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六章
苏若七心里一咯噔。
这个名字,她好久没有听见他再提起过了。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许珍出身望族,多少也念过点书,一听廪枫报的名字,就忍不住起了些文人惯有的品评之心。
“令堂令尊想必是伉俪情深。”
廪枫的父母,苏若七也是有幸见过的,但因记忆遥远,她也只能记起一些细碎的事物并外传的凤族君上与君后的佳话。许珍的猜测并不假。
只可惜,再深的感情都埋藏在上古覆灭的洪流之中了。
“不是思念的离忧。”
苏若七抬眸,少女衣裙上的飘带被夜风缓缓吹起,吹来年少惊鸿一瞥的执念。
当初苏若七和妺皇救下廪枫之前,“小白”其实是另有其人的。
那是妺皇送给苏若七的一个龙蛋。因为外壳是白色的,小时候的苏若七总觉得它会生成一条小白龙,是以就整天叫着“小白”,渴望能早日将小家伙唤醒。
但她最终却没能等到小家伙破壳。
妺皇带她游历南禺山时,她将龙蛋也一起带上了。古老山川大多处于动荡地势之中,遇上火山爆发也是常有的事,但未曾想,千年前那场近乎毁灭的火海之中,葬的不只是当地生灵的尸首,还有小家伙的性命。
未破壳的龙蛋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她还没有等到小家伙破壳,就彻底失去了它。
救下廪枫也是在那个时候。妺皇看她对小家伙的死耿耿于怀,就想方设法要转移她的注意力,于是他哄着苏若七去照看受了伤的廪枫。
凤凰的羽毛华美又柔软,比单调又坚硬的龙蛋更加惹人怜爱,加上小孩子心性中惯有的喜新厌旧,没过几天,她还真就不吵着要去找小家伙了,只是偶尔还是会想起小家伙,妺皇不想她太难过,干脆拿还在养伤的廪枫做文章,教她说:“他就是小白。”
妺皇想着她年纪小,就决定先骗过一段时间再说。但年纪小,不代表说啥都信。
“可他是只凤凰,不是龙。”小时候的苏若七转动着水灵灵的眼瞳,与妺皇如是辩驳着。
“师祖之前看错了,本来就是凤凰。”
“他的羽毛还是红的。”
妺皇见她较真,又添了些“蛋掉落在火山之中被大火烧红了”“羽毛的颜色是会变的,等小白长大后就能变回去了”的话来忽悠她,一来二去,她也就真的就信了,再见到廪枫,就很兴奋地冲上去抱着他,堂而皇之地将“小白”这个名号冠在他头上,还将自己最爱吃的桂花糕也送给他。
“师祖做的可好吃了,小白你一定也会喜欢的!”那也是她第一次叫他小白,不曾想这一叫,就叫了三千多年。
“我不是你的小白。”
少年廪枫养好身体后,第一时间就是化回人形跟她解释。
“师祖说你是。”
“他骗你的。我不是,我叫廪……”
“师祖说你是!”小姑娘激动得眼眶发红。
小孩子稚嫩的脸颊本来就容易惹人怜爱,见她要哭,廪枫也心软了,将解释的话都咽了回去,俯身与小姑娘平视,清越的嗓音柔了下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凶你的。”
小姑娘的眼泪没忍住流了下来,还很倔强:“师祖不会骗我的。”
“好好好,我就是小白,我没有死。”他怕她将手里端着的桂花糕给摔了,于是主动接过来放到一旁,伸出双臂与她道:“你不是喜欢抱我吗?我给你抱,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他的怀抱温暖得不像话,像是特意为她准备的一样,惹得她肆意将眼泪花儿全都抹在了他身上。
“不哭了。”他摸着她的头,拿帕子给她擦脸,精致的手帕落在小姑娘的脸上,刹那间就逊色了许多。
“要不要吃?”擦了脸,廪枫又拿了块桂花糕给她。
经过许多天的观察,少年廪枫发现这个在他面前哭鼻子的小姑娘不但自己长得漂亮,喜欢的东西也都是雍容华贵的,还因为年纪小、修为少没有辟谷,整天吵着要吃东西。
小姑娘的小手碰了碰他的指尖,摇了摇脑袋,抽噎道:“我不吃,给小白的。”
这下他是不想认也得认了。他要是不认,恩人小姑娘怕是又要哭了。
他轻咬了一口糕点,以此来回应她。
“很好吃。”
小姑娘的脸皮薄得厉害,才擦过脸就发红起来,他不免自责起来,柔声问她:“脸怎么红了,是我弄疼你了吗?”
“没有……”苏若七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张嘴说话的那一瞬间,鼻尖就嗅到了一股清甜的香气,原来是廪枫又重新拿了块桂花糕放到她的嘴边。
“我吃过了,轮到你吃了。”
他的话柔柔的,温润的吐息落入耳边,像极了苏若七走过的风光旖旎的山川上,吹来的和煦的风。
不知为何,苏若七总觉得那天的桂花糕过于甜腻,吃没几口,喉咙就有些干涩,但她最终还是就着廪枫的手,吃完了一整块桂花糕。
“不舒服?”廪枫也察觉到她的脸色有些难看。
她捂着腮帮子,回了两个字:“牙痛。”
廪枫从小到大就没听过“牙痛”这个概念,一时间还以为她是得了什么不得了的病,赶忙说:“你师祖平常喜欢去哪?”
“他在花鹤叔叔那里。”
神族派了二十七位神官祭司到人间,而南禺山是由神官花鹤管辖的,因而妺皇就将她和廪枫都带到了花鹤的行宫之中。
“知道路怎么走吗?”
苏若七点了点头,手就被牵了起来。
“我带你去找你师祖。”
少年的掌心较之他的怀抱冰冷了许多,苏若七因而就不想要他牵,一直站在原地不肯动。
“又怎么了?”廪枫觉得自己涅槃以来所有的耐心都耗在这个小姑娘的身上了。
苏若七挣脱开他的手,小小的脸上就差没写上“难受”两个大字,但她没有直接说出原因,而是张开手臂,仰头看他:“你抱我过去。”
面对她这么理直气壮的要求,廪枫有些哭笑不得。
“你没事?”嘴上虽这么问着,廪枫心中还是不放心,真的蹲了下来,将她抱在怀里。
“我喜欢你……抱。”牙根的酸痛让她话都不太想说,但妺皇又教过她,言语的力量不输武力,与人说话时要尽量保持心平气和,不能因为一时任性去伤人。
“你不像是喜欢苦味的啊。”他抱着苏若七走出洞府,南禺炽烈的天光照得小姑娘眼睛都睁不太开,但她还是没忘记要回他话:“你身上确实有味道。”
他在药罐中泡了不知多少日月,浑身上下自然是散发着药的气味。
“但不是苦的。”
她的手放在额前,头顶蓦地一沉,眼前垂下来层层皂纱。
是遮阳的幕篱。
“我不用……”
隔着垂纱,苏若七看见少年戴面具的脸上,嘴角微微弯着:“长这么好看,晒伤了可不好。”
“你为什么不用?”
“我从小在这长大,习惯了。”廪枫出言解释,却见小姑娘坚持要把幕篱摘下来往他头上戴,他赶紧出手阻拦,且听她说:“你长得也很好看啊。”
苏若七一个没忍住,就将心里话也说了出来。
她来找廪枫的时候,正巧看到他未戴面具时的模样,虽然烈火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疤痕,但胜在底子好,一点小小的疤痕与面具,根本盖不住他出挑的容貌。
“你看到了?”因为遮了半张脸,看不出是他说这句话时,是怎样的神色。
“对啊,”苏若七大方承认了,“你可以不用……”
廪枫按着她不安分的小手,若不是有面具挡着,她一定能看出他眼中流过一丝不可思议的情绪,但她只能听清楚他说:“我以为,会吓到你的。”
那么卑微的话,从一个楚楚不凡的少年郎口中说出,无疑是要添些哀愁的,但倘若就停在这般只如初见的悲哀中,这样的少年,根本不会长成明媚而温柔的皎皎白月。
“我没有被吓到。”幕篱下的人儿忍着口中的酸胀,一字一顿,说得极为庄重。
“又要哭了?”
“我没有……嘶!”激动之下,口中吸入的热气进一步刺激了牙根,给她本就脆弱的牙齿,来了一场凌迟处死。
“我也没有难过。”廪枫将手伸进垂纱里,揉了揉她的头。
但小姑娘灵敏的感知,却无法让她无法完全相信他的话。
“痛就少说话,让你师祖知道了,会心疼的。”廪枫不再和她纠缠,脚下迅速离开洞门,根据苏若七的指示,找到了花鹤的洞穴。
“小殿下,你跑哪去了?”还没到洞口,就接连有男子的声音响起。
“小七,站在门口干嘛?”
廪枫将苏若七放下来,让她自己走进去。
“去吧,你师祖就在里头。”廪枫转身就要走,却被苏若七抓住了手腕。
“小白。”她追上去喊着,“你不要走。”
“我会保护你的,有我在,你再也不用难过的!”
离忧离忧,不是思念的离忧,而是永世无忧的离忧。
“你不要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