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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二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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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弈光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好像生怕被那人察觉似的。单是那么一眼,便仿佛灼伤眉梢眼瞳,烫得人心口发疼。

    而那个如松如竹的身影依然沉默地坐在几尺外,始终背对着他们,好像对身后两道紧绷的视线毫无所察。

    “意不意外?”

    薛弈光刚转过头来,就正好对上裴煖的目光,那双明艳摄人的眸子里满是打趣的笑意,好像捡到了什么天大的乐子。

    薛弈光没回答,低头捧着手里的茶盏。

    微黄的茶水里劣茶叶子沉在杯底,随着茶水的波澜微微晃动。茶水中映出一张模糊脸孔,而他在那张脸孔上捕捉到了深刻而扭曲的情绪。

    薛弈光盯着茶水,和他倒映在水中的,一双饱含复杂情绪的眼睛,不知道该想些什么。脑子里好像搅成了胡乱一团,那些纠葛缠绵地绞在一起,撕扯着他的神经。

    即使背对着那个人,他眼前还是会浮现那张冷肃沉静,月凉霜寒般的脸。他使劲闭了闭眼,那张平静无澜的脸又换成了那个人漠然低垂,千丈寒潭般的眸子。

    温鹤行。

    三年前薛弈光侥幸死里逃生,被裴煖从风夜山中带回来。睁开眼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告诉自己要放弃那个人。

    他和温鹤行早已恩断义绝,那些曾经刻骨的感情早已被冷寂的雪给冻结成了绵长的恨意。

    在风夜山,他为了救温鹤行一命,只身赶赴。那时他便清楚,这是最后一次了。他们之间那些牵扯不清的联系,都将就此被斩断。

    可没想到差点将自己给折在那里。

    他一个人躺在雪中,与温鹤行的过往像走马灯似的一幕幕闪过。他在痛苦中重温完那短短几年时日,自己奋不顾身的追逐,那人冷漠相对的拒绝,还有漫天瓢泼大雨中那人挥来的一剑,直指自己脖颈。

    那曾经在冷雨中被雨水浇灭冷却的一颗心,逐渐被雪山的风所灌满。随着身体被冻得僵硬,他的头脑反而越发冷静。

    是温鹤行不仁不义弃他负他想杀他!

    他恨死了这个人,却也感到深深的疲惫。

    自被救出雪山起,他便做下了决定,不再见那个人,以致他的伤痊愈以后,他也从未往寒川递出过半封信。

    他要离他远远的,越远越好,最好此生不复相见,老死不相往来。

    可薛弈光千算万算,千防万防,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二人会同在一处茶摊吃茶,而对方似乎还未发现他。

    好像命运兜兜转转,让他将所有苦难都尝上一遍,连鬼门关也半只脚踩过一遭,最终将他最不希望看见的人,又带到了他眼前。

    只一眼,都不需要看得多么真切,薛弈光只一眼就能认出那是温鹤行,绝无认错的可能。

    他与温鹤行就隔着这么点距离,坐在正午炽烈的日光下,耳边是茶客高谈店家吆喝洋洋洒洒的喧沸落满他一身。薛弈光轻而易举就能想象出那个人握住茶盏骨节分明的手,垂首时紧绷瘦削的下颌。

    没收到薛弈光的回应,裴煖也不在意,不着痕迹地微侧过头再扫视了一眼。

    “温鹤行。”

    她念着这个名字,目光倏尔一转,点在那个人背后背着的用粗布缠裹住的长条物件。

    不难看出,那是一把剑。

    “还有,霜雪明。”

    “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薛弈光直视裴煖,细细打量着她的神色,心念如光电瞬息在脑中转了几个来回。

    “……守株待兔?”

    裴煖不置可否地笑笑,“温鹤行温宗师呀,我哪有那个能耐?”

    她指尖轻轻敲击着杯壁,灼灼蔻丹与粗糙的白相撞,最后徐徐一点,落在薛弈光身前的桌面上。

    “倒是你……”

    薛弈光没接话,微扬下颌示意她继续说。

    裴煖收回指尖,笑意越发浓郁,衬得她稠丽的艳色慑人夺魄,像一朵花缓缓将自己打开。

    “要不要跟姐姐打个赌?我猜,他是为你而来……”

    薛弈光冷笑一声,笑意跟刀子似的,眉眼也狭长锋利。裴煖今日带他来这里,显然是有意而为,她在试探自己对温鹤行的态度。

    可他还能有什么态度。

    他简直想亲手杀了这个人!

    薛弈光低垂眼眸,拿起杯子一饮而尽,干脆利落搁下杯子,劣茶难喝得让他不禁皱了下眉头。

    他不想留在这个地方,也不想再看见那个人,再多停留一刻,他都怕自己控制不住汹涌的情绪,那些刻骨的情感如同脱缰野马,要挣脱他的手去遮天蔽日。

    他必须离开。

    “那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一步。”他转身,毫不拖泥带水地朝着来时的方向闪身就走,“钱你先付着。”

    “真是不经逗,”裴煖看着薛弈光离开的动作,摇了摇头,“一提到他就闹脾气。”

    她遥遥望着薛弈光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这条街的尽头后,又偏过头,再瞥了一眼。

    那个男人还是不言不语坐在那里,好像连姿势都没有变过,像一尊静默的石像。

    “走啦走啦,没意思了。”

    她身形一晃,也离开了这茶摊,只留下桌上的几个钱,证明片刻前曾有人光顾过。

    ……

    温鹤行在一片喧喧中如有所感回过头去。

    几尺外的是张空桌,店家还没来得及收拾,桌上的茶都还冒着热气儿,留着半屉没吃完的包子,昭示这里坐着的人刚离开。

    他一直能够感觉到周围人对他若有若无的打量,因为他看起来与这样的街边小摊格格不入。

    那些窥探的视线混杂在一起,就像网。

    而那么多道视线里面,他能轻而易举分辨出身后的有道是不一样的,没有旁的那些探究意味,反而如同一把利剑,仿佛要将他当场刺穿,再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就好像认得他一样。

    温鹤行凝神回想刚走进这里的情景,试图从那些画面里面找出这道目光背后的主人。那些记忆中的人影一点点被他否决,最后定格在坐那桌的客人身上。

    可惜刚来的时候他没有在意,自然也不会去注意每一个茶客的样貌,只记得是一男一女,隔着几张桌子,一瞥便过去了。

    不知怎的,他忽然有一种念头。

    那是薛弈光。

    他刚到桐桥镇,便就近在这里歇歇。

    从寒川到这里,三天日夜兼程不眠不休,即便是他也有点乏了。原想着只是在这里停一下,可这一停,他心里头又无端生出一种微妙的预感。

    薛弈光。

    他在心头默念这个名字,只咀嚼出一种细微绵长的痛。

    这一路上他都在心里想着这个名字,好像只要想着念着,就能跟着这种感觉找到这个人。

    几日前他听闻消息,有人曾在云州桐桥镇见过薛弈光,而杳无音信整整三年的青年人如今成了臭名昭著捉影的头领,周棠座下忠心耿耿的一条恶犬。

    在寒川上听闻弟子间有关捉影的只言片语时,那种预感就仿佛应运而生,在他脑中扎根。为此他离开了寒川,循着捉影的消息来到了桐桥镇。

    离这里越近,他那种不可言说的预感就愈发强烈。

    薛弈光。

    时隔三年,从前一切爱恨纠葛都如云烟般散去,他就只记得这个名字。

    旁边那桌还在大声高谈阔论,温鹤行隐约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他也没去在意。

    他一直是这样,旁的再声势浩大,也无法影响到他。不管是人,是物,还是流言蜚语,都好像只是他所行道路上的云烟,都毋需用手拂开,只消走过那雾霭便散了。

    周围人的谈论再大声,他也能在这片喧嚣中清心静气,好像那些浮躁的言语都不曾入耳。

    旁边桌坐了个看起来三十好几的汉子,别着把刀,脸上是常年奔波留下的风沙痕迹。他跟对面的人说着话,说到兴头上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

    “我在神威门的弟兄都说了!说这捉影的头子啊,就是那个薛弈光!”他手往桌上狠狠一拍,动静大得让周围人一圈人都不禁侧目。

    温鹤行本来也该是不动如山的,之前再大的动静也没能换来他一顾,可他偏偏在这句话里面听到了薛弈光的名字。

    其实那句话他也没怎么听进耳,就只在这句话里面抓住了那三个字,让他心间一动,让他不由得在意这句话首尾讲了什么,让他不得已朝那个方向偏了偏。

    那个汉子四下看看,感受到周围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不由得更为得意,拿更响亮的声音朝着他同个桌子的人夸夸而谈。

    “嗐!不就那事儿嘛!前些日子那么多人下了金竹叶,想要搞到捉影里头的消息。结果呢,听说里头防得可严实,为此折进去好些个捕风,连尸首都没丢出来!说是被里头的人拿去喂了狗!”

    他对面的人往前倾身,好奇追问道:“那你怎么晓得捉影的头子是薛弈光?”

    “百密一疏嘛!防得再严也偶尔会有漏网之鱼。”那汉子一副诡秘神色,也凑近他说道,声音却是一点没小,“还是被个捕风给混进去了,张镜!听过吧!”

    “听过听过!张镜那谁能不知道,这十来年间捕风里头赫赫有名的老手!听说他接下的金竹叶从未失手!就算你要国库里的宝贝他也能给你搞过来!”

    “对!就是张镜!”那汉子喝口茶润润嗓子,接着说,“那么多捕风里头只有他混进去了!可是你猜怎么的,他是活着出来了,但也只剩下一口气儿了!刚把消息告诉完雇主,人就没了!”

    对面的人倒吸口凉气,一时没敢接声。

    周围听众也一脸震悚,一时半会儿没能消化完这个消息。

    温鹤行收回视线,拿着筷子夹了个小笼包咬了一口。

    捕风是江湖上的说法,就是一些接雇主单子,替人办事的人。他们没什么固定的组织,都是各干各的独行客,也极有能耐,一般的江湖人也干不了这个。只要有报酬他们什么都肯干,说得夸张点,只要你报酬给够,就是你要一阵风,他们也能给你奉上。

    金竹叶就是捕风的信物,供雇主下单子的物事。一个单子对应一枚金竹叶,事成后金竹叶归捕风。

    所以越有手段的捕风,拥有的金竹叶就越多。

    “那薛弈光……真有这么厉害?”对面那人回过神来问道。

    “那可不!”旁的另一桌人大声道,“云台的叛徒啊!欺师灭祖枉顾人伦,逐月琴圣褚横生手底下怎么会教出这么个徒弟!”

    一提到薛弈光,就好似有了什么共通的谈资。他这么一说,弄得更是民声愤愤,一句接一句的,好像他们都亲眼所见薛弈光是个什么十恶不赦无恶不作的罪人似的。

    “听说云台十三城啊,就他这么闹一出,没了得有一半吧!褚横生好像也死在那时候了吧,多少人命啊……”

    “他不是还有个师弟吗?叫杨什么来着?哎呀!我这脑子偏偏给整忘了!总之听说他还勾引那个师弟,把云台整个弄得乌烟瘴气伤风败俗,最后那个师弟也给他弄死啦!”

    “他的出身,你们也知道!”一个脸蜡黄瘦长的穷酸书生接话,暧昧地挤眉弄眼,“啧啧啧,花荫夫人生下他,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这还没等几个月,又嫁给了神仙林的那一位!这其中弯弯绕绕,可太值得深究了!”

    坐他身旁的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叹道,又是嫉恨又是遗憾:“他就跟他那美貌娘亲一样,靠着一张脸勾引男人!不晓得有多少入幕之宾帐中客!”

    周围响起一片恶意的哄笑声,不少人“啧啧啧”感叹着,脸上挂着油腻的笑。

    茶摊的摊主见他们这块说得正热闹,不禁也插了句嘴:“这薛弈光以前不也是个捕风吗?有几个人敢找他下单子啊,他接的可尽都是些杀人越货的活儿!”

    旁边的人立时附和,“是嘛!尽干这些勾当,损阴德,就等着偿命吧!云台那么多人的冤魂,都等着找他索命!”

    穷酸书生愤愤道:“还有几年前的秋红岭!他杀了寒川那么多人,便是与整个寒川都结下了梁子!泰清祖师的关门弟子,那个温鹤行——更是从此与他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可三年前,秋红岭一事不久后,他不就被寒川的温宗师给杀了吗?温鹤行也从此被称为宗师……”一片喧闹中,突然冒出个不和谐的发问。

    喧闹声沉寂了一瞬,好像没人知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嗐!谁知道呢!”一片安静中,有人狠狠啐了一口,愤愤道,“要我说,他怕不是活人,是个妖精吧!温鹤行都杀不死他,死了还能活,活人哪会这样!”

    旁边的人顿时笑开了。

    “哈哈哈哈对嘛!这要死早该死了!谁知道呢!”

    温鹤行听到这里,便不愿再听下去了。他放下手里的筷子,搁在边上。吃食放了这么久,也有些凉了。

    他起身结了账,缓步走到栓在外边的马身边,抬手去解绳子。随着他动作,霜白的衣袖往下滑了小截,露出段瘦削的手腕。

    腕上坠着片金竹叶。

    那片金竹叶狭长锋利,边缘似薄刃,纵向叶脉丝丝缕缕精雕细镂。这是捕风信物的制式。

    那是薛弈光的金竹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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