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章
他走到青石前，停下了脚步。
“若本座是你，不会来得这样迟。”闻阮从青石后头走出来，与他相视。
天空被这青石割裂成两个阵营，一边是天光灿烂，另一却像堕入了永夜，让人难以分清，现下究竟是黑夜还是白天。
无妄不想走过去，他双手环胸，站在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处，神色冷漠。
“放了阿魂。”
“她将你教得很不好，”虎纹面具遮挡的脸仰起，“连求人都是一样的目无尊长。”
若不是气息相差甚远，就是无妄也难以察觉出，这是分|身。
“放了阿魂。”
看他这一副阴郁的表情，闻阮却大笑。
“真是蠢笨，放了她，谁来陪本座练剑呢？小七么？”
无妄怨愤地扔了一个火球过去，火光落地，黑夜的尽头有无数长剑立在闻阮的身后，却没有一把拿在手中。
剑气凌冽，正欺凌着一个孱弱的灵魂。
没有哭声，火光在一瞬熄灭，黑夜寂静得吓人。
“你敢动姐姐，我一定杀了你。”无妄手中的红光变作了黑烟，一直以来，苏若七最怕他变成这个模样。
“本座的徒弟，没有本座的允许，谁也动不了。”闻阮一番话充满了蛊惑性，“只是她既然不听话，那本座这个当师父的，自然要好好管教一番。”
话音落下，黑夜中奄奄一息的灵魂被万剑穿心，花费千年光阴养出的魂体破碎开来。
无妄没入黑暗之中，打了闻阮一掌，随即就孤身闯入万剑之中。
他得救阿魂出去。
苏若七心里在想什么他不知道，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她想要救阿魂。
万剑穿梭，凝聚出黑夜中唯一的光芒，破碎的灵魂追随着这股光芒，无妄伸手去抓她，却抓不到。
黑夜磨灭了生的希望，恐惧被无限放大。无妄不会恐惧，但胸口的灼痛却是实在的，他的心脉不知何时受了控制。
“不要着急。”万剑之中流出阴谲的笑，在无妄的耳边不断回响着，这声音来自四面八方，找不到准确的源头。
“既然小七不肯好好教，那只能本座亲自教你了。”
又是这一招。
身体与灵魂的脱离，闻阮将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无妄一想到苏若七也被他这样控制过，胸中的恶气就盈满而出。闻阮笑得更加肆意，疯癫了一样。
四周的剑气被这一股恶气冲散掉，是遇上强者的怯弱。鼻尖嗅到血气，无妄知道，这不是他的血。
“本君当日在黄泉能用神血控制你，你就该知道，神血对你自己的威慑有多大。”
廪枫的话在记忆之中的消逝而过。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无妄的掌心不断丢出火球，黑夜发了白，很快又落寞下来，他想杀了闻阮，但找不到，他的力量在白白流失。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他找寻着阿魂，找寻着闻阮的身影，漆黑的瞳孔迸射出红光，天地间血海一片，竟好似看到了两千年前，他出世时满目所见的哀鸿遍野。
“姐姐……”
被褥上满是血。
屋内的熏香在廪枫倒下的那一瞬间，终于支撑不住，消散而去。
原来不是许珍备的熏香。
而恰在此时，门外有敲门声响起。
“苏姑娘。”
是许芊。
自那天之后，许芊就对苏若七疏离了许多，她每次见苏若七都要用古怪的眼神打量一番，或许她已经看出廪枫和白公子其实是同一人。但这些苏若七都没空再去关心。
“何事？”她压着自己的哭腔，手指轻颤着，要将廪枫胸胸前被浸湿的衣裳揭开。
“有个姑娘说要找你。”
“别看。”
苏若七吞下眼泪，对在外面等着的许芊喊了一声：“不见。”
廪枫趴在她的肩上，用最后的一抹残存的神思，与她说：“别哭，没事的……”
她摇头，不顾他最后那一刻的坚持，将衣裳揭开。
血迹斑斑。
新旧伤痕交迭在一起，仿佛是剜在了她的心口上。
她见过旧的伤口，在冥宫的时候她就猜想过这伤口会有多深，尽管廪枫不提，但她每次看到都会心疼。她的小白永远不会心疼自己。
他会为她做好一切的打算，不惜一切代价让她活得开心与自由，让她在他早已破碎的羽翼下安然小憩。
“可是苏姑娘，那个人执意要……”
门被推来了。
进来的不是许芊，而是一名手捧雏菊的橙衣女子。
“小七，我回来了！”
那女子兴奋地冲进来，笑得格外灿烂，皮肤白皙得像玉一样美，灵动的身子与手中的雏菊相映衬，宛若寻花的蝴蝶。
“这么久不见，你想我没……”
橙衣女子穿过屏风，愣愣地停住脚步，然后后知后觉地大叫一声。
“小七，他是谁！”
苏若七散着头发，看到女子时脸上闪过一阵错愕，但很快又回到巨大的悲伤之中。
话一时不知从哪说起，苏若七抱着廪枫也不肯松开。她想探一探他的神魂，但身上没有法力，于是她直接喊女子：“阿颖，先借我点法力。”
被唤作“阿颖”的女子见她这样着急，虽然有顾虑，但还是毫不犹豫就将手伸了出去。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你一个神女都需要管我借法力了？”
玉颖秋看着苏若七皱眉将怀中之人放在榻上，耐心给他疗伤，更加好奇了。她上下打量着昏睡过去的廪枫，一时间也被惊艳到：“好美的男子。”
她的脑子里不自觉冒出一个想法，还直接就说了出来：“小七，你行啊，征服了这么大一美人不说，也太会玩了。”
苏若七太清楚她脑子里的想法有多龌龊了，但此刻哪里顾得上骂她呢？
她划破自己的掌心，不忘交代玉颖秋：“你去外面守着，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放任何人进来。”
看苏若七如此认真，玉颖秋收住脸上的笑，道：“好。”
她抱着雏菊又走了出去。
这时玉颖秋才发现了一个麻烦，她方才闯进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个带着她上来的许芊。
许芊在屏风后头与她面面相觑，少女的心思其实很好懂，脸上惊愕的表情就写满了一切，但玉颖秋也不知道眼下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思考再三，她走近许芊，秋日的雏菊不合时宜地出现在此处，也没有使少女从前所未有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玉颖秋叹着气，将许芊打晕了。
“我也不想打人的，可是我也不知道你听到了多少不该听的东西。”
她掏出一张符纸贴在许芊身上，念了几句口诀。
“有怪莫怪。”她说罢，地上就再没许芊的身影了。
血越来越多。
苏若七以手画阵，将她和廪枫一同圈在阵中，她此去，是要进入廪枫的识海之中。
识海是一切七情六欲的所在，也是三魂七魄的立身所在。
廪枫的话她一个字也不信，她不要等，她要亲自将他带回来。
神血所画的阵法靡坚不摧，有了双层保障，她才放心去探他的眉心，照理说像他这样残缺的神魂是很难进他人的识海之中的，但她一低下头，灵魂深处仿佛就有一股力量在与她共鸣，她毫不费力地进入廪枫的识海之中。
“小殿下，族老吩咐过了，你不能进去。”
沉香阁外，身着红裙的少女被守卫拦在大门之外。
少女瞪了一眼守卫，但不敢做什么，因为她身后还站着一个神官。
“小七，听话，跟我回去，这事我们还需从长计议。”神官面露难色，但比起守卫的难以应付还是淡定了许多。
苏若七拉着神官的袖子，含泪说道：“师叔，我就进去看看小白！你帮帮我嘛！”
沉香阁前窈窕的少女撒起娇来依旧得心应手，饶是见惯了她这幅模样的花鹤也有些招架不住。
“小七，不要闹，让师父知道，又要关你禁闭了。”他努力跟苏若七陈述事实与后果，“小白他没事的，一百年很快……”
苏若七放下他的衣袖，委屈的小脸扬了起来。
“师叔，你知道小白做错了什么吗？”
花鹤被问到一怔。
“小白根本没有做错什么，是师祖做错了。”苏若七将花鹤的神色收入眼中。
他们有事情瞒着她。
花鹤对苏若七的话避而不谈，拉着她往回走：“先跟师叔回去。”
守卫目送着苏若七与花鹤神官离去，一直提着的心总算落下，忍不住跟身旁的同僚说道几句：“这廪枫殿下才被关了不过半个月，小殿下就沉不住气了。我看哪，这二位殿下真是越发登对了，你说这族老怎么就这么狠心，生生要将他们二人拆散？”
“你懂什么，族老心里也是苦得很啊。”
守卫不理解，问道：“族老苦什么？”
“换了你，费尽心力拉扯大的孙女被别的男人带走了，你是什么感受？小殿下可是族老的掌上明珠啊！”
守卫带入了一下，表示那根本接受不了。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这两件事情的性质不一样。
“可是廪枫殿下也不是外人啊，族老自己平日也有意撮合二位殿下！还有，我记得有一年凤凰使臣前来，提到两族联姻，族老也当着所有神官的面说这是好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