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回程
我转头看向那群重新恢复了理智的恶鬼，此刻他们正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眼神里却全是迷茫。
他们应该是找不到去地府的路了，我想。
只是不知道黑白无常为什么没有来接他们。
我正这样想着的时候，突然一阵白烟弥漫，我看见一个身形完全不如黑白无常颀长的黑影正飞速向我们这边靠近。
等他走近了，我定睛一看，原来来的人是判官。
判官一到就看见了我。
他先是扫视了一下周围环境，然后清点了鬼群的人数，然后就快步走到了我面前。
“你就是之前在我殿里被引魂术招走的鬼魂吧？还是个穿越者。”
“是我是我！”
我一说话，沈九歌就立马从安楚齐旁边弹开，看了过来。
她警惕地环望了一下，然后皱着眉头问我：“还有别的鬼魂在吗？”
我连忙安慰道：“别担心，是判官。应该是地府派来处理问题的。”
判官看了看沈九歌和然丘小哥，又盯着安楚齐看了好几眼，然后突然对我作了一个揖，说：
“最近地府那边出了点乱子，黑白无常去外面做任务了，所以人手不够，才出现了大批魂魄滞留的现象。”
“我也是感知到这边有异变，才赶紧放下手里头的事赶了过来。”
我心想，赶过来得也挺及时。要不是沈九歌是女主角挺得久，我们早没了。
“有些事我现在也来不及交代，我得赶紧赶回去。”
“只是你情况复杂，不管怎么样，保护好自己的魂魄，你的问题日后我们一定会处理的。”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安楚齐，说：“那位安公子情况也很特殊，我不能带走。你倒是可以把他带上一起，他应该是被同样的人召唤了。”
召唤？
我回头看着还在龇牙咧嘴的安楚齐，他旁边的沈九歌还一副担忧又自责的模样。
向来深居简出的佘诗锦对外界其实并不太了解，但仅凭八里寨的一次见面，她就很清楚，安楚齐是个狠角色。
而且，和沈九歌关系不错。
判官再次对着我福了福身，转身招呼鬼群去了。
就在这时，一个齐国士兵突然脱离队伍朝我冲了过来。
我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性地抬起手，做出了迎战的姿势。
结果我没想到，他一个漂移，竟然直接给我跪下了。
我吓得赶紧去扶他，但他却执着地不肯起来。
判官远远地回望了一眼，没有多加干涉。
这个齐国士兵告诉我说，他有个喜欢的姑娘，本来想打完仗挣着钱了，就回去娶她。
结果自己却不幸死在了战场上。
他说他给姑娘留的礼物，埋在了边关城的白桦林里的一棵白桦树下。树上，就刻着“思归”二字。
他说那是他攒了一辈子的聘礼，无论如何也想送到姑娘手中。
他还说，自己很遗憾余生不能继续照顾那个姑娘了，他知道我有本事，一定有办法见到姑娘，家里地址就写在在树下埋的盒子里。
他就是担心有一天自己回不去了，万一有人挖到这个盒子，也许还能好心把盒子带去他的姑娘身边。
他要我告诉那个姑娘，千万别等他，找个心仪的少年郎，赶紧嫁了。
他说是自己这辈子没什么福分，娶不上心爱的姑娘，所以他积攒的那些聘礼，就当作是他给姑娘的嫁妆吧。
我看着眼前这张年轻稚嫩的脸庞，心里头满是心疼。同时还夹杂着一些我不能理解的复杂情绪，比方说——嫉妒。
那边判官已经开始催了。
少年没等我接话，直接“啪啪啪”给我磕了三个响头。
褪去戾气的魂魄肉身磨在边关的沙石地上，直接磨出了紫黑色的血。
磕完头，他就以最快的速度飘走了，然后藏进了鬼群里，根本就没给我任何拒绝的机会。
判官在和鬼群说着什么，他们应该是已经开始准备要上路了。
这个时候，我看见一个然丘国士兵的鬼魂，一直徘徊在鬼群的最外端。
他一直死死地盯着那个和我们并肩作战的然丘小哥，偶尔也会看我几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就在判官已经带着所有鬼魂开始前进的时候，他突然朝着那个然丘小哥的方向跪了下去，嘴唇一开一合，很明显在说些什么。
我们隔了一定的距离，我听不清他具体说的是什么。只能看见他神情严肃，一举一动都很刚硬，带着很强的严肃感和庄重感。
然丘小哥一定是他很尊重的人。
只见他郑重其事地对着然丘小哥磕了三个头，然后说了一句“珍重”。
这两个字我看出来了，因为口型比较简单。
说完这句话，他便追到了队伍前头，和鬼群一起离去了。
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可惜的是这一切，然丘小哥根本看不到。
我回头看了看然丘小哥，身负重伤的他此刻身体已经非常虚弱，他却始终强撑着，坐在地上。
尽管他佝偻着身体，一副在休息的样子，但我能感觉出来他的警惕性。
他一定在戒备着什么。
鬼群已经远去，我回头看了看周围。
三个然丘士兵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他们的灵魂倒是已经离开了。
三个被我诓骗出来的军妓已经吓破了胆，所以只顾着蹲在地上，在离安楚齐很远的地方抱着头，一动也不敢动。
沈九歌正守在安楚齐旁边，然丘小哥也坐在离安楚齐不远的地方。
看样子，是既不会打扰沈九歌的礼貌社交距离，又能一定程度上防着安楚齐。
见我开始在原地站着不动，沈九歌问我那些鬼魂是不是都走了。
我回答说是。
沈九歌点点头，陷入了沉默。
这时倒是然丘小哥率先开了口，他是对着沈九歌说的。
“敢问姑娘，这里是不是还有一个鬼魂，就是刚刚那个大闹军营把我们骗出来，却拼死保护我们的那个姑娘？”
“是。”
“沈姑娘看得见她？”
沈九歌点了点头。
然后，我俩同时猛地抬头对视了一下，眼里都是震惊。
这个人，他知道沈九歌身份了！
沈九歌立马进入了戒备状态，我也提高了警惕，做好了随时厉鬼化的准备。
不过然丘小哥倒是很淡定，只见他摆了摆手，声音依旧轻柔。
“二位姑娘不用担心，虽然我知道了你们的身份和此行的目的，但我不会揭穿你们的。”
“此行若没有两位，我怕是早已命丧黄泉。”
“在下并非知恩不报之人，之前答应了会报答那位姑娘，就一定会遵守诺言的。”
“只是在下斗胆，想请问一下那位姑娘的芳名。”
然丘小哥直起身子，朝沈九歌虚作了一个揖。
沈九歌看向我，没有说话。
我看着她，沉默良久，然后才开口说道：“程，安，安。”
沈九歌如实转述了我的名字。
我的瞳孔因为兴奋突然骤缩！
她信我！
沈九歌她信我！
沈九歌她信我不是佘诗锦！
她不仅没有直接告诉小哥我是佘诗锦，还如实转述了我的回答！
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个愿意完全相信我的人！
那一刻，被信任的快乐充斥着我的胸膛。我第一次感受到，我真正地在这个世界活着。即使是作为一个鬼魂。
然丘小哥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走到那三个死去的然丘士兵旁边，为他们整理了一下遗容，并且低头祷告了一会儿。
然后，他就转身对着沈九歌，话却是对着我俩说的：
“沈姑娘，程姑娘，我们得赶紧开始赶路了。”
“之前恶鬼缠绕，电闪雷鸣，我军就不敢有什么动作。”
“只是现在，看时间祭祀应该已经结束了，再加上恶鬼已经散去，想必他们很快就会带人来查探情况。我们还是快些离去好些。”
顾淇和邝景昀说会在断头崖接应我们，所以然丘小哥表示，会护送我们到断头崖前。
他还把那三个军妓交给了我们。
他说她们在军营受尽了委屈，那实在不是她们该呆的地方。
只是他没什么能力，改变不了什么。所以要我们安顿好她们三个，如果有机会再见面的话，一定会重谢我们。
沈九歌作为女主，她的热心肠自然不用多说。
她不仅满口应下了这件事，还爽快地表示不需要然丘小哥的答谢。
马儿早就被吓跑了，所以我们一行人，神经衰弱的有，体力透支的有，疯疯癫癫随时都在发狂的恶鬼也有。
但就这样一支奇怪的队伍走在广袤的塞外，倒是让人在疲惫之外，生出一些豪气和温馨的感觉出来。
四周雾气渐起，很快就要天亮了。
幸运的是，我们遇袭的地方离断头崖已经不远了。
所以，我们没用多久，就走到了断头崖前。
然丘小哥在断头崖前止住了脚步，并把手里牵着的安楚齐交给了沈九歌。
离开前，沈九歌要和他交换姓名。小哥说他叫牧臣之，日后定能有缘再见。
他还特意向沈九歌问明的我的位置，然后朝着我的方向行了个礼，并说到：
“感谢程姑娘今日的救命之恩，以及程姑娘最后允了在下请求的恩情。只待日后相见，我再好好答谢程姑娘。”
说完，他又冲沈九歌颔了颔首，说了句告辞，然后才离开。
小哥生得白净，身材高挑匀称，又很讲礼数，所以我很开心地跟他挥手道了别。
可是一转身，我却看见沈九歌神情一秒严肃了起来。
我问她怎么了。
她皱着眉头也没抬，闷着声音说到：“牧辰之，木辰之。之为者，木者为楮，是然丘国姓。然丘国三殿下，单名一个辰字”
楮辰？然丘国三殿下？这么有来头？
我内心一惊，下意识地回头看过去。
但是，我没有看见然丘小哥已经远去的身影，只看见一个邝景昀从崖上施施然跳了下来，落在我面前。
他依旧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眯着眼，居高临下地睨着我。
我能闻到他身上清淡的檀木香。
我还没说话，却不想今天，一向沉稳的邝景昀倒是先开了口：
“这么快就交了新朋友，还是然丘三太子。我该相信是程姑娘的魅力太大，还是相信这是佘姑娘的旧友甚多呢？”
我朝天翻了翻白眼，根本懒得跟他解释，不过就是浪费口舌。
在另一边望风的顾淇也很快赶了过来。
他一到，就把沈九歌拉到一边，开始了一阵你侬我侬的嘘寒问暖。
我想到了佘诗锦的遭遇，虽然沈九歌看起来是个很不错的姑娘，但我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看来目前只有我能讲正事了。尽管我此时也很不想和邝景昀说话。
我伸手指了指刚刚被沈九歌扔到一边的安楚齐，对邝景昀说到：
“安楚齐，你肯定认识。是刚被恶鬼包围的时候捡的。实在打不过，所以把他绑了。”
“陆判官对我说，这是要带给你的，他不能收，所以我把他带来了。你看着解决一下吧。”
然后我又伸手指了指三个军妓：“那三个姑娘就是那三个军妓，我们把她们骗出来的，所以得想办法安顿好。不过这些可能沈九歌都会和顾淇商量吧。”
邝景昀先是扫了三个军妓一眼，确认她们没事之后，就径直走向了安楚齐。
我闲着没事，看向了那三个军妓。
她们目前虽然安安静静的，但其实真的已经被吓得神志不清了。即使到了现在也依旧在全身发抖，眼神根本没有焦点。
我甩了甩自己的右手，如果说这种愈疗都可以让鬼魂恢复神智的话，也许我可以试试，看看自己可不可以安抚一下她们的情绪。
我缓缓靠近了她们，先试探性地把手放在了其中一个人的额头上，却发现根本没有作用。
我回想了一下，也许是因为我没有厉鬼化的缘故，于是我屏气凝神，准备厉鬼化了再试试。
结果，我正准备开始蓄力，邝景昀就厉声呵斥住了我。
我转头看过去，只见他神情严肃，绷着脸向我走了过来。
我有点懵，从没见过这个懒散惯了的人这么严厉的样子，甚至有一点害怕和恐慌。
他就这样板着脸走到了我身边，然后抬手就翻起了我的右手手掌，厉声质问我是不是不想要我的右手了。
我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我的右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爬满了银白色的纹路，就像是要裂开了一样。
邝景昀捏着我的手非常用力，我差点疼得叫出了声。
也许是看到了我隐忍的表情，邝景昀突然松了手，表情有一些尴尬。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个人他到底有几副面孔。
就在我疑惑不解的时候，邝景昀却突然伸手抓住我的肩，把我拉向了他的身后，然后飞速地转过身，把我半搂在了怀里。
我错愕地抬起头，看见他僵硬地扭着脖子，努力把脸别开，不和我对视。
这个距离，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白皙的脸迅速地涨红了，甚至还能看到他晶莹的耳朵上，细细的血管的纹路。
一束阳光射了过来，照在他的背上，我突然看不清他脸的轮廓了。
原来，三个军妓走得慢，几乎就停留在了断头崖崖口不远处。
这里崖不高，是最快照到清晨的阳光的地方。
而沈九歌和安楚齐则在更深处的拐角处，暂时还晒不到阳光。
邝景昀全身僵硬，保持着半搂着我的姿势，尽量张大身体的幅度，增加自己遮挡太阳的面积。
然后他从腰间掏出一个小瓶子，对我说：“太阳出来了，你快进去，不然会晒伤的。”
明明是身体极寒的鬼魂，我却感觉，此刻自己的脸却真的在发烫。
哼，都怪我前世沉迷学习，不近男色。所以就这么点小儿科的肢体接触，竟然让我突然紧张起来。
我红着脸，一边在内心吐槽着，一边艰难地微弓着身子，以最小的幅度在邝景昀的怀里转了个身，终于看见了那个小瓶子。
我躲了进去。
随后，我听见邝景昀清咳了几声，打断了太子和沈九歌的你侬我侬。
又过了一小会儿，安楚齐又被扔了进来。
这次他没被捆着，只是一直在昏睡。
瓶子里是一个黑暗混沌的世界。
我想，邝景昀应该不会扔一个有威胁的安楚齐进来和我一起，再加上连续征战一晚上，我的体力真的严重透支。
所以下一秒，我也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