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七十二章
死气落在身上，徒生一股悲凉感。
难怪师祖那样生气，原来她拼尽全力护下，忤逆师长也要陪着的人，是在所有人看来，最危险的人物。
神魔之间，一念成神，一念成魔。
花鹤走后，苏若七更加感觉沉香阁不是人待的地方。
但她得在这儿待着，直到妺皇松口，放了小白。
她在楼阁之中七走八拐，绕了好大一个圈，才终于摸回廪枫待的那个屋子。
“你又来做什么？”廪枫在榻上静坐，满身的血似乎并不打算清理，眼睛也闭着，同她没来时一样。
苏若七抱着花鹤送来的糕点，走到他的身边坐下。
“我说了，我陪你。”
廪枫没有理她，眉眼清冷，全然是陌生人的姿态。
苏若七想，等你恢复正常想起来我是谁，我一个月都不要理你！
她忍着怨气，将糕点拿了出来。
“吃不吃？”她想要心平气和地邀请他吃糕点，舒缓一下两人之间的尴尬，但不知为何，她一张口就是火药味十足。
“不吃揍你！”
她连忙要捂住自己的嘴巴，心中懊悔不已，不是，她不是要这么说的啊……
而就在这恶狠狠的语气之下，静坐的美人睁开了眼。
他一言不发，接过了她手中的糕点，送进了口中。
“……”
他这是，被她吓到了？
苏若七一时语塞，说好的威武不能屈呢？她的小白，没有这么怂的好吧！
事实上廪枫还真不是怂，他只是在苏若七拿出糕点的时候，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
那气味在他近乎空白的意识里，唤醒了些模糊的碎片。
“这是什么？”
他问出这话时，苏若七更是傻了眼。
他这哪像是入魔啊，直接傻了还差不多！
“桂花糕，你先前吃过的。”她的语气还是生硬，连带着她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不再温和。
这是怎么了？怎么身体好像不受控制了呢？
苏若七摇了摇沉重到发疼的头脑，让自己不要瞎想。
她看不到自己的模样发生了变化，眼瞳变得越来越红，未施粉黛，清秀的脸上却生出一朵妖冶的红花。
一张嘴，潜藏许久的魔气就逸散开来。
这一切都被廪枫看在眼里，他又问了苏若七一次：“你到底是谁？”
跟他一道的人？
但苏若七却将手中的糕点篮子给摔了，香醇的糕点被尽数糟践。
“我是谁，你不该最清楚的么？”她欺身靠近廪枫，少女的身姿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许多。
她与廪枫，一同堕了魔。
苏若七回道：“我先前就说了，我一开始不知道他要绶带铃。”
廪枫当然记得这件事情，但他就是要专门再问一次。
“那在知道他要绶带铃之后，七七为何不把话说清楚呢？”如此咄咄逼人，像是特意要与她吵架，但苏若七非常清楚地感受到了，他犀利的言语之中，暗暗藏着什么。
他在害怕。
害怕在他们分别的那几千年里，她与他人有了超越界限的羁绊。
自始至终，他都在害怕，他不是她心中的唯一。
和她的师父一样。
多年的深情得不到回应，在感情之中小心翼翼得像个刚刚挖到宝藏的流浪汉，只怕自己得到的一切，都是黄粱美梦。
苏若七反握住廪枫的手，对着他的唇直接就亲了上去。
身上松垮的衣裳还没系好，香肩半露，但她没空管，只顾抓着自己的意中人，将他拉上来也好，跟他一起坠落深渊也好，她只要抓住他，和他永远待在一起。
“对不起，我当时确实是想过，让玉暄成为曦月宫的人，甚至助他飞升成为一个神祇。但是，也仅此而已。师祖仙逝了，师叔们也走了，我不希望神族的辉煌就此掩埋。”
“但是，我最后又反悔了。神族覆灭已经成为了事实，我就算造出再多的神，一切也回不去了。”
“玉晅后来也没有再提过绶带铃一事。我以为他就此算了，没想过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要这个。”
“对不起，是我没有处理好，是我让你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年。”
“但是你相信我，除了你之外，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
泪水流进了嘴唇之中，两个人一同尝着这其中的酸涩。
廪枫放开她的时候，帮她把衣裳拉好了。
“小姑娘，这么爱哭，是长不大的。”
实际上，从前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没有见她哭过，她什么事情都自己解决，不再动不动就求助身边的人，也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娇气，她极尽全力想要担负起神女的职责，尽管许多事情做得并不好，但从未放弃过努力。
他都知道的。神的责任于她而言太重了，天下苍生哪是一个被亲人捧上云端的小姑娘说救就能救的，没有脚踏实地的根基，一切都是徒劳。
但他就是为这样的她着迷。
他们一开始就是有缘的。
从南禺山初见开始，他就对这个娇弱的小姑娘格外观照，因为他们同在高位，而她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后来，神族与凤族的缔交，也让他们彻底走在了同一条道上。
但在他看来，这缘分在南禺山之前便已经注定了。
说是阴差阳错也好，小姑娘的娘亲是苏竹。
同为神族神女，苏竹比小姑娘优秀得多，她在位之时海清河晏，缔造出了神族的巅峰盛世。如此厉害的人物，其名号自是响彻天地。
而他少时，就是在对苏竹的崇拜之中长大的。
身在高位，不想当一个盛世明君，那几乎是不可能、也不被允许的。他同小姑娘一样，自小就被灌输要肩负起上位者的职责的思想，但他和小姑娘不同，凤族的规矩是他得自己外出历练，若是不小心死在了外头，那也怨不得任何人。
无论吃了多少苦，都不会有人替他擦血，说要保护他的话——他的小姑娘是第一个站在他面前，说要保护他的人。
刀尖舔血的日子，许多年后回忆起来，是极其辛酸的，但少年时代的意气却让让他觉得庆幸，他崇拜的那些英雄人物，也是这样长大的。
好在后来他醒悟过来了。他其实不必那样拼命，身为上位者，练就一番功夫，去当普渡天下万民的英雄的确没错，但在这个过程中，所有的英雄有忘了自己。英雄也有喜、怒、哀、嗔，英雄，也不是每时每刻都是英雄。
过度执迷在当英雄的美梦中，只是一种无畏的消亡。
他从英雄梦的泥潭之中苏醒过来，是在涅槃前三百年。
他许久没有回家，那一次回家，正好遇上神族来使，为了表达对神族的敬重，他这个世子殿下需要亲自去接见使臣。
而神族来的，也不是普通的使臣，正是彼时已经身怀六甲的神女苏竹。
能够见到自己崇拜的人物，他是十分欣喜的，样样事情都亲力亲为，欲给苏竹、给神族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但还是出了意外，苏竹早产。
孩子平安降生的时候，他作为世子去探望苏竹，出于好奇，他抱过那个孩子。
“我能抱抱她吗？”
他第一次抱孩子，因为实在没经验，尚在襁褓之中的小姑娘一到他的手中，就哭个没完。
“……”
卧榻之中的苏竹一边取笑他，一边哄着小姑娘：“乖女儿，别哭，让世子哥哥抱一抱好不好？”
小姑娘奶呼呼的小脸仰着，哭得更厉害了，他只能连忙将小姑娘送回到苏竹手中。
苏竹比他好很多，但也不是很娴熟，小姑娘折腾了很久，出动了众多侍从和奶娘，也平复不来。最后，是小姑娘自己苦累了，才慢慢睡去。苏竹也因为疲惫，沉沉睡了去。
就是这一幕，让他恍然便意识到，英雄，好像并不是完全如想象中那样战无不胜的。
英雄也有弱点，英雄也会累。
他掐着小姑娘的脸，说道：“我不是要跟你生气，只是必须要有一个解释。”
“我们之间，有许多的缘分，也有许多的阴差阳错，但到头来，都是当年欠下的解释。”
他的指腹接下她的泪水，一字一句郑重道：“七七解释完了，轮到我了。”
“堕魔之后，族老剥离了我们的心魔去锻造神器，但是，最后只锻造出了一把神器。”
苏若七接上他的话：“魂扇。”
“除了魂扇，族老其实原本还锻造出了另一把神祇，但在最后关头，那一抹心魔，从炼炉中飞了出去。”
“炼炉无法将其烧化，反而将其烧出了灵识。”
“他在人间漂泊，成为了恶鬼，最终流落到了黄泉。”
苏若七一下子就明白了。
凤凰于烈火中涅槃，其心魔又怎会畏惧火呢？
“可他为什么会与你截然……”
“他为什么会用着与我截然相反的法力？”廪枫继续解释：“因为他本就是由我心底所有的恶念凝聚而成的，任何人心中都存有恶念，当这些恶念流向世间，是极其残酷又无情的。”
一个残酷又无情的灵魂，是没有半点温度的。
苏若七听他将话说完，忽然道：“其实，还是有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