话说完了,没什么事的话,你也可以走了。”
身后安静了很久。
江遇看着窗外,远处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他再回头的时候,陶婳已经不在茶水间了,两本笔记被人整齐地放在茶几上。
江遇想了一下,还是走过去翻看起笔记本,里面的字迹他早已熟悉,和去年冬天看到的,并无差别。
感觉到心中被一股莫名的情绪扯动,他敛了敛心神,拿着笔记本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林元洲正坐在他的办公室里,看样子是专门在等他。
“有事?”江遇在办公桌前坐下,顺手把两本笔记本放进右边带锁的抽屉里,像在做一件极其自然的事情。
“有事,我”
“你等等。”林元洲刚一出声就被江遇打断,他指指办公桌对面的另一把椅子,“你坐这。”
“什么毛病。”
林元洲开始有点不爽,直到起身看了看自己刚才坐的那把椅子,才心领神会。
那把椅子和一旁的白色桌子是上次专门收拾出来给陶婳写作业用的,再后来陶婳过来帮江遇抄笔记的时候,也都是坐在这个位置。
或者偶尔只是来这里看看书,陪着从早到晚把自己闷在办公室里的江遇。
“既然如此,干嘛还要对她说那种话?”林元洲开口一针见血。
江遇支着下巴看他:“我倒是没想到公司里还能‘隔墙有耳’。”
“不用这么看着我,我是路过茶水间恰好听了几句,看陶婳跑走的时候,样子蛮伤心的,我喊她都没理我。”
林元洲也不跟他绕弯子,直接把话挑明了说:“我早就提醒过你,这小姑娘对你不可能是普通朋友之间的情感,大一刚开学的时候,一口气参加了好几个社团,明里暗里的就是打听你的消息。”
“中午放着离宿舍最近的梅苑不吃,偏偏要跑去你常去的竹苑,这要还不是暗恋你,那她图啥?”
“我没要求过她做这些。”江遇无动于衷。
他收回目光,开始对着电脑进行接下来的工作。
“我知道你这段时间状态不好,做兄弟的本来不想多管闲事,是书筠跟我说陶婳每天开口闭口都是你,还问我要了课堂笔记抄来给你,怕你因此落下学习进度,她也没有做错什么吧。”
林元洲站了起来,忍不住开始对陶婳打抱不平:“连我一个旁观者都看不下去了,你不是一向来心软,有必要对她说那么伤人的话吗?”
言下之意,就是觉得江遇不该将自己的情绪发泄到陶婳身上。
江遇却不这么回答。
“如果我真的是个控制不住自己脾气的人,那我还有很多更加狠心的话可以说。”
“我是真的觉得,她不应该在我身上浪费更多的时间。”江遇向他坦言,“陶婳是个很棒的女孩子,她的努力和她的家境可以支撑她去见识更加广阔的天地,她可以拥有非常美好的一生。”
“兄弟,话也不能这么说。”
听到这话,林元洲也有些错愕,他一向认为自己和江遇无比默契。
无论是工作还是学习,一个眼神就知道彼此之间要表达什么,他一直觉得江遇是站在同龄人中最前端的位置,永远保持对于时间和精力过分苛刻地把控,永远保持笑对困难的态度,有着像是不倒翁一样顽强的生命力。
“我不同,一路摸爬滚打只是想要支撑起一个普通的家庭。”说到无力处,江遇的眼眶也开始发红,“但现在,我这样支离破碎的人生,不应该去拖她的后腿,更不能让她停下脚步来治愈我。”
纵使他再优秀,在现实面前,也不得不低头。
陶婳和他之间的成长环境、家庭背景,是他们之间不可能逾越的鸿沟,是他潜意识里无法根除的自卑感的来源。
不知是江遇为了想要“赶走”陶婳,说的那些话起了作用,还是陶婳真的自己想通了。
总之,那次从江遇的公司离开之后,陶婳居然真的像是消失了一样。
她没再主动联系过江遇,两人都是在东城大学美术学院上课,却真的一次也没有见过。
江遇想起林元洲对他说的那些话,原来他们俩人之间所有的相遇,真的都是陶婳刻意为之的结果。
现在她放弃努力接近他,两人之间便真的再也没有交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