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武当自出观入京
武当山离京城并不远，只是走了一阵便瞧见了那座宏伟宫城，到了此处，张扶摇也不敢太过放肆，便叫那青牛自己入山啃噬青草，自己则是与秦墨一同步入那座京城之中。
两人进京，几乎没有任何阻拦，反而那些旁人口中凶神恶煞最不好接触的京中侍卫都变得殷勤的紧，这些年来大楚崇道抑佛，道教之人无论到了何处都很受礼遇，两人单单是身上的一袭武当道袍，便可一路畅通无阻。
张扶摇大半辈子都在山上清修，并不曾入京几次，此刻也只是跟着秦墨，一路朝前方走去。
年轻人看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幕，脚步却是不由得缓慢了下来。
曾几何时，他也在这里生活。
那座极尽奢华的秦侯府也坐落在这座万千繁华的京都之中。
这里承载了他太多的回忆，以至于让他不忍错过任何一处。
那城口的酒楼，二层的茶馆，说书的外摊……
张扶摇笑呵呵的上前一步，微微抚须笑道：“上一次来京城还是二十年前受先帝封赐武当掌门一职时候来过一次，现在的那位陛下当年才十五六岁大，像谢听书之类的家伙可都没出生呢。”
转过一道拐角。
前方是一座荒废破落的屋舍，本就无人打理，而其中却更加杂乱。
他皱了皱眉，迈步走入庭院。
一片狼藉。
庭中长满杂草，却被人踏的稀烂，那座本就已经荒废的屋舍以及祠堂竟是被拆的七零八落，里面的灵牌散落一地，包括后面的几方坚实的墓碑，也成了半边。
秦墨死死盯着这座荒废的屋舍，双手死死的攥在一起，一股戾气无名升起。
张扶摇微微一怔，上前一看，神色有些凝重，叹了口气道：“自你叛乱罪名坐实，朝中便派人下到秦侯府抄家，传闻非但拆了祠堂，还将秦候一家拉出来鞭尸示众，曝尸三日……”
砰！
白皙的拳头重重砸在已经倒落的门扉上，沙石簌簌而落，而随之落下的，还有两行不争气的清泪。
秦墨白净的道袍上满是灰尘，却浑然不觉，只是双眼通红的瞧着那七零八散的墓碑。
他的嘴唇张了张，却说不出一句话。
喉咙仿佛堵住了一样，喉结上下滚动，却只剩下沙哑的呜呜声。
张扶摇拍了拍他的肩膀，先行迈步入了秦候府。
杂草丛生中，张扶摇到了那座祠堂之侧，正是一座厢房，他伸手轻轻一挥，便见秋风扫落叶，整个破碎的祠堂拔地而起，同时，那沙地中，一方紫檀木盒被轻轻震出，落在其手中，而那被秋风卷起的祠堂竟是平稳落地，一切回归原样。
张扶摇捧着紫檀匣，飘然而出。
匣内躺着的，是一颗乌黑发亮的拇指大小药丸。
张扶摇伸手捻起，上下端详，眼神微变，问道：“这便是那泥杵丸？”
“张道长怎的在此处？”不等他回答，却听得身后传来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张扶摇微微一惊，将手中木匣随手递给秦墨，回转身子，却见一个身着红色官服的中年人正牵着马站在其身后，满脸笑意。
“谢尚书？”张扶摇一愣，眼前此人可不是那兵部尚书谢听书又是何人，谢听书满脸笑意的瞧着张扶摇，同时抬眼瞥了一眼秦墨，眼神中透出一丝冷冽，但语气依旧和善道：“这大白天的站在这秦家府邸前多晦气，道家中人不最讲究这些气数了吗？”
张扶摇心中暗道不好，同时感受到一旁一直低着头的秦墨此刻身体却是难以扼制的颤抖，隐隐一瞥，只见他的双手紧紧攥住衣角，似乎是在极力克制，仿佛要将衣服撕碎，而这些动作，自然也被那狡猾如狐狸的谢听书瞧得清清楚楚。
“老夫近日修行有所感悟，下山而见旧址，以求修心，至于玄虚气运一说，老夫不讲这个。”
张扶摇摇了摇头，谢听书却是冷笑一声，故意故作惊讶道：“张道长，这处你可知是什么地界，这可是那逆反秦墨家中祖宅，那逆贼一家死的惨，真不怕有怨鬼出没？”
张扶摇一掸袍袖，身子靠近秦墨，悄然伸手握住他紧握的拳头，面向谢听书冷道：“贫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倘若有怨鬼，贫道算一生而来，也惹不得这种邪祟，就是不知谢尚书怕不怕了。”
谢听书微微一笑，并不生气，转头牵着马哈哈大笑离去。
张扶摇看他远去，便转身看向一旁秦墨。
他在忍耐。
他最想杀的人就在他的面前，他却不能动手，也没有能力动手。
何等悲哀。
张扶摇默然一阵，取过手中捧着的紫檀匣子，到了城前跨上牛背，一拍青牛，道：“回武当，救命。”
两人再度骑乘青牛，往返武当而去。
谪仙人红了眼，老道人封了心。
青牛走的极慢，又极快。
紫气随青牛东来，朝着武当而去。
天色渐渐黯淡了，武当山却还望不见影子。
一片漆黑的林中，升起一团篝火。
青牛停在火堆旁边，静静的趴着。
火堆燃的正旺，火光照应，一旁的横木前坐着两个人。
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士，一个面如冠玉的年轻人。
火光映的他们的脸通红，两个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坐在火堆旁取暖，过了好一阵，张扶摇方才缓缓开口，却是没来由的问道：“忍不住了？”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眼睛盯着火光。
张扶摇看着他微微一笑，将手靠在火堆上取暖，轻声道：“唐黎，谢听书……甚至于陛下，这都是你血仇中涉及的，这是一条长路，要走很久，而现在才刚刚起步，你若是冲动，便只能平白赔上自己性命。”
老人靠在横木上，神情惬意，柔声道：“日后你总不可能永远在我身旁，终有一天，你是要下武当山的，而到时候无人劝阻，你又能得了几天活路，想要沉冤昭雪，为师不求你做多般谋划，就一点，少说也得进了九品，能占得天下高手一席之地，那样你做再大的手笔也有自保之力，不至于让自己身陷囹圄。”