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四章
“娘亲,你做的已经够多了,你为了保护他们,没了师门,也没了喜欢一个人的选择。”
“我哪有喜欢的人。”
良久,苏若七回道。
“娘亲明明有,”阿魂一字一顿说着,“还喜欢了好多年。”
自己的心魔,永远是最了解自己的。
“喜欢又怎样。”苏若七知道这傻姑娘没有概念,只是本能地一顿乱说,但或许是上了年纪,这本能于她,又多了几分伤感起来。
“我耗费了半生心思,是要他恨我,让他远离我,解除与我的,死生束缚。”
说着,苏若七稍微振作起来,她意识到自己还有事情需要琢磨。
她握紧扇子,急切地问道:“阿魂,在亶爰山,小白做了什么?”
她一直知道自己活不久,年前还专门去了一趟梵境圣地,向西天诸佛请教了一番生死之道,一位法号妙清的大佛一语中的,道出纵使恶魂缠身,她却至少还有二十年的寿命,而不到半年光阴,她就稀里糊涂地陷入到这等境地,想必是廪枫在控制她神识的那段时间里,做了些什么事。
还有廪枫如何把她救回来的,她也需要琢磨,自两年前黄泉重逢,她便觉得他身上的力量有些奇怪,昔日的本领他全然记得,可她却看得出,他的术法之间,多了几分阴戾之气。
如果说是在她看不到的那两千年里,受了阴司鬼气的感染,那紧接着的问题就是,他为什么会去黄泉?为什么会成为世人口中的黄泉鬼君?而天族那些人,为什么会他是不能离开黄泉的?
这一切的一切,有着怎样的联系?
“小白父君做了什么?”
被这么一问,阿魂也认真琢磨起来,可她琢磨的是,娘亲失忆了?小白父君做了什么,她不是最清楚的么?!在那个什么山里,他们就没有分开过啊!
阿魂看苏若七没有反驳这个称呼,就大胆地继续往下说:“小白父君和娘亲一起做了好多的事,小白父君还让我去救大坏蛋……”
“大坏蛋?”
阿魂不情不愿地、极其委屈地吐出四个字:“幻虚臭剑。”
“……”
苏若七怔了一怔:“什么幻虚……”
她将话止住,恍然便明白说的是谁了。
无妄。
苏若七难得有了笑意:“好好的神剑,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臭的了?”
“本来就臭,娘亲,你都不知道大坏蛋他是怎么欺负我的!”阿魂可算是有地方宣泄自己的委屈了,她这一个月活得可真是有够憋屈的!
听到自己素来不爱与人纠缠的弟弟变成自己神器的口中的“大坏蛋”,苏若七根据自己写过几本话本的经验,敏锐地感觉到,这两家伙似乎都有了不一样的改变。
苏若七看着阿魂的半个魂体,模样生得是很标致,就是触碰不到,只能轻抚扇子,柔声引导道:“到底是怎么了?”
“他总是骂我,还扯我头发!”
苏若七再一次:“……”
要不说都是她的神器呢,脾气都是一样的差……
“除此之外呢?”
“他还不让我喊小白父君!小白父君那么好,凭什么不让我喊!”
苏若七默了一会,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怪异的情绪。
“确实不该喊。”
“什么?”
“不准喊他……父君……”苏若七很快又接上:“要么别喊我娘亲……”
“娘亲!”
苏若七选择忽视她的抗议,转而问道:“你们这一个月去哪了?”
阿魂悻悻答道:“娘亲和小……鬼君在闭关,我们就在宫里等了一个月,今日才听闻娘亲其实早已出关。”
闭关么……
确实也算。
苏若七想起在冥宫苏醒的那日。
灰白的床帐,还有熠熠生辉的夜明珠,明明前一刻无间的灵魂缢台还在向她招手,后一刻她又被一双臂膀顽强拉了回来。
无间吞噬了她一部分魂灵,眼睛还能视物,却同行尸走肉没有分别,她睁开这双废眼,看到她喜欢了好多年的人,满身是血的躺在她的身边。
“七七,乖一点……”
如玉笋般的手扣着她的脖颈,让她一颗疏远的心凝滞起来。
“小白,你……”她大脑空白了许久,直到眼角的泪都干了,她也没有别的知觉。
这幅身体已经没有了生的希望,正是应了她初到亶爰山时,廪枫贴在她耳畔的那句,寒灵不除,她的身体会逐渐老去、腐烂,而无间惊魂一趟,将这老化都给提前了。
她的模样定是很难看的了。
她呆呆地看着廪枫——他让她只能看他,看他蹙起的眉头,还有清冷干净的脸庞下,流过血发红的嘴唇,只是才看到他眼里注视着的人儿时,她就像是被烈焰灼伤了一样,拼命想要逃离他的视线,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从心底迸发。
“不要看我,我……”
同床共枕,想要他不看,分明是为难他,苏若七也觉得自己大有毛病,活了大半把岁数了,竟然在这种时候萌发了一种名为“自卑”的感情。
自卑到还没看清,便退缩了。
她害怕让他看到自己的丑陋。她不在乎皮囊,倘若真的变成了老太婆,她也可以很坦然地接受,可是在他的面前,她不愿让自己的破碎肮脏,继续玷/污他的霁月清风。
可是他早就不是两千年前那个唯她命是从的小凤凰了,她愈是要逃,他愈是要靠近,近一点,再近一点,直到他们几乎要融为一体。
“七七……”
他吻住她的嘴角,这一吻很轻,却是又一次将她的心给勾走了,他用自己无尽的温柔,粉饰了阻隔了千年爱意的屏障,并以鲜血灌溉,让这爱意无限生长下去。
“我也拿自己没办法。”
苏若七回过神来,唇齿不知何时松了门关,酥酥麻麻的,一股浓绵的血腥之气顺势盈入口中。
这是她没有告诉顾玥的,整整一月,他用自己的血,续着她这残魂的命。
常言都道神祇命好,其实道的不仅是神祇的几乎永生的与天齐寿,还有其血脉的福分。
这福分落于仙家能治愈世间一切疾病,落在神兽的身上,则能生死人、肉白骨。
“你放过你自己,我求你,放过……自己……”
苏若七难受得想哭,可已经没有眼泪了。血,全是血!
她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是在以命换命!
“我放过自己,你就不会爱我了。”
他放过自己,她也不会活到今天了。
痴情的人,总是愿意用我之岌岌可危,换她之平安喜乐。
可是他越痴情,她便越恨自己。平安喜乐,寻常人家都要苦苦寻觅,何况身在高位,就注定安不下来。
“出关”后,廪枫没再来见她、逼着她喝他的血,冥宫上下尊她为主,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告诉她,他去了哪里。
落春秋说她藏着掖着,什么都不肯让人帮她,可是在她看来,她的小白才是那个真正倔强到,自己默默忍受一切苦痛的人。
“你们君上,有留下什么话么?”
黑衣使者朝她躬身:“君上只说,等殿下治好了眼睛,再来同殿下讨要旧物。”
“我若是偏不治这眼睛呢,他一辈子不来?”
使者们大概也是很无奈的,这些养尊处优的主子们就爱拿他们这些劳碌的可怜人开刀!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们只能在将鬼君的话尽数告知后,沉默地站着。
“我知道了,你们退下吧。”苏若七没再为难这些传话的家伙。
他无非又是在逼她。
她的眼睛失了魂,想要治好,就只剩下噬取他人的魂魄这一条路。而他知道她不会愿意这么做。
他只能逼她。
魂魄在冥界是最常见的,但她要的是生魂。生于阳年阳月阳时,与她的命格相对。
“殿下不宜整日待在宫中。”
她已经记不得是谁跟她说了这么一句话了。冥宫那些家伙都戴着面具,她分不清谁跟谁,只能顺着这一声劝谏,吩咐了一句:“帮我去九重天宫,请一位仙官来。”
她让他们把顾玥请来。
冥界的人白天行事不便,而顾玥,是她唯一信任的、有能力帮她的人。
她本来的计划没那么着急,她预备着要先将裴云被贬的事情给解决了,却不料自己的身体差劲到,才断了几天的血,就难以支撑的地步。
于是她只能动手了。
第一个纯阳之女送来时,她几乎已经疯魔了,她连女子的模样都没有留意,几乎是本能地就将这弱小的魂魄给吞噬了!
第二个,第三个……全是这样,直到最后一个,这个被骗来“普度众生”的姑娘流下眼泪来。
贻祸海内,负兹苍生。
看到白莺莺畏惧的眼神的时候,苏若七想起了这八个字。不是这样吗?无论她曾经有过怎样伟大的功绩,人们最终记住的,只会是她现在麻木到,食人血肉的行迹。
果不其然,将军府的仙官们团团围着她,面面相觑地谈论着,似乎都很怕她,怕她这个为了一己之私,轻易就了结了九个风华正茂的女孩子的性命的神女。
“姑娘倒是挺有勇气。”苏若七仍旧坐在地上,眼睛已经好了许多,一眼就看到扒在门外的小鬼头。
“是想留下来,继续给我治眼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