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糖芋艿
这家老店在山塘街,不是游人如织的商业街,而是坐落在往东走百八十米的小巷子里。
甜品店名字很简单,就叫品甜。招牌不新,门脸也小小的,处处透出岁月的影子——老旧泛黄的柜台后面坐着个慈眉善目的孃孃,室内的桌椅擦拭的很干净,就是看起来有些黯淡。
“老板,要一碗桂花赤豆糊,一碗桂花糖芋艿。”林檎走进店里点餐,“秀秀,你还想吃什么?”
“酒酿饼吧!看着就好吃”邓秀咂嘴,“枣泥拉膏是什么?这个也要一份吧!”
“要等的哦!”柜台后的孃孃抬头,“酒酿饼和拉膏要现做的!”
“好的,我们不着急!”林檎扫码付款,现在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为了美食,等一等又何妨呢?
在等待的间隙,林檎和邓秀仔细地看起了《牡丹情》的资料。可能是怕泄密,龚涛并没给两人发剧本,只是给了剧情梗概和创作手记。
《牡丹情》的故事乍一看有点老套,细细品读下来却能发现些不一样的东西。
故事背景在现代,故事主线是女主角穆丹在男主角柳笛的帮助下,修复苏六朋画作《牡丹亭》,完成爷爷的遗愿。
初看粗略一读只觉得是爱情故事,但是结合创作手记和梗概里的细节,林檎大致拼凑出了内核细节——追逐潮流的年轻人认识传统,走近传统,再到身体力行的传承文化的成长和转变。
文化自信的不是给自己灌输文化有多少历史,有多少人热衷,有多少的作品,而是发自内心的认可。女主角完成爷爷遗愿的过程,也是增强文化认同的过程。
“呜呜……木头,我没什么思路。”邓秀仔仔细细看了两遍资料,还是没有灵感,“这个剧情加上你的昆曲,跟我们平时练习的都不一样……”
“不一定要结合戏曲啊!”林檎拄着下巴看向邓秀,“部分歌词可以用戏腔,或者用戏歌。”
“啊?这俩不是一个东西吗?”在邓秀的认知里,还没有戏腔和戏歌这类的概念。
“戏腔就是戏曲唱腔,这个我也不太会,就是小时候当兴趣学了一点。”林檎想了想,尽可能简单的解释道,“戏歌就是模仿戏剧的发音特点,加入戏剧音乐元素的歌曲。”
林檎边说边在音乐软件搜索,“比如说《贵妃醉酒》就是京剧,《梨花颂》就是京歌。”
因为邓秀之前多少听过一些京剧,林檎就拿京剧举了例子。
邓秀蹙着眉头开始听这两首曲子的差别,“我好像明白了,我回去再研究一下。”
“回去再说嘛!来喝粥!”林檎把赤豆糊推了过去,“她们家红豆沙磨得特别细,吃起来口感特别好,也不是特别甜。”
“这个黄的是干桂花,白色的是什么呀?”邓秀好奇地用勺子挑起来红豆沙上浮着的白胖小圆子。
“是糯米圆子。”林檎笑了,“这个还可以和酒酿一起吃,咱们家附近有家甜酒酿,你要是喜欢,今晚回去可以煮来吃。”
“这个有馅嘛?”邓秀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没等林檎回答就咬下去了。
“看样子你已经知道了。”林檎挑眉,伸手拿过另一碗糖芋艿。
s市的芋艿和荔浦芋头不同,芋艿煮熟过后莹润光洁,如玉凝脂。用中医调养的眼光看,具有温和性平的特点。品甜的厨师在煮的时候应该是放了碱,芋艿并不是纯粹的莹白,而是带着淡淡的粉色,有些俏皮可爱。
吃起来口感滑溜溜的,有点奇妙,但更多的是怀念。小时候,不擅厨艺的外公经常带着林檎走街串巷的吃各种小吃,小时候家里人不让吃太多甜的,糖芋艿就是童年为数不多的甜蜜。
两碗甜品即将见底,酒酿饼和枣泥拉膏终于端上了桌。
酒酿饼的饼皮是把酒酿和在面里制作而成的,外表看起来有些硬挺结实,吃起来口感却意外的松软。除却糕饼的甜,还夹杂了酒酿的微酸,林檎一口气吃了半个才停下来。
一般来说,酒酿饼都是加馅的,有豆沙、玫瑰、红糖和芝麻馅的。但是品甜家的酒酿饼只是简单的素饼,不过老板除了饼,还上了一个分作四格的小碟子,里面盛了桂花酱、玫瑰花酱、青梅酱和炼乳,搭配不同的酱料,可以品尝不同风味的酒酿饼。
枣泥拉膏是用糯米做的,盘子里摆了几块灰扑扑切成菱形的拉膏,看着有棱有角的,放到嘴里却是柔软异常的口感。枣泥香融入糯米团里,再加上表面完整的松仁,吃起来层次丰富,精致有趣。
两个人在小店吃吃喝喝消磨了不少时间,走出小店时夜色已至。邓秀刷星博发现有家口碑不错的卤味店,说什么都要今天吃。林檎看了看地址,在平江路上,离家不远,也算顺路,就带着她去了。
平江路是s市的一条历史老街,街巷沿河,其河名为平江河。s市作为江南水乡的代表,自然是少不了各路文人墨客客宿久居的痕迹。s市将城市分作几分,一部分发展新时代,一部分保留旧街巷,这段平江路附近便是保留作观的历史街区,也是s市古城保存最为完整的一个区域,既有商业街市,又有居民烟火。
邓秀本是冲着卤味店来的,真的站在街上,反而被河上的游船吸引了。
平江河并不是什么主干大河,河面不算宽,因此往来的游船都是由船夫摇橹的小木船,为了能从桥洞通过,船篷不高,游人只能坐船舱里。
摇橹的船夫和船娘会唱一些江南小调或评弹,配上江水的摇曳,别有一番韵味。
“我好像有思路了!”邓秀兴奋地录下这幕景象,这种古老和现代交织的视听冲击,显然激发了邓秀创作的火花。
“我家附近好像有个琴行,明天咱们去租一下乐器。”林檎记得家附近是有一家,不知道还在不在。
“你家有没有吉他?”邓秀回头,“钢琴可以用软件模拟,弦乐也差不多,但是我想弹吉他。”
“这个真没有。”林檎摊手。
“那你卧室那个长盒子是什么?”邓秀记得做卫生的时候有看到琴盒。
“什么长盒子?”林檎怎么不知道自己家有这个。
“就是一个黑色的,架在衣柜上面的木盒子。”邓秀努力描述。
这一描述,林檎终于对上号了,“那是琵琶。”
“那我们可以联合创作啦!”邓秀眼前一亮。
“姑奶奶,您饶了我吧。”林檎连忙求饶,“我可没这个天分,练了一年老师就建议我换条出路,这才去学的声乐。”
“啊……”邓秀失望,“那你好好学习,等我搞好了过来帮我录demo!”
“好~”林檎指了指前面,“那个卤味店应该还要走一段,你还去吗?”
“去!”邓秀收回手机,“干饭是生产的第一动力!”
翌日一早,两人就去琴行买了把吉他回来。林檎本来想找个不扰民地方练练,在出门的时候和隔壁楼奶奶聊天的时候得知,自己这栋楼的邻居们有搬家的,有去和子女一起生活的……小楼一共有六户,五户都搬走了,就剩自己一家,还是刚回来的。
这不就是正瞌睡着来了个枕头!两人当即折返回家
邓秀在卧室研究怎么编曲,林檎在书房改作品集。
圣马丁作为世界顶级艺术类院校,对学生的要求还是很高的。比起中规中矩的“不出错”设计,老师们显然更喜欢天马行空的创意和明显的个人风格特色,所以把之前的作品拼拼贴贴乱炖一气就约等于直接放弃,林檎必须要重新调整。
翻出纸笔,林檎首先开始调整自己的毕业设计。
最开始要展示自己的设计理念,也就是老师们最爱说的——说出你的故事。
林檎小时候是个腼腆内向的小孩,也是父母不幸福婚姻的见证者。一个不被期待的孩子可以得到什么呢?别人送的旧玩具,旧衣服,和无休止的责备批评。
林檎第一次穿裙子,是小学文艺表演的演出服。别的小朋友都是嫌弃演出服不精致、布料差、花纹丑,而林檎拿到裙子的时候心里却是隐秘的窃喜——这是一条粉色的,有着蓬蓬纱的裙子,而不是黯淡的长裤,灰旧的牛仔。
林檎原本是对衣服没有什么感觉的,有什么穿什么。只是小朋友的世界远没有大人想象的那么纯洁美好。有的小朋友会把林檎当成男生,也有说她是变性人、变态的。
总之恶意的语言和差别对待是林檎童年的底色,小小的女孩从那是起有了隐秘的渴望——想要鲜艳的颜色,想要被看见的机会,想要不被指指点点的权力。
然而父母的漠视让林檎早早的就知道,愿望是徒劳的,现实是必须学会懂事、听话。
小林檎其实并不是非那些明艳浓烈的颜色不可的,只是外面的声音犹如海浪层层堆叠,遮住了她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也催生了她的欲望和渴望。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林檎有了自己的困惑——为什么绿色蓝色就是男生,挺直的线条和大胆的拼色就是男生,而粉色红色就是女生,柔美的曲线和温婉的配饰就是女生呢?
这个困惑直到林檎读了服装史也没有解开,不过由此她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为什么要把衣服标上性别?女性也可以从男性的衣柜拿衣服!
所幸在她之前,我们的先辈已经这样做了。
女人不能工作?只能穿裙子带孩子?
女士西装、无袖衬衫、连体工装等一系列经典有力的设计就是响亮的回应。
我们从来都不缺与他人为敌的力量及勇气,只是在积蓄能量,等待时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